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八月初一【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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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廠,子字顆廂房。

    已經到了酉初【下午五點】放衙之時,子字顆四名番役,卻難得的齊聚一堂。

    但與以往不同的是,向來嬉笑怒罵能言善辯的柳泉,陰沉著臉坐在角落裏默然不語,反倒是一貫唯唯諾諾的高世良,意氣風發的占據了中心舞台。

    “我早就知道這小子長久不了!”

    就見他手舞足蹈口沫橫飛:“現在的年輕人,壓根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對尊長前輩不敬也還罷了,那嚴府管事也是他能得罪的?”

    說著,高世良又將兩手一攤:“現在好了吧?別說什麽前程不前程的,連性命都搭進去了!”

    這嘴裏冷嘲熱諷著,還不住斜眼去瞧柳泉。

    基於仇富心理,他雖然平日裏不敢表露出來,卻早對柳泉嫉妒怨恨不已——眼見柳泉力捧王守業,卻落了個竹籃打水一場空的下場,他這心裏別提多暢快了。

    “咳。”

    這時葛長風忽然清了清嗓子,捋著胡須道:“你還是少說幾句風涼話吧,再怎麽也是同僚一場,咱們就算幫不上忙,難道還要落井下石不成?”

    這話一出,對麵三人俱是一愣。

    蓋因葛長風平日裏,就最愛幹那落井下石的事兒,但凡誰有個小病小災的,都少不了要被他陰損幾句。

    今兒……

    怎麽倒唱起反調來了?

    眼見三人都狐疑的望向自己,葛長風忽又對柳泉道:“倒也不是什麽忙都幫不上,他那屋裏不是還有個小娘子麽?聽說是來打探父親消息的?這事兒難不難?要是不難,我就出麵幫襯幫襯,也算是替王小旗了去一樁心事。”

    一番話說的是義正言辭,但柳泉等人卻是不約而同的在心底暗罵:好個不知羞的老淫賊!

    真要是讓他來幫襯,估計沒幾日就得幫襯到床上去!

    柳泉更是忍不住冷笑一聲:“老葛,人家小娘子用不著你幫襯,你能顧好自家那幾房妻妾,就算是不錯了!”

    “你這話什麽意思。”

    葛長風頓時也拉長了臉:“王小旗是不成了,可那小娘子的爹不還活著麽?難道因為王小旗丟了性命,她就連親爹都不顧……”

    “誰說王守業死了?”

    正說著,門外忽然有人打斷了葛長風的話。

    眾人循聲望去,就見檔頭徐無咎邁步走了進來。

    “徐大人!”

    四人急忙起身恭迎。

    徐無咎站在門口,將他們四人挨個掃了一遍,又點頭道:“既然人都齊了,倒還省了我的事兒了——你們幾個趕緊換上行頭,去北鎮撫司走一遭。”

    頓了頓,又補了句:“等到了北鎮撫司,一切聽王守業指揮!”

    四人聞言,不由得麵麵相覷,最後還是葛長風忍不住開口打探道:“大人,王小旗……”

    “以後怕不能再叫王小旗了。”

    徐無咎再次打斷了他的話,正色道:“經駱理刑提議、賀掌刑奏請,兵部、吏部、錦衣衛聯署的升賞文書,已經遞到了內閣,估計再有三五日光景,就該稱他一聲王百戶了。”

    “王……王百戶?!”

    葛長風和高世良登時驚的瞠目結舌。

    尤其是高世良,那心裏打翻了調料瓶似的,酸甜苦辣鹹是五味俱全。

    他在東廠辛辛苦苦十幾年,眼下也還不過是個總旗;那王守業來了還不到十天,這眼見就要升任百戶……

    這讓高世良如何能夠接受的了?

    一時心下嫉妒的直欲發狂!

    可想到方才自己說的那些風涼話,高世良卻又不得不強笑著,努力往回找補道:“我早說王……王百戶不是一般人,肯定是吉人自有天相。”

    “徐大人。”

    葛長風卻兀自難以置信的追問著:“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等到了北鎮撫司你們就知道了。”

    徐無咎卻不耐煩了,側身往外一指:“都趕緊的!這可是天賜良機,要是有哪個敢誤了差事,不用上麵發話,老子就先活剮了他!”

