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深想起那些往事，唇角微微抽動一瞬，像是在笑，但那笑容卻很淺，笑得很僵硬。

    他不是個愛笑的人，尤其是自從被林棟毀容後，本就表情不多的時深徹底變成個麵癱。

    月色如水。

    皎白的月光從雲層中灑下，照落在這片墳頭林立的陵墓群中。

    時深心知這片陵墓群其實是兩百年前慘死在戰役中的英烈衣冠塚，沒有屍體的，墳頭底下全是衣服帽子等貼身物件。

    曆經了這麽久，兩百多年的歲月過去了，估計當年埋進去的衣冠也早就爛成渣渣了。

    但他還是很怕啊！

    有種恐懼名為‘你明知道要相信科學，這不可怕，不會傷害到你，但你還是控製不住地害怕’！

    時深咽了咽嗓子，大長腿邁出顫顫巍巍的步伐，身材健美挺拔的男人空有一個大個子，卻在這陰風冷月下，像個在風中淩亂的小白菜一樣。

    總之就好可憐的樣子。

    “呀！”

    陡然，身後傳來一個軟軟嫩嫩的小嗓音。可在這片淒淒寂寂的墳地裏，本來隻有風聲和自己的腳步聲，卻忽然冒出一聲‘呀’，嚇得時深身形一僵，頭皮發麻，汗毛都快炸開了。

    沒等時深做出反應，就見一隻軟乎乎的兔子精，一副不諳世事的樣子，他俏生生地朝時深走過來。

    “石頭，我們有緣呀！”

    寧宸瞧著時深，時深：“……”

    很納悶一件事，自從毀容後，旁人的冷眼嘲諷和恐懼厭憎他看過不少，大概也隻有發小柳尚卿不嫌他這副模樣，可這個小少年……

    之前那場比賽就不說了，可今兒在工廠見到自己，神色也是一副很自然的樣子，絲毫沒因他這副醜陋的模樣流露任何異色，就好像拿他當個普通人似的。

    無關美醜，就一副很平常的態度。

    時深：“你是不是眼瞎？”

    寧宸歪了一下小腦袋，他還滿委屈的。“你怎麽能罵人？”

    時深：“我沒罵人，我就是指出事實，純粹好奇。你難道沒看見？”

    他指指自己的疤臉。

    寧宸：“啊。”

    小嘴一張，然後就跟蹦豆子似的說：“你不要自卑，隻要你有足夠的錢，以輝耀目前的醫療水平完全可以治好你的臉。”

    小少年他淡雅如霧的眸子似有煙靄竄升，他忽然變得幽深了一點，似陷入某種蒼涼古老的情緒中。

    “況且，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什麽東西能比人心更醜陋。”

    時深：“？？？”

    好像還滿有道理的，但很多人都習慣以貌取人。

    他重新審視小少年。

    他是不是該誇獎他一下。

    大智若愚？

    ……

    兩人肩並肩地往前走，時深沒問寧宸怎麽穿著一身惡趣味的小兔子睡衣大半夜地跑來這種鬼地方，兔子精寧宸也沒問時深為何明明怕鬼又怕黑卻深夜來探險。

    不過，不可諱言，有兔子精小寧寧在身邊陪著，怕黑怕鬼的時深心裏安定了不少。

    他側眼瞄了寧宸一下，他想起比賽時，在那個全息模擬特別真實的‘鬼片現場’，小少年也如現在這般，如保護神般的存在，站出來幫自己擋下那些嚇死人的喪屍怪物……

    寧宸摸摸自己的臉蛋，就好困惑地問：“石頭，你看我幹什麽？”

    時深：“我……”

    兔子精小寧寧美滋滋的，“嗯，一定是我又好看了！”

    他就一副深信不疑的樣子。

    時深：“？？？”

    有你這種的嗎？

    自己誇自己？

    臉皮呢，臉皮哪去了？

    時深就很無語，麵無表情地繃著臉。

    寧宸瞅瞅時深，小嘴吧啦吧啦的。

    “雖然我長得好看，但石頭你不要羨慕。你要知道，我長得好看是你羨慕不來的。我長得好看是天生地養的，我長得好看是因為我命好，所以我才長得好看有一副好容貌，但你不要因為我長得好看就自卑，反正就算你嫉妒我長得好看也不會變得像我這樣長得好看……”

    時深：“……”

    我紮心！

    這孩子是魔鬼嗎？

    魔鬼本鬼吧！

    時深就一臉淡定地打開光腦，然後從件庫中揪出一張他毀容前的照片，那是他當年剛考上大學的時候，在新生入學式時拍的。

    他就很淡定地將照片投影出來，讓毒舌兔子精睜大眼睛看清楚自己以前也是顏值在線的。

    寧宸瞅一眼。

    蕭蕭肅肅，爽朗清舉。

    照片上的男人，眉如墨畫，鬢若刀裁，一身風采更是卓然於世。

    男人由內而外地散發出巍然韻致，俊爽風姿，有自信氣派，著實勾人。

    ……

    時深以前長得不錯，他骨相好看，若不是容貌被毀，想當年也曾是個招蜂引蝶的主兒，單這容貌便惹來不少狂蜂浪蝶對他愛慕癡迷。

    然，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若非當年容貌驚世，沒準也不會落得現在這個容殘貌毀的慘淡下場。

    寧宸就‘哦’了一聲。

    “以前，長得……唔，還行。可是，好漢不提當年勇，你以前好看，但你現在卻活成了糙樣兒，所以還是我最好看！”

    時深：“……”

    這孩子怎麽可以這麽皮？

    他知道他這樣有多欠揍嗎？

    算了，好歹自己是個成年人，他大人不和小人比。

    時深索然無味地關上光腦。不過剛才那張照片，讓寧宸注意到另外一件事。

    “你是帝理的學生？”

    那張照片是在帝國理工學院拍的，校門口還拉扯著歡迎新生入校的橫幅。

    時深垂了垂眸，用聽不出情緒的冰冷嗓音說：“算是吧……”如果他還在念書，現在應該已經大四畢業讀研考博了。

    但當年……有些不堪回首，他晃了晃頭，阻止自己沉浸在過去的惋歎中。

    半晌。

    時深跟在寧宸後頭，倒不是故意尾隨，隻是倆人的目的地正好相同。

    寧宸蹲在一座墳包前，兩隻小手手搭在膝蓋上，兔子精毛茸茸的兔耳朵迎風招展，在夜風裏搖曳起舞。

    風變大了，吹翻寧宸扣在頭上的兔帽子，也吹亂了他清爽的薄發。

    這孩子確實有自戀的本錢，這樣一張容貌，別說寧宸自己，就連旁人見了都忍不住心笙搖動。

    風姿特秀，色轉皎然，雖在極清的秀致中透出幾分妖邪的靡豔來，但他麵如凝脂，目如點漆，似九重天上的神仙中人……

    時深靜靜看著，忽然就有點癡了。

    論長得好看是否有用？

    有用，當然有用，太有用了！

    至少悅人也悅己。

    時深不禁摸摸自己臉上虯結的疤痕，當初容貌被毀時，他心無波瀾。

    遭遇的事情多了，這點‘小事’，還不至於讓他去動怒。

    可這一刻，卻首次厭惡起自己臉上的這些疤，隻因看著那如仙子精靈般美好的人兒，他無端端地心生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直至……

    “等等！”

    時深連忙喝止了寧宸。

    “你要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