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謝公今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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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你撐著點!找到封骨師的人,我們就得救了!”
暗夜急奔,相鄰的街道上, 到處都是官兵巡街,不時有滿身是箭的毒人衝出,又被官兵的鋼網困住, 壓在地上受亂刀砍碎。
前後皆是追兵, 花幺幺強忍心口創痛, 扶著兄長一路驚險地到了城門口。
南城門少有人來, 花幺幺到時, 易門之人仍留了兩三個,正準備關城門。隻是時間不多,若等到南城門換崗,他們勢必要暴露。
“花三娘, 馬隻剩下有一匹,你兄長沉重, 這……”
花幺幺把她兄長放上馬背, 接過遞來的雙匕, 看了一眼靠近的火把道:“沒事,你們先走, 我來斷後!”
“那你當心!”
易門之人也不囉嗦, 帶上其兄便出了城門,隻是花幺幺也正要出城時,城牆上守衛便發現了角門被開, 大叫不已——
“有賊人開了城門!放箭!!”
一輪箭雨落下,逼得花幺幺不得不飛身撤回城中,此刻身後的追兵也已發現她了。
“抓住這假扮陸侯的女賊!”
花幺幺旋身便躍上房頂:“抓我?想得美。”
隻是她雖然身形靈巧,但城門附近房屋稀疏,城牆上的守衛見她跑遠,竟直接拿出了□□,十來架□□齊射之下,她雖然避開了大多數,也被射穿了腹部,悶哼一聲滾下牆頭。
街上的雁雲衛烏壓壓地逼仄過來,有人喊道——
“格殺勿論!”
鋼刀欲下時,一道白衣身影從軍隊中掙出,攔在鋼刀之前喝斷:“留活口!此賊是我刑部重犯!”
周圍士兵連忙收刀,有人皺眉問道:“陸侍郎,怎會追過來?”
陸池冰像是跑了很久,氣海未喘勻,道:“你們既然是雁雲衛,難道不想為蘇統領洗清高赤崖一案的冤屈嗎?此女就與那案子有關,殺了她,蘇統領就洗不清了!”
周圍的雁雲衛聞言,當即收刀道:“既然陸侍郎有此言,那就請陸侍郎處置吧。”
言罷,差人把花幺幺捆上,旁邊的侍衛問道:“此女既假扮陸侯,臉上必有□□,可要揭掉?”
“……”
花幺幺一對上陸池冰的視線,一咬牙便要往旁側的刀上撞,卻又被身後的軍士死死按住。
“罷了,先帶回刑部關好,你們便回去聽陸侯差遣吧。”
刑部離此不遠,花幺幺一路無言,直至被帶去了刑部大牢,有人給他換上了鎖鏈,正要為她上藥止血時,她又把藥打翻了。
“嘖,一個賊人,脾氣還挺大……”上藥的醫女搖了搖頭,提起藥匣,出了牢房便看見陸池冰站在外麵,忙躬身道:“陸大人,此賊意欲尋死。”
“把藥給我,你下去吧。”
“可這犯人傷人……”
“沒事。”
陸池冰拿著藥在牢門外站了片刻,開了牢門走進去,沉默良久,還是開口喚道:“花姑娘。”
花幺幺顫動了一下,閉著眼啞聲道:“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我以為我會多一個家人,自然要上心些。”
“……現在晚了。”
陸池冰把藥給她敷上,道:“是晚了,罪在你行差踏錯,也怪我沒能早點察覺。”
花幺幺道:“各為其主而已,我是西秦人,不為主做事,連明天都活不過。”
陸池冰道:“除了假扮陸棲鸞操縱朝政,高赤崖也是你所殺?”
“是。”
陸池冰默然,道:“花姑娘,你不該如此。”
花幺幺搖了搖頭道:“做第一步的時候,後果我也就想到了,你還願意與我說話,我也沒什麽怨言,隻想知道我師父如今可還活著?”
