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一回:便不必追憶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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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回玻璃棚的路上,羽緊緊抓著梧惠的手。她拉著她,走得很慢,直到與其他三人拉出一段距離。歐陽和莫惟明偶爾回頭,確定她們是否還在。
    “……有什麽重要的事,對嗎?歐陽說,你有事會想告訴我。”
    梧惠小聲地問。她不確定這個距離曲羅生是否能聽見。
    羽點頭。
    “是霏雲軒的事。”
    “果然……所以,除了你,其他人並沒有來到這裏,對嗎?他們……也未必知道你現在正在這種地方?”
    羽有點了點頭。梧惠歎了一口氣。
    “我就說嘛。第一眼看到凍凍時,我就沒想明白,你們怎麽可能和這種地方……”
    梧惠還沒有說話,羽卻狠狠地搖了搖頭。
    “不。這裏,也許——跟他們有關。但……”
    她如此躊躇。在梧惠的印象裏,羽曾是個活潑而古靈精怪的丫頭。自上次變故後,她便萎靡不振。她隻是個普通人,還沒來得及見大世麵,便成了這副樣子。原本梧惠瞧著她好轉了些,又被疑似霜月君的人帶到這種地方。他們到底想幹什麽?
    “你若說不出口,換個時間也行。”
    “我要說。”
    羽抬頭看向前方,望著曲羅生的背影。她大概是擔心,有“外人”在,她再沒有單獨和梧惠講話的機會。隻是她不知道,那家夥也算是個順風耳。梧惠隻能保持警覺。若說了不該說的,她就得製止羽,不能讓殷社的人聽了去。
    “我們在有很多書和文件的地方,找到了關於霏雲軒的資料。”
    梧惠警覺起來。
    “霏、霏雲軒嗎……在這裏?”
    在莫玄微的研究所?這處禁地?
    “是的。有很多關於師父的事,非常多……但不都是她本人的。主要是,她家族的事。往上追溯,她的爹娘、姥姥姥爺,還有更久前的……”
    梧惠的腦子短暫地空了一陣。她努力保持鎮定,卻還是覺得腳下輕飄飄的。她告訴自己,千萬不要在羽的麵前失態。梧惠記得很清楚,在羿府,九皇會上,玉衡卿·樂正雲霏親口說過,自己興許是唯一一個和莫玄微沒有聯係的人。
    她的態度信誓旦旦,不像說謊的樣子。而且,她的氣質也與其他人完全不同。當時除了她和莫惟明,就隻有這個年長而成熟的女性顯得格格不入。
    還不等梧惠想完,羽又接著說:
    “就連師兄師姐的資料,也有……”
    “什麽?你是說你們這些弟子的嗎?”
    宮、商、角、徵、羽,是樂正雲霏的親傳弟子,隻有五人。可是,十年前雲霏根本就不在曜州,霏雲軒更是關門歇業的狀態。她正大江南北地走著,莫玄微這裏卻已經知道了那些弟子的名字?
    “不,隻有師兄師姐。”羽說,“沒有我。”
    “……別急。那些東西,你方便給我看一下嗎?”
    “我回去就拿給你。我放到其他玻璃棚的箱子裏了。放到休息的地方,我會覺得整個房間的空氣都讓人精神緊張。這感覺就好像我以前看誌怪小說。半夜害怕了,就要把書丟到外頭才能睡著。不然總覺得……書裏的東西就站在床頭似的。可是,明明那些都是我朝夕相處的人,我這麽想,會不會很奇怪?”
    梧惠將羽的手抓緊了些。
    “不會。很正常,我小時候也是這樣。你怕的又不是他們。他們什麽樣兒,你再熟悉不過了,不要被別人紙上寫的東西嚇到。”
    “……好。那些紙上寫的人,我確實,都覺得陌生。”羽輕歎一聲,“唉。這些天,歐陽哥也告訴我,要把他們都當別人看,我才好過一點。也不知道凍凍為什麽會來,又為什麽恰好讓我看到這些……”
    “一會兒再想吧。想點開心的。”梧惠寬慰她,“我們能在這裏重逢,也算喜事一件。別那麽緊張,等會去了我就幫你看看。”
    “嗯。開心的事……我一時想不出。我知道這些天有歐陽哥在已經很幸運了,但我還是要拚命告訴自己不能陷入絕望。”羽將她的手鬆了又緊,“不、不過,我還真想起一個有趣的事。我看了那些誌怪小說、鬼故事,覺得害怕以後,就扔到外麵的桌上睡覺了。有一天早上,大家被商師姐的尖叫吵醒。”
    “她看了嗎?”
