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明桐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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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桐, 你去嫁人吧。”

    “祖父,為何如此突然?”

    “宸州大都統穆子驍,是個好依靠, 把你交給他,待祖父下黃泉後,也算對元之有了交代。”

    “祖父容情!我身為鴻臚寺少卿, 怎能說嫁人就嫁人?!”

    “明桐, 你也在官場混跡過了, 該當知道官大一級壓過天, 本相說讓你嫁人, 你就要嫁人。”

    ……

    京城的暮冬向來是來得早,城中的官或民,都曉得這個季節冷的不止是田地裏的麥黍,還有斷頭台上的人血。

    “……前線吃緊, 弇州府、豐州府分明能調出糧草,這份災報是什麽意思?”

    “還能有什麽意思?借口饑荒未複, 早不賑災, 晚不賑災, 非要在山陽關要糧的時候賑災,也不知年初時才調去的五萬石糧喂給誰了。”

    “這兩府刺史是誰的人?”

    “宋相的門生唄, 當時為他們家子侄春闈行賄, 被陸侯發現調去了地方,現在暗地裏使絆子也不意外。”

    座下的幕僚你一言我一語,都知道朝中那位宋相不好應付, 一時愁容滿麵。

    “陸侯,先前臬陽公假死,兵權虎符是交出去了的,現在公爺雖然回來了,但宋相的人進言臬陽公年事已高不宜再掌兵權,而臬陽公又不屑與他們爭辯。這兵權卻是拿不回來了,該如何是好?”

    墨筆批下一封關於山陽關抗敵的奏折,陸棲鸞道:“宋相是先帝的遺臣,當麵衝突得太過,會令朝中其他搖擺不定的老臣站到他那邊去。當然,給老臣麵子是一回事,下麵的人想使絆子穿小鞋,也得試試自己幾斤幾兩。”

    “宋相的門生與朝中關係千絲萬縷,若直接讓巡查禦史去查,是否打草驚蛇?”

    陸棲鸞寒聲道:“謹慎是好事,可如今都已經是遍地蟲蛇了,該碾過去就碾過去。我絕不容將士在前線流血,背後還有人捅刀子。”

    幕僚們大多都還年輕,聽她說得幹淨利落,胸中自然熱血不歇。

    “有陸侯這句話,我等必效死力!”

    宋睿起複,尤其是掌了臬陽公原本在北方的六州軍權後,先前被陸棲鸞推行改革壓下去的那一撥官吏仿佛尋到了明燈似的,明裏暗裏沒少跳。

    小鬼難纏,也該是打一打小鬼了……

    公文批至深夜,府裏的幕僚也都告辭離去了,待燭頭換了三次,陸棲鸞才活動了一下發僵的手臂,正要去休息時,老管家忽然來敲門。

    “侯爺,休息了嗎?”

    “還沒,怎麽?又來公文了?”

    “是宋少卿來了,雖說葛長史說最近不要把宋小姐卷進來的好,但她一個人淋著雪來敲門,老奴瞧著怪可憐的,就先放她入偏廳暖一暖了,侯爺要見嗎?”

    陸棲鸞披衣起身道:“我馬上來,你去熬點薑湯。”

    待陸棲鸞入了正廳,就看見宋明桐小臉蒼白地坐在火盆邊,見了她,抬起發紅的眼睛,欲言又止。

    “怎麽了?”

    宋明桐嘴唇凍得發青,不知在這寒冬夜徘徊了多久,艱難道:“我祖父……我祖父要把我嫁給宸州都統穆子驍。”

    她一說出這話,陸棲鸞眸底就是一沉,坐下來把下人拿來的湯婆子遞給她,道:“明桐,宸州大都統穆子驍三代忠良之後,臬陽公是誇讚過的,人品應當無可挑剔,你並非不滿於此對嗎?”

    “我不想嫁人!”宋明桐心底堅決,聲音卻是顫抖的,“我熬碎了心思走到這一步,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能活得不像個皮影,怎能走得如此荒唐!”

    她心誌之堅,非尋常女子能比,若非到了無可奈何的境地,絕不會來找陸棲鸞求對策。

    而對陸棲鸞而言,做了東滄侯之後,宋明桐是個意外的驚喜,她雖不能旗幟鮮明地站過來,但有她協調自己與老臣之間的關係,近一年來國中吏治已徐徐走向清明。

    “好,有你這句話,我必護你周全。”

    宋明桐擦去眼底湧出的淚,道:“可那是我祖父,雖說我現在官居大理寺少卿,隻要祖父一言,吏部便能挑出我一百個不是,雖不至於罷官,但一降職到五品以下,還不是任人魚肉?”

    陸棲鸞不語,腦中飛快地演算了一遍宋睿的心思,道:“我明白宋公的意思了,這個先例一開,便昭示無論女官做得再高,隻要嫁了人就是一場空,讓太上皇立下的女官製都成了笑話,若是此事得成,下一步就該動到我頭上了。”

    而且……竟拿親孫女開刀,他可知往後即便宋明桐嫁了人,又會受到何種非議?

