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八月初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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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故空中……

    故空中無色……

    中無色,無受想行識……

    伴隨著傾瀉而出的佛光,重重禪唱也如潮水般,衝擊著廟內每一個人的心坎。

    而僅僅半息之後,那怒海驚濤便又匯聚成了肆虐的旋渦。

    記憶、理智、情感……

    一切的一切都被卷集進去,然後被那洶湧澎湃的力量撕扯、蹂躪,直至徹底粉碎消亡!

    當初在野狐林裏,王守業隻勉強堅持了四息,就險些迷失了神誌。

    這一次則堅持的更久些,約莫硬抗了七息,感受到生命危險的護膜,才嗡的一聲急速震顫起來。

    借助這震顫的抵消之力,王守業又勉力支撐了十餘息,直到理智再次開始崩潰,他才急忙伸出手去,想要合攏那香樟木書匣。

    可就在此時,一股清涼至極的氣息,突然浸潤了他的雙目,也同時使得腦中為之一清。

    這是……

    那膜融入了眼睛裏?!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王守業大為詫異。

    以往他一直以為,那層膜是無形無質,隻包裹在靈魂外層的靈體,卻沒想到竟然還能融入到眼睛裏。

    這……

    應該算是形態升級了吧?

    自己的這雙眼睛,會不會因此進化成陰陽眼什麽的?

    因那股清涼的氣息,大大削弱了梵唱旋渦帶來的影響,王守業一時竟又胡思亂想起來。

    直到有什麽東西,順著眼角緩緩淌下,他這才重新晃過神來。

    原以為是流眼淚了,可王守業抬手揩了揩,粘在指掌間的,卻是一抹猙獰的血色!

    什麽鬼?

    這怎麽還帶副作用的?!

    王守業目光一凝,急忙合攏了香樟木書匣,將那佛光重又封印在了起來,然後反手又想去擦抹臉上的血淚。

    可手指尖堪堪觸到臉頰時,他卻又忽然停了下來。

    遲疑半晌,王守業再不理會那兩行血淚,用幹淨的左手重新鎖好了書匣,又把那鑰匙分毫不差的放回了原地。

    然後,他默默走到嚴鴻亟麵前,緩緩伏低了身子,再次伸出左手……

    給嚴鴻亟來了一記猴子偷桃!

    麵對這任何男人都無法抵禦的痛楚,嚴鴻亟卻依舊是呆愣愣站在那裏,兩隻眼睛滿是純淨與懵懂。

    應該是搞定了。

    王守業嘴角浮起一絲冷笑,隨即轉身背起嚴鴻亟,小心翼翼的擠出了獄神廟。

    ………………

    二門夾道外。

    已經等候了小半個時辰的嚴世蕃,心情是愈發的暴躁不安。

    莫說是守在這裏的錦衣衛,就連之前被他大加讚賞的駱錦程,也狠吃了幾句掛落,此時正戰戰兢兢的縮在角落裏,一邊暗罵王守業辦事拖遝,一麵卻又祈禱他能帶著嚴鴻亟平安歸來。

    “快看,是那東廠的番子!”

    “是王小旗,他背著大公子出來了!”

    就在這時,腰纏繩索守在最外圈的錦衣衛,突然齊聲鼓噪起來。

    霎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夾道裏,連一眾朱紫貴胄都忍不住引頸張望。

    嚴世蕃更是激動的越眾而出,若非左右及時阻攔,那肥碩的身子就幾乎撞入夾道之內。

    在這萬眾期待之下,王守業背著嚴鴻亟卻是一步緩似一步,直似正負山前行。

    離著還有十七八步遠,他更是腳下一個踉蹌,半跪在了地上。

    眼見兒子險些被甩下來,嚴世蕃忍不住大吼一聲:“還愣著幹嘛?快去把他們扶回來!”

    最前排的幾個錦衣衛,仗著腰間係有安全繩,立刻轟然應諾,齊齊迎了過去。

    然而眼見奔到了王守業跟前兒,他們卻又不約而同的放緩了腳步,然後徑自越過王守業,不緊不慢的向著後院行去。

    “拉回來、快拉回來!”