    “據說她一遍嚷著誰亂丟東西,一遍翻看起來。看著看著就入迷了。恰好有個故事,在翻頁的時候出現了反轉,還有個插圖,她就……”
    梧惠想了一下那個畫麵。
    確實好笑。
    “後來呢?她有沒有責備你?”
    “沒有。她生氣地質問是誰不把書收好,我沒敢認。其實是徵師兄借我看的,他頂了下來。結果就是他被商師姐揪著耳朵,好一頓數落。我到現在都覺得對不起他呢。”
    “……沒想到徵喜歡這類東西。”
    “是吧?我也沒想到。”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梧惠不由得想起,在羿府時找到的那本時下流行的……言情小說。就當不是白副廳長的吧。嗯,一定是晗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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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麽樣了。不知道曜州,已經過年了麽?
    回到暫住的地方,梧惠說要跟羽單獨聊聊“女生的話題”。其他三人不以為然,無人過問。梧惠跟著她,來到幾乎是最遠的一座玻璃棚。看得出,她真的很怕這些。
    “在這個箱子裏……有可多呢。”羽慢吞吞地找著。
    “這些資料,你打算帶回去嗎?”
    梧惠問她。隻是看著羽的背影,梧惠也能感到,羽明顯僵了一下。
    “……我不知道。會吧。”她又遲疑道,“或者留下會比較好?就當是一場夢,什麽都沒發生過。”
    梧惠麵露憂慮。
    “這的確是一種辦法。如果你覺得更好,我會支持你的。不過在那之前,既然你決定分享給我,我還是先過目,與你一起承擔吧。”
    “好。來,給你……就是這些了。最上麵是我師兄師姐的,從這兒以下,都是師父家族的事。反正更多的我也看不懂,就沒往下看,一股腦都拿來了。”
    “嗯。不要緊的。”
    梧惠深呼吸,小心地將前幾份拿出來,在合起來的木箱上排開。這些紙張的保管還算妥善,隻是微微有些發軟罷了,字跡還十分清晰。
    有四份,大概都隻有三五張紙,不過字跡很密。裏麵還夾著每個人的照片。不是統一拍攝的正式照片——更像是抓拍的一些瞬間,因為沒有一個人正視鏡頭。但這已經足夠讓梧惠認出,他們的的確確是宮、商、角、徵的麵孔。隻不過,都十分年輕。
    “這、這難道是商嗎……她看上去有些孩子氣啊。”
    “因為很年輕吧。”羽說,“畢竟是很多年前了。”
    梧惠明顯能感覺到,夾著徵的照片的文件,摸起來更新一些。
    “竟然是實時更新的資料嗎……藝名,徵,化名,赤煌。真的是他麽?竟然還有本名?!出生日期,也詳細到時辰……這是怎麽回事?”
    羽輕輕地說:“我就是覺得這樣很可怕。”
    “誰說不是呢!”
    梧惠匆忙翻閱了幾人的資料。每個人的信息,都詳細到了這個程度。祖籍何處,住哪條街,家裏幾口人,地裏幾頭牛,事無巨細。梧惠看得冷汗直冒。
    “其實所有人都在被監視著嗎?我寧願相信是你師父提供的資料。這太可怕了。”
    “師父不會做這種事……”
    “那我能想到的,便隻有極月君了。我是說,上一位,陪著你師父的那位。”
    “師父相信極月君,我也相信他。雖然他走了,但師父從來不說他壞話。我相信他沒有做出背叛霏雲軒的事,否則我師父一定不會這麽原諒他……”
    “希望如此。冷靜下來,我們想一下。”梧惠做了一個深呼吸,“呼……往前倒推十年,霏雲軒正是重新開業的時候。那年,莫玄微已經死了嗎?”