    兩廂沉默,宋明桐又覺得心裏難受,好像自己拖累了她似的,正惴惴不安時,陸棲鸞忽然問道——

    “明桐,你想做丞相嗎?”

    宋明桐一怔,道:“什麽?”

    “我問你,你想做丞相嗎?繼承你祖父當年的誌向,做大楚治世之能臣。”

    是當年的誌向,不是現在的。

    宋明桐抓緊了膝上的衣物,道:“我幼時……我幼時,祖父他曾說,我宋家雖為書生出身,無能執戟守僵,但總有一日,要以手中墨筆,蕩盡河山浮雲。”

    “你願意的話,我就為你爭取坐上國相之位,你敢接嗎?”陸棲鸞看著她說道,“你會和我站在同一個風口浪尖上,到時就不止是非議,而是接踵而來的汙蔑、構陷,甚至暗殺。”

    宋明桐起身,朝陸棲鸞深深一揖,孱弱的肩膀上,有的是她的執拗與堅持。

    “我父輩未能繼承,祖父未能守住的家風……請讓我來守。”

    ……這世間縱然有諸多薄涼,也總有人,比你想得熱血。

    “好,那你就聽我的話,應承下這門婚事,我自會為你周全。”

    ……

    臘月末時,京城軍務調動,一連多日都有外地的駐軍進京複命。

    “都統,是先去兵部,還是先去相府?”

    數九的寒冬,便是從伍多年的老將,都換乘了馬車避風雪,而這個宸州來的年輕將軍,卻是騎著一匹矯健的黑馬,一路策馬來京,烏鎧都快結成了銀甲。

    “半個月後就要去山陽關和西秦賊兒廝殺了,自然是先去兵部複命。”

    “哎,都統,你可還記得京中這次召你來是為了婚事的?若不先去左相府,隻怕宋相會覺得你無禮。”

    穆子驍一臉難色,道:“可我、我又沒見過那宋小姐,見了麵該說什麽話我心裏都沒譜,要不先去兵部緩緩?”

    隨從歎了口氣道:“雖說此次是來赴婚約的,可宋小姐如今乃是鴻臚寺少卿,官位幾與都統平級,見了麵都統可要按官稱喊。”

    “哈?她才多大?都和我平級了?”

    “聽說是有十八吧。”

    穆子驍一臉失落,就在隨從覺得他有點介意女官的時候,又聽他惴惴道:“要是我見了宋小姐,讓她知道我今年都二十多了,官位隻比她大一級,她會不會看不上我?”

    隨從沉默了片刻,道:“都統無須在意這些,比起這個,你得先麵對陸侯的怒火才是。”

    穆子驍道:“這又是為何?我又沒得罪過陸侯。”

    “宋少卿是和陸侯混的,向來十分受倚重,你一來就要把她娶走,嫁夫隨夫,她自然是做不成官了,陸侯平白失了一臂助,自然要找你的麻煩才是。”

    “陸侯國事繁忙,哪裏會找我麻煩?”

    “陸侯是不會動手,可都統別忘了還有一個梟衛府,不止動手,還殺人呢。”

    穆子驍久在地方上,一聽這京中的是非頭都大了,便更不想去左相府,帶著人直接去兵部複命了。

    外地的武官若非急召或調任,一年隻會回來一次,待兵部及中樞審完這一年來的軍務政績後,便可選擇留京或回地方過年。

    兵部的人大多也都知道了這位穆都統今年要來和宋睿的孫女定親,因還未到讓宋明桐辭官的時候,是以還未察覺此事有動搖女官製的效力,一個個都帶著笑恭賀穆子驍即將成家。

    軍中的人大多是做的比說的多,在兵部走了一圈兒,穆子驍覺得自己那有限的官話都快給壓榨完了,好似脫了一層皮一般。

    “穆都統,你若有空,可否能幫老夫跑個腿兒,送點邊軍情報去鴻臚寺?”

    說話的是兵部的老尚書,在軍中很有分量,穆子驍一開始還有點困惑為什麽這點小事要他去跑腿,旁邊的隨從一戳,才回過神來。

    ……那宋小姐正是在鴻臚寺做少卿。

    “子驍,要銳意進取啊……”老尚書笑得意味深長。

    穆子驍一臉發懵地點頭,本想再拖一拖,無奈兵部隔一條街就是鴻臚寺,剛一進鴻臚寺,就看見兩個滿頭卷曲黃毛的藍眼睛異邦人在和官員起爭執,滿口都是他聽不懂的話。

    “這什麽情況?”

