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回:盡可能坦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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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梧惠睜開沉重的眼。她感覺腦袋木木的,像是要和頭後枕著的樹幹同化。她睜開眼看到的,是模糊的橘色身影。凍凍端坐在她麵前,幹張口疑似是“喵”了一聲,不過梧惠沒有聽見聲音,可能是貓特有的親切問候。
一旁的莫惟明也是如夢初醒的樣子。他的表情也不太好。他兩隻手按在太陽穴上,發出一聲抱怨來。
“我真的是很久沒做過夢了。”他一時沒能站起來,狼狽地扶在樹上,“好像經曆了很多……看了場戲似的。不,還是電影更貼切……”
“我也是……但是我記不太清了。我就記得醒來之前,有個小女孩在跟我說話。嘶,這麽會兒工夫,我已經要把她的臉忘掉了。”
“夢就是這樣。這次我的夢,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樣。”
“怎麽說?”
“以前我的夢是沒有顏色的,也許你還記得。可雖然不記得發生了什麽,我卻對夢的色彩仍有印象。真的很奇怪。我印象很深的原因是……好像看到了非常血腥的場景。呃,可能和我之前停留的某個建築裏經曆的事有關。”
“你這算噩夢了吧?”梧惠驚歎,“虧你現在這麽冷靜。也說不定你是醫生,對那種……血肉模糊的場景看得更多。”
“不知道把以前哪些手術的記憶調出來了。”莫惟明終於站直了身子,他接著說,“我隻覺得,這一切有些不同尋常。而且夢裏大概發生了些什麽,我感覺心情很差。”
他把梧惠拉起來。梧惠點頭說:
“我也是。直到現在,我還感覺很消沉。有一種揮之不去的……絕望的感覺。”
她以為莫惟明沒興趣聽,但他隻是把手插在兜裏看著她,等她繼續說。
“你對這個夢很感興趣嗎?”梧惠有點困惑。
“怎麽說呢。我和你有相似的感覺,就打算聽聽你準備怎麽形容。”
“這哪兒一樣呢?我們又不可能做同一個夢。”梧惠覺得有些好笑,“但是非要形容的話,就好像,在這個故事裏……我不是我。我變成了另一個人,過著完全不同的人生。我好像很適應這個身份,而且無所不知似的。但,我好像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不對,也不能說是錯的,應該說我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決定。”
“無可奈何嗎……”莫惟明略微點頭,“倒是相似的感覺。我也覺得,我迫不得已做了某件事。我知道這不是最好的選擇,也不是唯一的選擇——但我就是這麽做了。”
“是不是有點兒……有點可惜?有點難過?有點擔心?反正心裏堵得慌。”
“倒是沒這麽複雜,但的確感覺胸口有點悶。也可能是睡姿不好。”
梧惠翻了個白眼。你還有臉說?她腿都有點麻麻的感覺。但這種不適並不嚴重,所以她有點好奇,他們到底睡過去多久。
“壞了,該不會已經過去很久了吧。”梧惠下意識用兩手拍上臉,“他們那邊可千萬別出什麽事。畢竟我們都做了這麽長的夢……”
“也未必。夢的情節,是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生成的。我們狀態不好,大概也是因為剛從深度睡眠裏醒來。可能一個小時左右,最少半小時。如果時間過得太久,他們會來找我們的,而不是讓一個貓看著你流口水。”
“我沒有流口水。”梧惠擦了一下嘴角。
“回去吧。也說不準回去真死一個。”
“別說那種晦氣的話!”
當然不會出事。他們沒有離開玻璃棚太遠,若發生一些爭執還是能聽見的。不過,要是歐陽真的沒曲羅生光速幹掉也不是沒可能……也不至於吧?這小子雖然有時候嘴欠,但對方也不是那麽不講道理的人。唔,不是嗎?