“你若說是易門招陰師,他重傷被救走,已命不久矣。”陸池冰見她神色一暗,道,“我聽聞西秦招陰師殘忍好殺,我不解你為何這般聽他的話。”
傷處流血止住,花幺幺傷勢一緩,道:“我本是有兄妹三人,曾被西秦妖人所擄,意圖剖取五髒煉丹,長姐被殺時,師父便來了,為我們把那妖人殺了,取出五髒為長姐安上……長姐不死不活多年,全靠師父施恩相救,我無法違抗他。”
“那即是說,你不是心甘情願做這些事?”
“不必為我找借口,你一家皆在東楚為臣,難道會為我一個偶遇的罪人尋死?”
陸池冰盤膝坐下,道:“你說的對,我不能徇私。當年我卷入科舉舞弊一案,為人所害,當時若家姐得過且過,好歹還落得一出良緣,是為了我才斬斷姻緣,現在輪到我也是一樣。你乃從犯,我會盡力為你免死流放,至於其他,我隻能說抱歉了。”
花幺幺目光黯然,道:“如此也好,我害你良多,替我向陸侯道一聲罪……還有,我曾暗地裏聽說過,天演師能演算天下,唯一算不到的就是陸侯,一旦我師父過世,無人替天演師遮掩天命,勢必要對陸侯下手,萬望謹記。”
陸池冰動容,起身拱手道:“多謝警醒。”
“陸大人。”見他轉身要走,花幺幺叫住了他,慘然一笑,道:“若……若我中秋夜是答應你,你會容情嗎?”
疼,誰不疼,人間最難是情苦。
陸池冰不知道陸棲鸞那麽多回是怎麽忍下來的,他隻覺熬骨寸寸,皆是折磨。饒是如此,也不免想那千裏疆土,盡是黎庶哀聲,有的是比人間情愛傷人深。
“世道浮沉,不容私情,今後你我若山水不見,請各自珍重。”
……
殷函是被兩道急報吵醒的。
第一封急報來時,月亮還掛在天心,她還在龍榻上抱著枕頭睡得正熟,窗外便有太監尖著嗓子通傳說山陽關遭襲,秦兵順著商路殺入關中。
她一下子醒了,殿裏的宮人也慌亂著到找龍袍幫她更衣,豈料收拾停當,剛一踏出殿門,又有太監來,這次比剛剛叫得更急——
“陛下、陛下!”
“又怎麽了?山陽關擋不住了?”
“不、山陽關大捷!大捷啊!聶太保率軍奇襲山陽關,西秦十萬大軍有進無出啊!”
……什麽什麽?
其實還沒怎麽睡醒的殷函覺得她被逗了,接著又是一連串炸人的消息把她轟得暈頭轉向。
“吊祭臬陽公的王公大臣差點被圍殺了,好在雁雲衛來得快把人都救回來了!”
“這兩月來東滄侯竟是西秦人假扮的!”
“臬陽公沒死!”
殷函一臉懵逼地到了禦書房,見到陸棲鸞在那兒在等著她,帝王儀態險些沒崩住。
“陛下恕罪,臣回來了。”
陸棲鸞一躬到底,起身時,見殷函沉著臉,讓周圍的太監宮女滾出去,眼看著要發雷霆之怒時,伸出手——
“你懂的。”
哦,好吧。
陸棲鸞一肚子解釋沒來得及說,隻能走過去,把殷函抱起來轉了個圈兒。
殷函頓時被哄住了,叉腰道:“朕就知道這是真貨,假貨都多久沒抱朕了,呸。”
坤臨女帝殷函,字璽心,年十二……得哄。
陸棲鸞無奈,好生哄了一陣,又把這段時日種種解釋了一遍,道:“……今次之變,可知朝野內外仍有易門勢力做手,怕的是先前宋相退隱之時,還有所變故,此事當從長計議,當務之急,乃是西秦南亭延王在東楚生死不明,待這消息傳回西秦,尤其是西秦蜀王赫連霄,便會以此為名,重開戰端。”
“按你的話說,眼下隻是避免了京城崩解,我東楚雖不怕西秦進犯,但難保易門不會在背後作梗。”殷函唏噓不已,“說來聶言也是嚇到朕了,能瞞過所有人奔襲山陽關,讓十萬秦兵被三萬士卒埋了,這下朕倒是要看看朝中那些個隻會耍嘴的老潑皮怎麽說。”
陸棲鸞道:“秦人如虎狼,此回失利,必會尋隙再戰,我怕邊關也被易門滲透,將領不值得信任。陛下不妨降旨,令聶言接掌邊軍,坐鎮邊疆三關以擋蜀王,易門定然想不到。”
“好,隻是聽說那蜀王單封地便擁兵二十萬,麾下亦有善戰之將,陸師可有計策?”