    “您久在宸州有所不知,一到年關,這些朝貢的番邦人就會來打秋風,什麽路邊撿的破石頭都能吹成國寶,要求朝廷給他們金銀換。太上皇臨朝時還應付他們些,可咱們小陛下不吃這套,番邦人落不得好處就要鬧,鴻臚寺自然是首當其衝。”

    穆子驍出身將門,對異邦人天生就殊無好感,看他們說著說著便瞪眼捋袖子,臉一沉剛想動手,就聽見旁邊有一個清越的女聲輕輕說道。

    “蔡大人,他們說的是俚語,我剛學過,讓我來吧。”

    應付外邦人的老主簿已是筋疲力盡,見了救星來,忙道:“宋少卿,有勞你了。”

    穆子驍隻覺得身側仿佛走過了一枝清雅的玉蘭,眉眼間雖然嬌嬌柔柔的,張口卻是一串流利的番邦話,那怒氣衝衝的番邦人見是個漂亮女子,火氣一時滯住,又聽她柔柔說了幾句,麵色轉為大喜,隻消片刻,便連連道謝離開。

    老主簿在一邊聽著,哭笑不得道:“宋少卿這樣騙他們好嗎?”

    “沒事,番邦人除了認金銀就是認牛羊,他們不曉得東楚金銀貴而牛羊廉價,拿二十兩銀子的牛羊糊弄過去,他們比誰都開心。”

    “還是你有辦法。”

    老主簿說完,這才注意到門前有個人站了許久了,揉了揉眼睛,才認出來來者。

    “哎呀,這不是穆都統嗎?今年這麽早就回京來了?”

    穆子驍回過神,隻見宋明桐略略驚訝地望過來,耳根頓時紅了,道:“我……我是來送兵部的軍報的。”

    “宋少卿,是上回你要的軍報……”老主簿剛想喊宋明桐,又拍了一下腦袋,道:“我倒是忘了,年後宋少卿就要離任了,這該交給寺正才是。”

    穆子驍隻覺得她處理事務無處不好,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精幹之臣,愣道:“為什麽要離任?”

    剛一問出口他就後悔了,她為什麽離任,還不是因為他嗎?

    穆子驍瞬間慌亂道:“宋小姐……不,宋少卿,我不是這個意思!”

    宋明桐的眸光一斂,道:“蔡主簿,我還另有他事,請了。”

    “哎,好。”

    佳人一言不發地離去,顯然是生氣了,穆子驍萬萬沒想到好好娶個妻鍋也能從天上來,一張口就說錯話,想追上去解釋一下,又怕再說錯,整個人在門口轉圈圈。

    “都統,這是人家鴻臚寺的大門,你不能在這兒犯傻。”

    “我管他的,總不能親還沒定,就先生了嫌隙吧!”

    “那……咱們去回了這樁婚?”

    “你給我掌嘴!”

    開玩笑,未來媳婦超好看的,憑什麽放了。

    隨從毫無誠意地掌完嘴,忽然聽見門外馬匹嘶鳴,一回頭,隻見撲眼而來的金玄羽、梟麟甲,魂都嚇掉了一半,連忙躲在穆子驍身後。

    “都統!陸侯……陸侯派爪牙來找你的麻煩了!”

    穆子驍先是看見那一身梟衛府的爪牙頭頭的衣飾,脊背一麻,複又看見是當年軍中舊友,愕然道——

    “蘇閬然?你何時變成了梟衛府的人?!”

    “穆子驍。”

    蘇閬然隻喊了他的名字,隨後也不解釋,抓起他就走。

    “哎哎哎你幹什麽?!別以為你力氣大就能欺負人,我在宸州也沒少練武!”

    穆子驍試圖掙紮未果,一路被他拖去了梟衛府,等到門口的新換上的梟衛一聲“恭迎府主”後,他才知道,原來梟衛府有了新主人。

    唉,墮落啊墮落。

    穆子驍也不吭聲了,被他拖進堂前,正想著如何規勸他不要助紂為虐做那女羅刹的爪牙時,又發現蘇閬然的關注點和他想得不太一樣。

    “你要與宋明桐成婚?”

    穆子驍道:“啊?你不是來找我的麻煩迫害我這個忠良的?”

    蘇閬然無視了他的瘋話,道:“你打算何時與宋明桐成婚?”

    “……你不是向來對別人家的事不上心嗎?怎麽今天這麽上趕著幫我?”

    “你別管,回答我的問題就是。”

    穆子驍歎道:“我現在正揪心呢,我是想把宋小姐娶回家待她的,可又不想她辭官……你是沒看見她做得多好,這樣才華橫溢的女子世間罕有,萬一因為這事恨上我了又非我所願。”

    蘇閬然道:“有一個辦法。”

    穆子驍心生希望:“什麽辦法?”

    蘇閬然道:“你去入贅,跟她姓。”

    穆子驍:“???”

    穆子驍覺得莫名其妙:“我是想娶她,可我家三代單傳,為什麽要跟她姓?”

    蘇閬然指著堂上的牌匾對穆子驍道:“這四個字怎麽念?”

    穆子驍仰頭看了看,道:“肅清奸佞啊,怎麽了?”

    “不,”蘇閬然一臉冷漠地盯著他,道,“它念‘迫害忠良’。”

    ——啥?我不從你這個朝廷鷹犬就來迫害我這個忠良?

    作者有話要說:  宋明桐:我不要結婚,我要牛批!誰都不要阻止我當朝廷狗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