    後麵錦衣衛見狀,忙發力拉動繩索,把那幾人拖死狗般扯了回來。

    期間那幾人倒是因疼痛清醒了幾次,可還沒等晃過神來,就又被禪唱迷了心竅。

    這一幕看的嚴世蕃額頭青筋直跳,忍不住跺腳罵道:“廢物,都是一群沒用的廢物!”

    可任憑他怎麽罵,也沒人再敢越雷池半步。

    還在王守業稍事休息之後,又勉力背著嚴鴻亟向這邊走來。

    一步、兩步、三步……

    他不經意間昂起了頭,兩行血淚頓時映入眾人眼底。

    就連嚴世蕃見狀,都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暗暗腦補出了王守業曆經千難萬險,才救出自家兒子的艱辛過程。

    終於!

    王守業邁著蹣跚的腳步,來到了夾道入口處。

    先是幾個錦衣衛再次撲了上去,緊接著是嚴府的豪奴。

    等嚴鴻亟被他們七手八腳卸下,王守業立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鴻亟?鴻亟!”

    這時嚴世蕃也搶上前,一把保住了兒子,大聲呼喊道:“你怎麽了鴻亟?你倒是說句話啊!是爹來了,是爹來救你了!你……你快說句話啊!”

    在他不斷的呼喚下,嚴鴻亟終於緩緩張開了嘴。

    嚴世蕃大喜,忙把耳朵貼了上去。

    “餓……”

    “你餓了?爹這就讓人……”

    “阿彌陀佛。”

    聽到這一聲佛號,嚴世蕃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

    方才在外麵等候的時候,他就問明了有關於佛光舍利的所有細節,又怎麽會不知這一聲‘佛號’,究竟意味著什麽?

    “鴻亟!”

    嚴世蕃撕心裂肺的狂吼了一聲,轉頭望向王守業:“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其實也沒指望著,王守業真能答出什麽來,隻是心中的狂怒與痛心,下意識想要找個宣泄口罷了。

    但王守業卻是立刻半跪起來,勉力拱手稟報道:“回……回小閣老,卑職一直尋到獄神廟,發現……發現大公子和吳……吳景忠吳大人,不知為何,離那裝著舍利的書匣極近,想來受到的影響,也是……也是極大!”

    說著,他一口氣沒上來,竟撲倒在地氣喘如牛。

    嚴世蕃臉上的肥肉顫了幾顫,配上那先天白內障的左眼,愈發顯得猙獰醜陋。

    但他並沒有再追問王守業什麽,畢竟這東廠的番子,本來就與此事沒多大幹係,剛剛又舍命救出了自家兒子——旁的或許能夠偽裝出來,那兩行血淚卻做不得假。

    因此嚴世蕃猛的轉回身,咬牙切齒的質問道:“成國公,我兒緣何會在那獄神廟裏?你是不是該給我嚴家一個解釋?!”

    方才他雖然狂躁不安,可到底還存了些理智,並未主動向朱希忠挑釁。

    可此時眼睜睜瞧著兒子變成白癡,卻是再顧不得什麽大局為重了。

    成國公朱希忠捋著花白的胡須,麵色凝重的點頭道:“小閣老放心,老朽一定徹查此事,給你、給嚴閣老一個明確的答複。”

    “不必了!”

    但嚴世蕃此時恨屋及烏,哪肯等他自查自糾?

    當下順手一指王守業:“既然事關錦衣衛,那就讓東廠來查,讓此人來查!”

    朱希忠對這話,倒並無什麽異議。

    雖然東廠已經落拓了,可畢竟名義上還負有監察之責,涉及到錦衣衛的案子,由東廠來查,也算是名正言順。

    但駱錦程卻忍不住脫口道:“小閣老,他隻是個小旗……”

    剛說到半截,就見嚴世蕃暴虐的目光掃了過來,駱錦程急忙改口:“他雖是個王小旗,可非但曾奉命臥底稽查要案,近來更是屢立大功,早就該提拔重用了!”

    “那就立刻提拔,然後讓他來查、仔細的查!”嚴世蕃憤怒的咆哮著:“害鴻亟變成這副鬼樣子的人,通通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