第七十七回 撥雲見日重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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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此我不論做甚麽事都是全無心思,在江湖上東遊西蕩。也是你哥哥洪福齊天,這日在長沙茶館之中,無意聽到兩個幫會中人談論,商量著要到杭州去找於總舵主的晦氣。我想有段日子沒有見到總舵主他老人家,倒不妨瞧瞧。

    於是我悄悄跟著二人,到了杭州。這兩個幫會中人委實是不自量力,一到我們紅花會分舵去生事,就給幫中的弟兄拿住了。我跟著去瞧熱鬧,偶然見到府衙前貼的大告示,可真喜從天降。原來那巡撫不是旁人,正是婉兒小姐的父親。

    “這天晚上,我悄悄捧了一盆薔薇,放在婉兒小姐後樓的窗檻上,然後在樓下等著。第二天早晨,小姐打開窗子,見到了那盆花,驚呼了一聲,隨即又見到了我。

    我們一年多不見,都以為今生再無相見之日,此番久別重逢,真是說不出的歡喜。她向我瞧了好一會兒,才紅著臉,輕輕掩上了窗子。

    第三天,她終於說話了,問:‘你生病了麽?可瘦得多了。’

    “以後的日子,我不是做人,是在天上做神仙,其實就做神仙,一定也沒我這般快活。每天半夜裏,我到樓上去接婉兒小姐出來,在杭州各處荒山曠野漫遊。我們從沒半分不規矩的行為,然而是無話不說,比天下最要好朋友還要好。

    “我們這般過了大半年快活日子,那一日是七月十四,婉兒小姐對我說:‘大哥,咱們的事,總得給爹爹說了,請他老人家作主,那就不用這般偷偷摸~摸……’她這句話沒說完,羞得將臉藏在我的懷裏。

    我說:‘你是千金小姐,我就怕你爹爹瞧我不起。’

    她說:‘我祖上其實也是武林中人,隻不過我爹爹去做了官,我又不會半點武藝。我爹爹是最疼我的,自從我媽死後,我說什麽他都答允。’

    “我聽她這麽說,自然高興得要命。七月十五這一天,在白天該睡覺的時候,也閉不了眼睛。到得半夜,我又到婉兒小姐樓上去會她,她滿臉通紅地說:‘你對我全是假意,沒半點誠心。’

    我當然賭誓罰咒。婉兒小姐道:“你們男人啊,這樣的話個個會說。你隔這麽久來瞧我一次,我可不夠。你要是真心愛我,就把你一條手膀砍來給我。有你這條臂膀陪著,也免得我寂寞孤單。”

    我當時一語不發,真的拔劍將自己的左臂砍了下來。哪知道婉兒小姐樓上早埋伏了許多官差,一見都湧了出來。我隻和他們鬥得幾招,眼前已是漆黑一團,接著什麽也不知道了。

    “待得醒轉,我手足都已上了銬鐐,連琵琶骨也被鐵鏈穿過。她爹爹穿了便服,在花廳中審訊。我自然十分倔強,破口大罵。她爹爹先命人狠狠拷打我一頓,以後的事,你都知道了。

    他當年就重新回京任了提督,每個月十五,他便提我去拷打一頓,勒逼我交待紅花會眾兄弟的下落,我始終給他個不理不睬。他的耐心也真好,咱們便這麽耗上了。”

    衛春華道:“婉兒小姐呢?她為甚麽會這樣狠心?你後來武藝大成,來去自如,為甚麽不去瞧瞧她?為什麽在獄中空等,一直等到她死?”

    “你以為我沒出過獄去嗎?我當天便出去了,隻是出去之前點了你的昏睡**,你自然不知道。

    “那一晚我越過高牆之時,還道不免一場惡鬥,不料事隔多年,北京提督早已無防我之心,外邊的守衛早已撤去。他萬萬料想不到,穿了琵琶骨的人,居然還能練成了上乘武功。

    “我到了高樓的窗下,心中跳得十分厲害,似乎又回到了初次在窗下見到她的心情。終於鼓起了勇氣,輕輕在窗上敲了三下,叫了聲:‘婉兒!’

    “她從夢中驚醒過來,朦朦朧朧地道:‘大哥!大哥!是你麽?我是在做夢麽?’

    我隔了這許多苦日子,終於又再聽到她的聲音,歡喜得真要發狂,顫聲道:‘婉兒,是我!我逃出來啦。’我等她來開窗。以前我們每次相會,總是等她推開窗子招了手,我才進去,我從來不自行進她的房。

    “不料她並不開窗,將臉貼在窗紙上,低聲道:‘謝天謝地,大哥,你仍是好好的活著,爹爹沒騙我。’

    我的聲音很苦澀,說道:‘嗯,你爹爹沒騙你。我還是活著。你開窗罷,我要瞧你。’

    她急道:‘不,不!不行!’我的心沉了下去,問道:‘為甚麽不行?’