    “我不知道。”
    “我記得你給我講過他們的故事。”梧惠掐指推算,“你師父年滿十六離開曜州,第三年遇到了你宮師姐,第五年收商為弟子,然後是……”
    “收了商師姐的第二年,角師兄正式入門。但實際上,角師兄比宮師姐更早遇到師父。師父出遊的第八年,徵師兄成為第四名弟子。第十年,他們打道回府。也正是在回去的路上,師父在曜州城郊遇到了我……”
    “所以你是在返程時加入戲班子的。而你的徵師兄,少說也隨他們轉了兩年。”
    “是這樣的……”羽有些著急了,“小惠姐,你說這些檔案裏,怎麽沒有我的信息呀?該不會被弄丟了,或者藏起來了?”
    梧惠忽然意識到,羽所害怕的,不僅是這種至親之人被監視的感覺。
    她更害怕自己不屬於他們中的一員。不論何種原因,這讓她顯得像是個異類。即便其他人不知曉,沒有表達意見,當事人也會感到相當強烈的不安。這種被隔絕在外的孤獨感,即使屬於不好的立場,也足以令小羽寢食難安。
    “別怕,冷靜地想想。”梧惠像是在提醒自己,“冷靜……冷靜。你說,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那就是你加入戲班子的時候,莫老已經離世了?這麽算來,他確實差不多是這個時間裏過世的。於是,你的信息就沒能被收納進來。”
    “……是這樣嗎。”
    羽好像有些被安慰到。但是,那種憂愁仍沒有消散。
    梧惠暫時放下了這些資料。
    “小羽,我想問你一件事可以嗎?”
    大概是猜到了梧惠的話,羽隻是默默點頭。
    “你給我說過師兄師姐過去的事,但……唯獨沒有說過你的。你是為什麽想要拜入雲霏的門下,在曜州生活下去呢?”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都不記得了。”羽這樣說,眼神不像在撒謊,“我那時候,隻有五六歲吧?雖然我的確知道,很多人連自己八歲前發生的事,都留不下印象。可是,每當我問起師父的時候,她都會反問我:如今的生活不如意麽?我當然不這麽覺得,就連連搖頭。她說既然現在的生活無憂無慮,便不必追憶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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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在隱瞞什麽似的。”梧惠尷尬地說,“抱歉,我不是這麽故意說她的。可是以你目前告訴我的情況……”
    “我雖然小,但不傻。我隻好拐彎抹角去問別人。可是,每當我問起師兄師姐的時候,每個人都說,我不曾告訴過他們,他們也猜不出我的過去。”
    “那怎麽可能?就算不關注你的過去,收你入門,也總有理由。”
    “我也是這麽想的。其實我大約能猜出來,我小時候……一定是經曆了很糟糕的事情吧?聽說經曆過重大的打擊或是挫折,甚至受到嚴重的傷害,都有可能失去階段性的記憶。聯想到師父的關懷,我便覺得,不問也罷。既然現在好,那麽一切都好。”
    羽所說的不無道理。越是這樣,梧惠越在意她身上發生過什麽。隻是,她也無處去問。其實除了羽所說的情況,梧惠還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玉衡卿的塤,不正具備著調整記憶的能力嗎?
    說不定,在羽小時候,真的經曆過非常可怕的事。為了保護她,雲霏選擇用塤將她的記憶封存。這倒是說得過去。不過,在虞穎出事的時候,她原本也能這麽做的……是因為太明顯了嗎?是雲霏不想惹人懷疑,還是覺得沒有必要呢。
    不。先別這麽想,說不定真的是羽不記得了。
    “琴瑟琵琶,你都十分擅長,說不定你也出身伶人世家呢?”
    “也許吧……我也很好奇我的童年。隻是在霏雲軒時,日子總是一帆風順,又有那麽多觀眾喜歡我——我就從未想過追究過去。”
    不是不能理解。梧惠暗自歎氣,繼續看起手中的資料來。
    她的表情由疑惑到驚奇,繼而愈發凝重。
    難怪羽會怕成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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