    見徐無咎說的鄭重,眾人再不敢多話。

    當下魚貫而出,先吩咐雜役在門外備馬,然後又各自換好了東廠製服。

    可等葛長風、朱炳忠、高世良三人收拾齊整,前後腳趕到東廠大門外,卻遲遲不見柳泉的蹤影。

    直到朱炳忠耐不住性子翻身下馬,想要返回去尋他,才見柳泉領著個番子姍姍來遲。

    這怎麽還找了別人?

    再定睛細看,那穿著東廠製服的番子,卻不是王守業金屋藏嬌的小娘子,還能是哪個?

    葛長風忙用馬鞭一指趙紅玉,皺眉道:“柳泉,你這是……”

    “老葛,你剛才不是還說,要幫襯幫襯人家嘛?”柳泉嬉笑著湊到了近前,拽住葛長風的一條腿,邊往下拉扯邊道:“來來來,把你的馬讓給趙姑娘,你和高世良騎一匹去。”

    “你……你……”

    葛長風還想同他理論,卻早被柳泉發力扯了下來。

    “多謝葛百戶。”

    趙紅玉救父心切,哪還顧得上理會這些勾心鬥角的事兒?

    當下拱手道一聲謝,毫不猶豫的翻身上了馬。

    “你……你們……罷了!”

    葛長風直把牙咬的咯咯作響,可終究還是選擇了忍氣吞聲,轉身尋到高世良處,與他共乘一騎。

    說到底,他還是擔心真要衝突起來,方才那番話就沒法撇清、解釋了。

    ………………

    卻說兩個憤憤不平的人湊到一處,那嘴裏還能有什麽好話?

    又搭著沒多會兒的功夫,他們就被甩下了一截,發幾句牢騷也不怕會被誰聽了去。

    因此高世良就忍不住抱怨道:“葛百戶,你說掌刑、理刑是怎麽想的?明知道那姓王的得罪了嚴府的人,這節骨眼上還非要提拔他?”

    “哼。”

    葛長風嗤鼻一聲,冷笑道:“且看著吧,捧的越高就摔的越狠——就說上一任順天府府尹查大人,那可是堂堂的正三品大員,還不是被嚴府的豪奴當眾羞辱,最後氣的吐血而死?”

    “對對對!”

    高世良把頭點的小雞啄米一般:“得罪了嚴府的人還想升官發財,哪有那麽好的事兒?!”

    “所以說,這差事歸差事,可莫跟他走的太近了。”

    “是啊,別看柳泉這會兒得意,沒準兒過兩天就被牽連了!”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隻將王守業說成了死不自知的塚中枯骨。

    直到臨近千步廊西街,眼見那興師動眾的陣仗,他們才急忙收斂了,隨著打頭的朱炳忠越過重重封鎖,來到了北鎮撫司。

    在門前道明了身份,不多時就有個東廠的番子迎了出來。

    眾人認出這是理刑駱錦程的親隨,忙都湊上去拱手見禮。

    那親隨擺擺手,興高采烈的招呼道:“甭弄這套虛的了——走走走,王百戶正在裏麵升堂問案呢,你們既然趕上來,就跟我去瞧個熱鬧!”

    聽他說的熱鬧,葛長風忍不住好奇道:“王百戶在北鎮撫司裏升堂問案了?卻不知審的是什麽案子?”

    “嚴家的案子!”

    那親隨隨口道:“眼下正過堂的,就是小閣老府上的管事,叫什麽褚懷忠來著。”

    “褚管事?!”

    高世良聞言,當下唬的跳腳驚呼:“這可真是瘋了!上回在道錄司還能說是意外,這回……這回……”

    葛長風也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問:“這往死裏得罪嚴家事兒,駱理刑難道就沒攔著他?”

    “攔?”

    那親隨哂道:“案子就是小閣老親口鋪排下來的——連王大人的這回升百戶,也是小閣老的授意!”

    這怎麽可能?!

    葛長風和高世良麵相覷,都如墜雲裏霧中。

    就算小閣老想懲罰家奴,也用不著借王守業的手吧?

    這時那親隨又滿臉豔羨的感慨道:“這回王大人救下嚴公子,可算是攀上高枝兒了,你們隻要與他多多親近,肯定也少不了好處。”

    救下嚴公子?

    攀上高枝兒了?

    多多親近,少不了好處?

    兩人再次麵麵相覷,心下同時冒出個問題來:

    那要是罪了他,又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