陸棲鸞略一沉吟,道:“聽鴻臚寺的大臣門說秦皇近兩年一直抱恙,國內又不是急需劫掠,如此出兵無益,我看西秦此次發兵時機古怪,若想四兩撥千斤,還需得從內部著手。”
“陸師可有東風?”
“臣沒有東風,但東風已然自來了。”
……
杳杳寒鴉掠枯枝,滿城嬈色的金桂在一場夜雨後便被雨打風吹去,晨起推窗望去,恍然已深秋。
“……這兩個月還當陸侯不來了,那黃紙便給了先前來的客人。”
“竟比我早來。”
城西的謝家門庭,一脈清淨,門前灑掃的仆人算著日子,又到了廿九,便早早開了府門,等著人來灑掃。
仆人知道那位貴人是不能去這府中原主人的墓前拜祭的,若是去了,少不得又要受朝野質疑,是以每隔一段時日,便備好了拜祭之物,等著她來上門。
陸棲鸞下意識地摸了摸袖中的密信,抬步往謝府深處走去。她已熟悉這段路,走至小祠堂前時,特意摘去了新栽木棉上的黃葉。
那是她夏初的時候親手栽的,如今已立住了根,想來等到她白發之時,便能看見這木棉亭亭如蓋,給謝家祠堂留三分陰涼。
端詳半晌,陸棲鸞嗅見祠堂裏有燃香溢出,便放輕了腳步走進去,果不其然看見了自己想見的人。
“諾之,果真是你。”她久未喚這人的名字,本應有些疏離,又或是因謝府的氛圍太過於清淡溫和,自然而然便熟稔起來了。
陳望燒盡了手上的黃紙,見了她,亦如她一般平和。
“久違了。”
餘光掃過祭台上的牌位,陸棲鸞道:“起初見你,還當你為西秦作倀去了,本以為下一回相見要到兩國對陣之前,未曾想到你竟有心來此拜祭。”
陳望淡淡道:“先前人在西秦權貴身畔虛與委蛇,未能趕得上吊祭謝公,是以此次便想來順道為之。”
陸棲鸞微微恍惚:“天下之文人都在罵他欺世,你來此是為何呢?”
陳望道:“所謂詩以言誌,謝公縱然多有汙名,筆下文章卻是騙不得人的。昔年我未經人世波折前,欲為官之心,便是想有朝一日得證謝公滄海之誌,為東楚守業開疆。”
心底深處的隱痛發作起來,陸棲鸞道:“若無這世道波折,若無他以身證道,得你與他聯手治這山河,又豈能讓妖孽猖狂。”
陳望轉眸看向她:“謝公既有心托付山河,必有他之道理。如今方知,你肩上所擔起山河,不比男兒輕上半分,我為當年之輕慢道歉,望你諒解。”
陸棲鸞拱手長揖:“你我昔日種種,恩怨已兩清,今後若同感謝公遺誌,望君助我。”
她知道,若不是有此意,陳望不會來找她相談,隻是這個所謂助她,必是凶險難當,非常人能助。
陳望道:“你想我如何助你?”
“你一人在西秦難得立身,我不求你犧身,隻想你借機奪蜀王軍權,成西秦股肱之臣,消弭戰禍,予我內治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