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簾裏簾外(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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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嬸子拎著兩大袋東西進來:“這是夏日裏曬幹的野菜,等夫人回去時讓清兒幫你拿回去,夠吃上一陣子了。”
我道了謝也不推諉,這樣的禮尚往來看重的並非是淺薄的贈送而是濃重的情義。
正在閑聊時,門口的大黃旺旺叫了幾聲,一般村子的人它都熟悉,很少聽他狂吠,想是來了陌生人抒。
“屋裏有人嗎?帶”
這幾個字喊出來的時候,我端著茶水的杯子哐啷掉在地上,摔個粉碎。
這個聲音太過熟悉,以致我一度懷疑自己是否正在夢中,還或是想念刻骨乃至於產生幻覺,黃嬸子和清兒忙上前清理,村長走出去迎接客人。
我訕訕的站直身體努力的平複心情,拉過清兒的手低語:“我不想見陌生人,此時又不好走出來,有什麽地方可以讓我暫時躲躲的嗎?”
她有些納悶的看著我,隨即才拉我進了裏間一個小閣子:“嫂子委屈一下在這呆會,隻是這裏間平日裏不住人,有些涼。”
“不打緊的,我穿的多,你出去招呼客人吧。”
此處與東屋隻有一簾之隔,細微的聲響都聽得真切,我連呼吸都不自覺的放輕。
窸窣的腳步聲伴著村長好客的聲音:“公子與夫人進屋坐,鄉下地方簡陋,公子不要嫌棄就好。”
“村長有心了,在下與內子四處遊玩,聽鎮上的人說紫蘇村風景秀麗富庶,便想著過來看看。”
是他,沒錯,這個聲音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這千千世界之大,我們竟還可以在他鄉相逢,也還真是有緣,時隔半年未見,再見卻不能相認,早前出寒晏之時還是隻身一人,如今已是一人兩命。
我聽見一個清脆動聽的聲音響起,我也記得那是太子妃曲夭夭的聲音。
“倒沒覺得太過特別,這樣的村子在我們那裏也是有的。”
村長的聲音含著笑意,卻也不卑不亢的回到:“夫人有所不知,紫蘇村是以葡萄遠近馳名的,此時已是早冬,夏日才是最好的觀賞時節。”
“村長莫見怪,內子年輕,有什麽不得體,還望村長海涵。”
“公子言重了,來的都是客,老朽是個粗人還請公子不要介意,清兒,去斟一壺葡萄酒給公子和夫人嚐嚐。”
內子,何其巧合,想當初我與易千絕第一次來的時候,他也是這麽稱謂我的,隻是我與他是假的夫妻,他們才是真正的夫妻。
下意識的摸上隆起的肚子,孩子,外麵那個就是你的爹爹,娘心心念念想讓你能夠見他一麵,許是上天垂憐,雖有一簾之隔,也總算讓你聽見你爹的聲音,這也許是為娘這輩子能夠為你和你爹做的最後一件事。
如今在此處遇見他們到沒覺得陌生,雖然是異國他鄉,就仿佛還在寒晏一般,如果他們見到簾內的我,會不會驚嚇到倉惶逃竄。
彼時大概黃嬸子將特釀的葡萄酒和小點擺上,隻聽曲夭夭驚歎一聲:“這酒可是不賴,比我喝過的都要好喝……”
“大家別見笑,內子向來喜歡小酌……”
他的聲音含笑,略帶寵溺,原來她也喜歡飲酒,隻是不知道醉後的模樣會不會讓他想起我,如今看來,短短半年他已走出我離世的傷痛,又或許從來都不曾痛過……
村長笑了幾聲:“夫人這般模樣倒極似我家貴人夫人,初次喝到葡萄酒的時候也是這般,我家貴人同公子說的一般無二。”
我心一驚,村長尚不知我們之間淵源,該不會不小心將我們的事說漏了嘴吧?