梧惠作著激烈的思想鬥爭。莫惟明看著她的步伐時快時慢,感到莫名其妙。她步伐變快的時候,凍凍的大長尾巴都要被她踩到了,害得它走起路來十分被動。
附近大概有六到八個玻璃棚,每一個都挺大,整齊地排在一起。他們回到那個蓋了一半防水布的房子,看到裏麵隻有歐陽和羽。歐陽正在削什麽植物的根莖,也許是類似於土豆或者芋頭之類的東西。
“他人呢?”梧惠是說曲羅生。
“說是想在附近看一下,就出去了。我尋思也好,免得我們麵對麵尷尬。”
歐陽笑了一下。他把削好的塊狀莖遞給羽,羽用清水將它們洗淨,放到另一個容器之中。他已經處理了一小部分。看分量,大概是考慮了所有人。
“你在這兒待了多久?”莫惟明問,“我是說禁區內。你應該能很輕易察覺到兩個地方的不同吧。”
“我不太好確定。自從來到這裏,我的表就失效了。體感上……大概一個月吧?”
“你的氣色可不像是生物鍾紊亂的人。”
莫惟明的語氣算不上善意。梧惠和羽都有點緊張。羽怯生生地抬起頭看他,梧惠則拉了拉他的袖子,低聲責備了句:
“你現在說這些是做什麽?還不夠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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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期在光照狀態下,沒有鍾表,人體不可能維持標準的作息。在這種情況下,人的健康狀況很容易反映出來。我先不問你是多久前和這個小姑娘見麵的,也許她的影響還沒那麽嚴重——你太不自然了。”
歐陽有點尷尬。他看了看莫惟明,又看了看他身邊無所適從的梧惠。接著,歐陽放下了手中的小刀,用旁邊的破布擦了擦手,站起身。
“莫醫生是在懷疑我嗎?”他的表情看上去倒是不太介意,“我理解您的警覺。隻是這個時候用這樣咄咄逼人的態度說話,多少讓我有點兒為難了。在這個地方樹敵,一定也非您本意。我們能各憑本事,在這種地方再會,算我們緣分。”
“我沒有懷疑你。你是梧惠認識的人,我相信你的人品。我隻是覺得你不太坦誠。”
梧惠萬般無奈地低著頭,單手掩麵。她真不知道這人突然又發什麽瘋。
歐陽一時沒明白。但很快,他打了一個響指,恍然大悟狀。
“我知道你在說什麽了。稍等一下。小羽,麻煩拿一下我的衣服。”
羽稍微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很快把離她最近的大衣從架子上拖拽下來。梧惠見過那件駝色的大衣,他幾乎每年都穿。雖然……他們一共也沒共事幾年。
“在哪兒來著……呃,稍等一下。不好意思。”
兜太多就是這點麻煩。歐陽掏了一個又一個口袋,終於從衣服內側取出什麽。他展示出來的時候,順便讓那件東西滑到自己的腕部。
梧惠瞠目結舌。她暫時想不出任何事,能與讓她此刻這麽驚訝的景象比較。
也許有。上一件,大概就是在禁地遇到歐陽本身。
而這次,她看到的是一件法器。一件她認為絕對不會出現在這裏的法器。
“是阿德勒給你的,對嗎?”莫惟明問。
“嗯。”歐陽爽快地承認,“在我乘了船,馬上離港的時候。”
梧惠站在原地,一時動彈不得。
她怎麽也想不明白,那個害她在公安廳受苦受難的硨磲,竟然出現在此刻的歐陽啟聞手裏。那是一整串完整的硨磲,共十三個,每一顆都白如凝脂,縈繞著夢幻的金絲。
“你怎麽知道他有……不對,”梧惠轉而看向啟聞,她幾乎是瞪視了,“這玩意兒為什麽在你手裏?!”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最終的答案,的確是琉璃心告訴我的。”梧惠知道莫惟明是在說眼鏡,“但是,在那之前我就感覺到了。該說看到你這位同事的第一眼,我就有一種強烈的直覺。”
“應該說是星徒之間的某種共鳴吧?”歐陽說,“就好像六道無常的黃泉鈴,可以讓他們感知到彼此的存在。但,和那個鈴鐺一樣,這種‘存在感’也是可控的。隻是對於星徒來說,控製這一點不算容易,甚至……有點兒緣分的意思。既然我們能感知到彼此的存在,我想已足以證明,我們對雙方都沒有惡意。隻是……”
“什麽?”
