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四回:生死存亡又與我何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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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梧惠和莫惟明終於明白為什麽九方澤如此從容地走向勝利。
    因為他的搭檔是六道無常——是水無君。
    雖然殷社和朽月君,沒有向她發出直接的邀請,但九方澤還是通過他們的方式聯絡了彼此。他們其實是一起來的,隻不過,一上船水無君就和他分開單獨行動了。之後九方澤“走馬觀花”,才找到剛登船的莫惟明。
    為了不那麽引人耳目,梧惠和莫惟明先後回到座位上——雖然他們差不多同時離開時,立場的問題早已不言而喻了。此刻,水無君和九方澤一並出現在眾人的視野。
    她罕見地換下了那身輕便的旗袍,換上了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藍色晚禮服。絲絨材質在燈光下流淌著沉靜的光澤。她的長發挽成了側髻,多紮了兩根簪子。簪子不再是漆黑無光的,而是閃耀的銀色,像月光下海潮泛著零星光點的浪花。
    她的麵容始終冷峻。那種凜冽的、鋒利的視線,在全新的裝束下顯得令人熟悉又陌生。
    “是需要交流情報吧?”水無君直切主題,“朽月君找過我了。”
    原來是這樣。殷紅先和九方澤談,朽月君則在另一邊與水無君溝通,直到雙方都達成共識。九方澤還願意邀請她,看來在一些大事麵前,即使是和虞穎有關的、理念上的爭執,他們也能冰釋前嫌,一碼歸一碼。
    而且他們不在意紕漏自己的信息,這是否意味著……與曜州的人際網無關呢?
    每個人都正襟危坐,認真地聽水無君說話。引起梧惠注意的是,她發現水無君的目光屢次停留在“鶯月君”的人偶身上,但她始終都沒對此說些什麽。
    “我去調查了那個大洞。”大概是怕一些人反應不過來,水無君繼續補充道,“就是時時刻刻有靈力外溢的那個,你們人類稱為靈窟、三界之門之類的地方。”
    關於那個“洞”,民間傳說的確有很多稱呼,梧惠數也數不清楚。但在這裏,尤其是六道無常在的場合,大家似乎習慣直接稱其為“洞”。洞隻是洞而已。
    “聽上去沒什麽好消息。”羿暉安“很合時宜”地說了一句。
    “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那個洞,都有著強大的吸力。任何東西隻要稍微靠近,都會被外溢的靈力流裹挾著卷走,即使不被強大的靈壓撕裂,也會流落到六道的其他地方——人類認知之外的地方。說白了,就是死路一條。”
    她說話還是那樣簡單又有力……和這身禮服完全不相稱。但怎麽說呢?梧惠有一種感覺,那便是她終於覺得水無君越來越“像”她自己了。
    “也許你們中大部分人已經知道了……但我還是稍微做些解釋吧。”水無君接著說,“會有這樣的‘風’產生,是因為六道中,每個區域的‘靈’是不同的。而靈的量,與生命體的數量有關。即便是死物有靈,也必與人們經常使用,或是山間草木生長有關。那位大人曾經默許了很多離奇的、會有大規模人類死亡的事發生,正是因為‘人類實在是太多了’。”
    他們確實知道這樣的事。尤其過去的朽月君總是任意妄為……實則也與閻羅摩的授意有關。不過似是因為發生了什麽事,如今的她已經收斂許多。
    “誕生的人類越來越多,靈也從六道向人間集中滲透。久而久之,便導致六道整體的靈力失衡。人類的延續策略是繁殖,在人類眼裏實在算不上新鮮事。可實際上,大多數生命的延續形式並不是這樣。強大的個體追求主觀意誌的延續,隻有人道的生物以數量擴張。當人道的‘靈壓’越拉越大時,最直接的洞產生,靈便以最直接的形式流走。”
    即便是多數人都知道的事,他們還是屏息凝視,靜靜地聽水無君的每一句話。她太嚴肅了。誰也不知道下一句,是不是新的關鍵。
    “靈力外逸,但生命隻增不減,造成的後果便是生命個體的‘靈’愈發淡薄。舉個通俗的例子……將一塊豆腐凍起來,再等它融化,它就會變得疏鬆多孔,不及過去水潤。因為它的結構被破壞了,原本屬於它的水分也會一起流失。這就是為什麽現在的人無法使用、不理解,甚至淡忘了靈力的存在。尤其人們在科學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妖怪橫行的過去,就成了不再被人們相信的神話傳說。現在,隻有極少數個體還知曉並掌握著運用靈力的方法。”
    比如六道無常,比如星徒……一部分。
    “情況發生了一些變化。”她的語調不變,內容卻更沉重些,“近年來,靈的流速越來越弱了。不說整個六道,至少接壤處那流動的空間,已快要和人間達成平衡。我們六道無常每年都會到洞的安全距離進行測算。現在,已經可以離得很近了。”
    ……真是危險的行為。不過,這種現象意味著什麽?