隻聽清兒淺聲嗔怪:“爹也真是,隻要來了客人就歡喜成什麽似的,人家公子哪裏識得咱家貴人夫人……兩位不嫌棄就多喝一些,家裏還有不少封存的,若喜歡,走的時候帶點。”
“姑娘客氣了……”
一時無語,大概他們細心品嚐酒水點心,我輕輕將門簾掀起半寸,透過隙縫向外看去。
還是舊時模樣,絲毫未變,隻是如玉緊致臉上的那雙眼睛,沉邃幽寂取代了昔日的清澈明媚。
放下簾子上的手,隻聽南宮彧驚詫的說道:“這個酒的味道很是熟悉……”
“明樓喝過這樣的葡萄酒?”曲夭夭用明快的聲音相問。
“一個故人釀的,和這個味道極其相似……還有這點心也如她做的一般。”
他的聲音有明顯的恍惚,他還記得,還記得我與他之間一些細微細節,可又能代表什麽呢?不過是在倆倆相忘的路程上再添一筆傷情。
我無力的靠著牆垛,緩緩閉上眼睛,不想再去聽……
“明樓說的故人是她嗎?我就知道你不肯忘了她,那個飛魚台你也並非是為夭夭建的,我也早就知道你是為了她而建,自她死後你常常獨自一人去那裏緬懷,對不對?……”
她的語氣含著抱怨酸楚,飛魚台?他早前動工修建的亭台,我原以為是為了他大婚才修建的,不想名字確實——飛魚,飛走的魚兒嗎?我不覺蒼涼苦笑,是他早就料到如今這般結局?還或是為了祭奠那些年少輕狂的思慕之情……
“好了,也不怕外人取笑……時候不早了,你我還得趕回城裏。”
他有隱忍的不滿,接著換了語氣說道:“多謝村長款待,在下叨擾了,來日定備了厚禮前來答謝。”
“公子客套了,萬不敢受禮,公子不嫌棄,老朽已經不勝感激。”
一眾人相送出門,屋子頓時寂靜,我終於邁著遲緩的步子走了出來,清兒回屋見到:“易嫂子臉色不好,是不是凍著了,清兒送你回去吧。”
我搖搖頭:“不打緊,想是有些乏累,我自己回去便可,等下,我叫千紀來取那些幹菜……”
不等她反對我徑直走出房門,冬日的太陽再大,也感覺清輝冷冷,我將凍僵的雙手縮進衣袖,出了大門口,遠遠的看見他們馬車行遠的影子,地上一道輕淺的車轍。
我定定注視許久,忘記寒風中刮痛的臉頰,直到青秋疾步尋來,我才將視線調回。
回到竹樓見了娘,說身子有些乏累便回屋裏歇下,暖暖的被窩許久才將我的身體焐熱。
之後我輕描淡寫的對他們說見到南宮彧的情景,他們大吸冷氣,驚魂不定,歎道:“這天下雖大,卻無一處隱蔽無擾。”
許是害怕南宮彧會再次折返,他們同意了我去玄歌府上小住,娘親本是想陪著我的,又怕人多引起別人注目。
祁芮和玄歌來接我,他們倒是很歡喜,可我忘不掉娘親始終不能放心的擔憂目光。
第一次來玄歌府中,兮兒弱弱的上前喚我姨娘,玄歌帶我進了早就拾掇好的房間,可喜的是房間有淡淡的木蘭花香。
我略感驚奇的問道:“怎麽會有木蘭花香?”
她莞爾一笑:“你現在不能用熏香,上次回連天山,我向韓嬸嬸討了不少晾幹的木蘭,我記得你小時候,總會將凋落的木蘭曬成幹花,存在香囊裏常年隨身攜帶,便使人繡了幾個香包掛在房間的各個角落。”
我抬頭看看,果然有幾個繡工整齊的香包懸掛,我笑笑拍拍她的手:“難為你一個粗人想得這般細致。”
她甩了我的手:“沒你這麽挖苦人的,好心當成驢肝肺……”
我也不理她四處觀看:“你這個小家還是挺溫馨的,我娘說,她還曾在此住過幾天。”
“易千絕本來想賜個大點的府邸給我們,可我找人看過,這間宅子風水最好,你就安下心來好好養胎,等他登基過後,南宮彧返程再回紫蘇便是。”
當晚小五就陪著洛晴來了,見我挺著大肚子,兩人立在原地傻傻的看著我。
我被他們看得累了,自顧自坐下喝水,小五上前一步甚是誇張問道:“這才半年沒見,怎麽就有了?孩子的爹是誰?”
沒等他問完玄歌對著他的頭就是一巴掌:“你也是當爹的人了,怎麽就這麽口無遮攔的,非魚的性子別人不清楚你還不清楚?除了南宮彧還能是誰的?”
我想他們便是長到九十九歲也改不了如此性子,打打鬧鬧間洛晴才緩過來一些神。
她上下左右的細細觀看,最後停在我麵前:“早知你有身孕,若此前不從冷宮出逃,想是他也會複了你的名分放你出來。”
我嘲諷一笑:“還有什麽名分?他新立了太子妃,妃難不成還能再廢再封?這個孩子是我自己的,跟任何人都沒關係。”
她點點頭:“出來也就出來了,那曲夭夭正是天真爛漫風華正茂,又深得南宮彧喜愛,就算出了冷宮,你也不見得好到哪去,東宮立了不少側妃姬妾,殿下專房獨寵,可見這位太子妃在他心中的地位。”
原來在得知我死之後,他還冊立不少妃嬪,果然往事全能淡化在時間的洪流裏,那我又何苦一人獨守,是時候忘懷了……
祁府預備了豐盛的晚宴,不多時青山被喚來,看著他一身侍衛裝扮,拖著一條殘腿,我就忍不住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