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浮生輕塵(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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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著親親她的小臉,她癢的咯咯不停嬌笑,那番小模樣讓我禁不住疼痛縮緊,我牽著嘴角,刻意的微笑,聲音異常輕柔:“酒兒乖,以後看見這塊玉,就能想起娘親。”
她低頭拿著看了半晌:“為什麽?”
我將她抱在腿上:“等酒兒長大了就明白了。”
“什麽是長大?”
她甜膩膩的聲音讓我愛不釋手:“長大就是要一個人麵對很多事,摔倒了不能哭,疼了也不能哭。”
她用力鑽進我懷中,撒嬌的摟住我的脖子,濃濃的奶香撲鼻而來。
“酒兒才不要長大。帶”
突然感到身體傳來的劇烈疼痛,為了掩飾,我更加緊緊抱住酒兒,喉間欲立時噴湧的甜腥,被我狠狠的吞咽回去,待稍有緩解,我便抱著她晃悠:“人都要長大的,長大了才能做學問,長大了才能嫁人啊。”
她抬起粉嫩的小臉,皺著眉頭:“就像母後嫁給父皇一般嗎?”
抱著她的身體突然停頓,喉間又是一陣癢痛,這次腥甜差點衝口而出,酒兒卻還不肯放棄,搖動著我的身體:“母後快說啊,是不是啊?”
我閉緊嘴唇衝她笑笑:“是,酒兒真聰明,酒兒說的都對。”
她這才滿意的笑了起來,不住的打著哈氣,歪在我懷裏熟睡,最後我還是戀戀不舍的將她放置床榻上,仔仔細細看了多時。
當我轉身踏出她的房間,門口處的光亮終於隔絕門外,我支撐不住身體,緩緩傾頹地上,終是忍不住靠著她的房門無聲的大哭,牙齒狠狠咬著捂住嘴唇的手掌,直到感覺所有的眼淚哭盡,才折回自己的房間,留下一封書信,打包了幾樣東西,帶上房門走出去。
今日是娘親的壽辰,早在幾日之前,我便托人帶話給南宮彧,想要回連天山祭奠,他沒有多做為難,捎回兩個字“恩準”。
我並未多帶一人,提前離開,去馬廄牽了一匹馬,直奔飛魚台。
這是我第二次來飛魚台,還記得第一次來時的悸動欣喜,他於城樓之上與我比肩俯瞰天下,我也記得我曾玩笑的說過,來日臣妾若是非死不可,定會選擇這裏,才不辜負了明樓一片苦心。
真的又是一語成讖,不幸說中嗎?那時的我實在沒有想過今日的結局。
下了馬緩步拾階而上,城樓上的風夾雜著大片雪花飄落,胸口一陣刺痛,一口鮮血噴湧而出,身子衰敗至此,想是藥石無靈了。
這九九八十一日終於是熬了過來,傾盡一生能為酒兒做的也隻剩這些,隻盼著來日,我的女兒再也不是什麽靈煙的聖女,寒晏的公主,隻做一個快樂健康的少女。
雖然我將在她生命剛剛開始的時候就選擇缺失,但是,我想她會原諒我的,更希望她能在她父親的庇佑之下,平靜無波的長大,也算不枉費我今日所有的付出。
擦幹嘴角的血跡,打開包裹換上親手縫製的嫁衣,浮生藤真的消失不見,消失的又何止那片妖嬈。
終於穿上這身嫁衣,對著銅鏡細細妝扮,直至鏡中出現一張豔麗絕美而陌生蒼白的臉龐,我還沒老,笑著將銅鏡和換下的衣衫收起。
我記得他曾經指著遠處的山巒告訴我那叫黛山,傳說中天上仙女愛上凡間男子被天庭知曉,將二人困在山頂和山腳,終生隔樹相望不得相見,他們日夜啼哭,淚水澆灌樹木卻不得常青,後人便將此山喚做黛山。
我不知道那兩個人是否還在淚眼相對,潔白的雪花像是縫製的一件白色薄紗,輕輕籠罩山的軀體,含著笑下了台階。
含樟樹長得一人來高,卻過早的枯萎,難道它是得知我的結局,不忍繼續注目觀望?未等地下的藤蔓相連就已枯死,來年會不會重新抽枝已不是我能力所及。
擺上祭台,放上香鼎,***高香,濃濃的青煙直上雲端,隻有一壺清酒伴我祭奠。
雪花從衣領飄進有絲絲涼意,我隻望著三處高香和那壺濁酒出神,既是祭奠自然而然想到從前,想我和玄歌小五在連天山無憂無慮的十五載,想第一次看見大雪遇見易千絕的場景,想我與青山雪淩姐妹相伴多年,卻勞燕分飛,西東各在。
當然還有和南宮彧的點點滴滴,從我成為他簷下之奴到後來的側妃,到戰場之後的太子妃,最後為了信守易千絕的諾言成為他唯一的皇後,為他生兒育女,原來這十幾年發生了這麽多,多到我都快要記不得了。