    “六道之間的靈力趨於平衡……不是好事嗎?”阿德勒思忖道,“這不也正是你們的那位……嗯,閻羅摩大人所希望的結果嗎?”
    “祂並未告訴我們全部的計劃——而時至今日,我們也沒有得到明確的指令。”水無君直勾勾看向他,“問題就在於,即便達成了平衡,洞卻依然存在。”
    殷紅換了隻手,撐起另一邊臉:“唔……我沒有很多相關的知識,不過據我所知,空間上的洞不是可以自主修複的麽?當靈流變得溫和時,‘門’不應當逐漸彌合?”
    “難道有誰在控製它嗎?這難度也太大了。”莫惟明的想法倒是簡單。
    “是的,不要說人間,即便放眼六道也沒有什麽存在能做到這點。”水無君說,“對此,睦月君有一個猜測:那便是幾百年的衝刷,讓洞的邊緣被靈流‘灼傷’了。如果說六道的界限是一種看不見的薄膜,那麽可以理解為,薄膜上被燙了個洞,發生了性質的變化,再也無法複原了。”
    聽上去的確是很不妙的事。
    “感覺……會招來很不好的後果。”梧惠將自己的顧慮說出了口。
    “這是否意味著,有朝一日靈壓差完全消失,隨便一個路過的人都會掉下去?”
    羿暉安的表述還真是簡單粗暴。但聽水無君這番話,這種情況並非不可能發生。
    “不對。”一直沉默地聽著的雲霏,突然公然反駁了羿司令的話,“重點並不是會不會有誰從人間走失,而是——那邊的會不會有‘什麽東西’過來!”
    “什麽東西?”
    還問?梧惠隻是下意識脫口而出,便意識到自己問錯了話。當然,也沒有人回答她。
    “九方先生,”殷紅忽然轉向一言不發的九方澤,“聽您這位搭檔的意思,該不會是想來向星徒宣講,拯救人間的使命,要落到在座的諸位身上吧?”
    “我們也許在各行各業小有成就,”阿德勒微微頷首,語調平穩卻帶著一絲無奈,“但說到底,也隻是比普通人多些資源和信息罷了。連諸位無常都感到棘手的問題,我們又能做什麽呢?更不用說去應對那些可能從‘另一邊’來的、完全未知的存在。”
    雲霏聞言,唇角牽起一抹苦澀的弧度:“誰說不是呢。我們幾人今日能暫且放下紛爭,和平地共處一室,已實屬不易。麵對這等關乎六道平衡的宏大命題,我們……又能做出什麽力所能及的貢獻呢?”