“嗯……我想澄清一點。我並不知道我算不算嚴格意義上的星徒。我隻是拿著它。的確是阿德勒親自把他交到我的手裏,但是,”歐陽轉而對梧惠說,“我真的很抱歉。因為它的事,好像讓你吃了不少苦頭。我一直在為出海做準備,沒太多時間和精力去關心你們這邊的事。總之……我可以保證我絕對不是什麽‘幕後主使’。”
“你、你還真是了解我。哈哈。”梧惠幹笑著,“你知道我會想太多。而且是,不受控製地想。我也不願意把你當作壞人看。你要理解,我現在很難……”
“很難覺得我是無辜的。嗯,我知道。不過你們也回憶一下吧——九皇會的邀請函上,寫的並不是我的名字。也就是說,至少那時候,天樞卿的身份另有其人。不過根據曆史上的記錄,硨磲對持有者的身份認同非常隨性。據說,也有交到誰手裏,誰就算天樞卿的說法……大概,是因為硨磲的包容性很強。”
“我不想聽你分析這些。這下好了——要我對你百分百信任都難。我該怎麽為你說話呢?”梧惠顯然有些無法冷靜,“我也想說服我自己,讓我不再對你心生猜忌。可、可是這太離奇了。你拿這個是為什麽?他又為什麽給你?你是憑這個才存活下來?而且還……活得很好?”
莫惟明看著梧惠,對她說:“你幾乎已經說出答案了。”
梧惠沒有看他,而是繼續注視著歐陽。歐陽認真地回以注視。
“委托報社的人就是阿德勒,對不對?他知道你不會拒絕。”
歐陽沒有否認。
“至少我對硨磲的作用已有所了解。它從來不是具有攻擊性的東西,相反,它非常寬容。結合過去的各種故事,加上我的實際體驗,我可以初步判斷,它能維持人的健康。雖然和琥珀的治愈、硨磲的淨化,一定存在很多原理上的不同,但表麵的效果相似。”
梧惠想起曲羅生說過有關殷紅的事。這麽說來,赤真珠也是能被用來控製身體狀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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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惟明說:“雖然你可能也不知道它具體的工作原理……不過,你的想法是正確的。就連控製人的行為這種事,不同的法器也能通過不同的方式實現。赤真珠幹擾人的神經,製造幻覺,催化人的情緒;塤的樂聲則是催眠人類,讓人們毫無自覺地做出匪夷所思的舉動。但至於你。我們還不知道,赤真珠是否在曲羅生手裏。但至於你,不論如何辯解,也無法改變硨磲就在你手裏的事實。”
歐陽隻是點頭,又道:
“請聽我說。我們在一棟可能是資料樓的建築,發現了有趣的東西。有關霏雲軒的事。”
他突然這樣說。兩人都很驚訝:“在這裏?”
“羽說了,除了我,她能夠信任的、願意求助的外界的人,隻有梧惠。希望我們一起離開後,你可以幫幫她。抱歉,在解釋清我自己的事之前,拜托了新的事。”
“……既然是羽妹妹的事,我當然願意。你不要逃避你本該說的就好。”
“你們想問的,我都可以解釋。但至少不是現在,好嗎?至少別當著她的麵。”
羽急切起來,像是要證明什麽:“我、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不會……”
“不是你的問題。是因為……這是關於我的事。我不能把更多人卷進來,抱歉。我希望你能盡可能不要卷入麻煩。”
羽不知道是否理解,她隻是沉默,不再爭辯。瞧那種欲言又止的不甘,她興許是“不服氣”的。梧惠想,到了這一步……她真能撇清關係嗎?
莫惟明也像是鬆了口。
“我本就無意為難你,隻是希望在這種困境下,你我盡可能坦誠。”
說著,他向歐陽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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