    她道:‘是我爹爹逼~迫我害得你。我答應了爹爹,他不傷你性命,我就永遠不再跟你相見。他要我起了誓,要我起一個毒誓,倘若我再見你,我媽媽在陰世天天受惡鬼欺侮。’

    她說到這裏,聲音哽咽了。她十三歲那年喪母,對亡母是最敬愛不過的。

    “我真恨極了她爹爹的惡毒心腸。他不殺我,隻不過為了想將紅花會一網打盡,婉兒便不起這個毒誓,他也決計舍不得殺我。可是他終於逼得女兒起了這個毒誓。這一個毒誓,將我甚麽指望都化成了泡影。

    但我仍不死心,說道:‘婉兒,你跟我走。你把眼睛用布蒙了起來,永不見我就是。’她哭道:‘那不成的。我也不願你再見我。’

    “我胸中積了許多年的怨憤突然迸發出來,叫道:‘為甚麽?我非見你不可!’

    她聽到我的聲音有異,柔聲道:‘大哥,我知道你給爹爹擒獲後,一再求他放你。他卻將我另行許配別人,要我死了對你的心。我說什麽也不答允,他用強逼~迫,於是……於是……我用刀子劃破了自己的臉。’”

    衛春華聽到這裏,不禁“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無塵道:“我又是感激,又是憐惜,一掌打破了窗子。她驚呼了一聲,閉起了眼睛,伸手蒙住了自己的臉,可是我已經瞧見了。她那天下最美麗的臉龐上,已又橫又豎的劃上了十七八刀,肌肉翻了出來,一條條都是鮮紅的疤痕。

    她美麗的眼睛,美麗的鼻子,美麗的嘴巴,都是歪歪扭扭,變得象妖魔一樣。

    我伸手將她摟在懷裏。她平時多麽愛惜自己的容顏,若不是為了我這不祥之人,她怎肯讓自己的臉蛋受半點損傷?

    我說:‘婉兒,容貌及得上心麽?你為我而毀容,在我心中,你比從前更加美上十倍,百倍。’

    她哭道:‘到了這地步,咱倆怎麽還能廝守?我答允了爹爹,永遠不再見你。大哥,你……你去罷!’

    我知道這是無可挽回的了,說道:‘婉兒,我回到牢獄中去,天天瞧著你這窗邊的鮮花。’她卻摟住我的脖子,說道:‘你……你別走!’

    “我和她相偎相倚,不再說甚麽話。她不敢看我,我也不敢再瞧她。我當然不是嫌她醜陋,可是……可是……她的臉實在毀損得厲害。

    隔了很久很久,遠處的雞啼了。她說:‘大哥,我不能害我死了的媽媽。你……你以後別再來看我。’

    我說:‘咱倆從此不再相見?’她哭道:‘不再相見!我隻盼咱倆死了之後,能夠葬在一起。隻盼有哪一位好心人,能夠遂了我這心願,我在陰間天天念佛保佑他。’

    “東方漸漸亮了,我和她分了手,回到了獄中。那時我雖可自由出獄,但我每天要看她窗上的花,我是永遠望遠不會走的……有人行刺她爹爹,我反而救他,因為……因為如果她爹爹給人殺了,婉兒一個人孤苦伶仃,在這世上再也沒有依靠……”

    他說到這裏,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忽聽得廢園外腳步聲響,有人說道:“到園子裏去搜搜。”

    無塵臉上變色,一躍而起。衛春華跟著跳了起來。隻見廢園後門中搶進三條大漢。

    當先一條大漢乍見無塵,愣了一會兒,還道自己看錯了,猛地揉了揉眼睛,激動道:“二哥!你果然沒死!”他身後的兩人顯然是一對孿生兄弟,竟然是青城派常氏兄弟。

    無塵麵色轉喜,說道:“四弟、五弟、六弟都來了!”他向衛春華介紹道:“這位是會中四當家的,江湖上有個名號,叫做奔雷手文泰來,這兩位孿生兄弟,坐的是會中第五、第六把交椅,青城雙俠常赫誌、常伯誌。”

    衛春華站起身來,和幾位好漢一一見禮。

    文泰來笑道:“弟兄們和青旗幫結了梁子,本來今夜在此約鬥,正把對方打得四處逃竄。不想竟然誤打誤撞,遇上了二哥。”

    無塵笑道:“區區青旗幫,竟然還要四弟出麵,倒是有點本事。”

    文泰來點頭道:“他們幫主名叫楊成協,在道上有個外號叫做鐵塔,一身橫練功夫很是了得。他眼下倒是不在此處,可不要小瞧了此人。”

    無塵嘿嘿一笑,說道:“是麽?”

    群雄在笑聲中欣然而歸。這日來到山東境內,天色將暮,因行李笨重,也就不貪趕路程,當下在鎮西的客棧歇宿。

    眾人行了一天路,都已倦了,正要安睡,忽然門外車聲隆隆,人語喧嘩,吵得雞飛狗走。除了啞巴充耳不聞之外,各人都覺得十分奇怪。隻聽得聲音嘈雜,客店中湧進一批人來,聽他們嘰哩咕嚕,說的話半句也不懂。

    眾人出房一看,隻見廳上或坐或站,竟是數十名外國兵,手中拿著奇形怪狀的兵器,亂哄哄在說話。xh.66(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