現在留在我身邊的至親好友所剩無幾,金伯,雪淩,赤兒,舞墨,玄璃,落棉,承安,易千絕,娘親,九杯忌酒之多,剩下最後一杯留給我吧。
他來了,定是看了我留給他的書信趕來的,我就知道他會來,我含著笑問這身嫁衣他可喜歡,他點頭應是。
想新婚之日,若能穿上這身嫁衣,含羞問他,又該是怎樣的旖旎柔情?可我們之間這樣的溫存實在太少,所以才會印象深刻吧。
癡癡的看著他不語,我實在很想多和他說一些,可他落寞悲涼的神情,讓氣氛變得尷尬,我無奈的歎了一聲,算了,也沒什麽能再說的了,說的越多隻怕越是留戀,奈何橋那段路,走來便會更為艱辛。
轉過身去,輕輕拾起祭台上的酒壺,壺中的酒很是冰涼,最後一杯酒我毫不猶豫的飲盡,一滴不剩,那是我自己釀製的鴆酒,味道也沒嚐出有何不同,轉了身,蹲在地上,用雪擦拭了酒杯,我始終不想讓他背負任何罪名。
快有一年未見了吧,從我懷孕到小產,始終沒盼來他的探望,或許正是因此才涼了我的癡心,我不願再等了,不願再盼,我與他之間的恩怨情仇就由我來主動了斷吧。
我靠近他,感覺有些眩暈,順勢倒在他懷裏,熟悉的迦南香,讓我漸升留戀,我始終麵帶笑容:“我以為你再也不會見我了,沒想到你還是來了……”
他擁著我,傳來微淡的暖香,他似乎並不知道,我剛剛飲下的是斷腸的毒藥,他的懷裏越來越溫暖,暖的讓我昏昏欲睡。
他始終不肯開口講話,我有些落寞的笑笑:“還在恨我嗎?恨我讓你失去了你的長子?可你知道,我為什麽不去解釋那並不是我有意做的嗎?因為我以為你若信我就不需要我的解釋,可是我想錯了,我始終高估了自己在你心裏的位置……”
“我從未恨你……”
他終於說話了,心裏絞痛難當,片刻我抬起頭看著他:“你說了好多次,一直欠我一身大紅嫁衣,如今我幫你達成願望了,你高不高興?”
一口鮮血噴出,痕跡隻沾在嘴角卻淹沒於大紅嫁衣,表麵上並非那樣的驚心動魄,這就是我為何會穿成這樣見他最後一麵,我不想到最後讓自己顯得太過淒慘……
我的身體像是從枝葉上殘落的花瓣,飄飄蕩蕩的輾轉入泥,迎接我的是他尚未放手的懷抱。
“我以碧血丹心祭你江山社稷,你可喜歡?”
我抬著頭對他微笑,努力強撐愈演愈烈的困意,他卻並未感到欣喜,我臉上是他滾落下來,瞬間冰涼的淚珠,他驚恐的喊我的名字,再次被他喚醒的神誌,用力傾聽他最後的衷腸。
“你可知道,我冷落你,怨懟你隻是為了讓你能夠活著,隻有讓旁人以為,我的心裏再也裝不下你,才能放你一馬,才能保你性命,我南宮彧在你心裏竟是如此不可信任,這輩子我從未想過讓你離開我,哪怕將你囚禁,隻要你在我的視線範圍就好。”
我笑著,卻有淚花滴落:“我就是信任你,才不忍你再為我所累,我們的女兒,我想要她健健康康的長大,答應我好嗎?不要讓她留在皇宮,去到哪裏都好……如果我不死,就無法證明我的清白,酒兒是你的女兒,我不止要讓你相信,我要讓這個天下都相信……”
“隻要你死了,我什麽都不會答應你,為何你始終都不願相信我,我不會去傷害你,我會用自己的方法保護你,我真的很恨你,玄非魚,這麽多年,我若對你的感情能少那麽一點點,也早就放你出宮去了,酒兒還那麽小,你怎麽忍心拋下她?你這個女人心腸為何這麽狠毒?我們已經失去兒子,現在你還要讓我失去妻子,酒兒失去娘親嗎?”
實在太困了,哪裏都很疼,我想睡了:“還有一件……青史裏抹掉我的名字,用來交換酒兒的一生……”
他不停的搖晃我漸漸昏睡的身體:“玄非魚,我不讓你死,你就不能死,你若就這麽死了,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我用盡全力擠出一句話:“原不原諒已經不重要了……”
我仿佛又看到木蘭花開時的聽語穀,仿佛穿著那身洗得泛白的寬大布衫,和赤兒趴在窗口看外麵的春雨,仿佛聽見玄歌和小五在身後喊我小丫,我們奔跑於木蘭樹下……
仿佛現在的我不過是做了場黃粱夢,我又仿佛感覺耳邊呼嘯的狂風停止怒吼,雪花變成木蘭花瓣帶著芳香落入懷中,仿佛,眼前隻剩一片黑暗……
終究謝了一幕繁華,折一枝紅梅花,看一場雪落下,到最後不過是,浮生荒涼,輕塵訣別……
-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