    九方澤的視線再次轉向梧惠和莫惟明的方向,那目光平靜,卻帶著一種無形的重量。莫惟明沉默不語,麵色凝重,仿佛在消化所有信息並評估其背後的風險。梧惠感受到那目光,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麽,最終隻是下意識地避開了對視。
    羿昭辰推了推眼鏡。“沒想到,”他鏡片後的目光帶著淡淡的嘲諷,“九方先生竟是如此心懷大義、心係蒼生之人。倒是我們以往小覷了您的格局。”
    九方澤並未被這明顯的譏諷激怒,神色依舊淡然。
    “我的確說過類似的話……我的能力是有限的,能幫到的人,也是有限的。現在,我們也隻是遵循九皇會的規則,將一些或許關鍵的情報通傳給各位。並非要逼迫誰,立刻做出承諾,或采取什麽行動。”
    “嗯……您嚴格按照章程,並不做出違背初衷的事,這一點的確沒有任何問題。不過,話說出口來,自然會給人壓力。”殷紅輕輕晃動著不知何時端起的酒杯,“更何況是如此駭人聽聞的消息。這……想必是水無君自己的意思,一定和您個人的意願沒什麽關係吧?”
    她的話像柔軟的絲線,輕輕纏繞上去,像是要試探著背後的動機。就在九方澤準備開口回應之前,羿暉安忽然站了起來,臉上掛著她那誇張的、仿佛能化解一切緊張氣氛的笑容。
    “好了好了,一點情報交流而已,何必說得如此嚴肅,傷了彼此的和氣?未來的事,誰又能說得準呢?今日難得相聚……”
    梧惠看著她熟練地打著圓場,心裏暗暗嘀咕:還一點小事?就你會主持大局。
    但她終究把這些話咽了回去,沒有說出口。和手握特批軍權的曜州司令對著幹,才是她當真活膩,用不著某些異於人類之物來收拾她。
    “諸位也不必太過擔憂。”羿暉安話鋒一轉,語氣依舊輕快,卻帶上了一絲難以言說的鄭重,“關於這類……人間靈力相關的問題,我們羿家其實早有考量,甚至也準備了一些未雨綢繆的應對之策。我手上,恰好也有些從……家裏帶來的測算數據。”
    這話一出,在場多數人的眼神都變得有些微妙,交織著懷疑與審視。羿家勢大,人所共知,但“應對六道靈力失衡”這種話說出來,聽起來總像是天方夜譚,不知這位開陽卿是不是又在信口開河,故弄玄虛。
    可轉念一想,以她的身份和羿家的底蘊,似乎又沒必要在這種場合憑空捏造。
    她迎著眾人將信將疑的目光,笑容不變,繼續說道:“我們羿家的使命,從來都是帶領人類走向更光明的未來。既要開拓前路,自然也要防備各種可能的內憂外患,無論是看得見的,還是看不見的。”
    似乎聽不得這種冠冕堂皇的話,雲霏忍不住出聲打斷。
    “既然羿——開陽卿也是如此心懷大義,以蒼生為念,想必近來困擾全城、令民生凋敝的‘黑子熱’,羿家也早已研究出根治的良方了吧?也就是在這艘船上,這有錢人的地界,多少幹淨些、衛生些,才聞不到那股病氣……即便如此,我也不愛往人群裏鑽。病痛卷土重來是非常可怕的局麵,誰也不可控製。中城區多少戲樓茶肆仍被封著,貧民巷又有多少人惶惶不可終日?”
    真是尖銳的質疑!梧惠暗自吸了口冷氣,不知雲霏竟有這般頂撞的膽量。而麵對這尖銳的質疑,羿暉安非但沒有動氣,反而笑得更加明媚了幾分,仿佛早就等著這個問題。
    “辦法嘛,自然是有的。”她答得輕描淡寫,卻又擲地有聲,“我會在輪到我發言的那天,將相關的研究和計劃全盤托出。現在?就不必提前審訊我了。當然,如果各位實在著急,不如盡早配合,讓我贏上一把?這樣你們也能早點知道答案不是嗎?哈哈哈哈……”
    她不會真的以為自己很幽默吧。
    在座的人無不感到一陣頭疼。連她身邊的羿昭辰也微微皺眉,別過臉去。
    “你們大可以隻當這是一段插曲。我的話說完了。”水無君隨意地坐在九方澤旁邊的椅子上,“接下來就將時間還給九方先生了。畢竟,他還是有很多信息樂意同大家講的。”
    “嗯。照這麽看來,我所研究的,興許也都是些各位不感興趣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