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非禮勿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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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高懸,夜色寂寥。
眾人還沒有從方才的危險中緩過神來,加上如今夜錦衣情況甚不樂觀,以致周圍環繞著壓抑沉重的氣氛。
陸念坐在房間的桌旁,聽著外麵傳來的緩慢的沉重的又略顯雜亂的腳步聲,其中還混著鐵拐擊在地上渾厚有力的“篤篤”聲。
夜錦衣就躺在他身邊的床榻上昏睡,內髒受損加上失血過多,致使夜錦衣處於昏厥狀態,極難感知到外界所發生的一切。因此,夜錦衣也絕對不會知道在她身旁的陸念此時正在思慮著要不要救她。
救她,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內髒受損也大可以服以湯藥加上內力調息來醫治,但無論要進行何種診治,幫夜錦衣包紮傷口止血是首要。
傷口在身體上,和衣必然無法上藥縫合。
陸念並不能完全算一個江湖兒女,自小他爹教他的就是孔孟學說,因此他給自己的定位是一個書生,既是一個書生,那麽他就不能完全摒棄男女授受不親的觀念,更是秉著非禮勿視這樣的思想來要求自己。
所以,他還沒有說服自己來幫夜錦衣處理傷口。
但很明顯,若是再不盡快幫夜錦衣止血,夜錦衣的性命恐怕就保不住了。
陸念站起身,緩步走到門前,想要叫柔嘉進來幫夜錦衣包紮,卻又在手觸碰到門框的時候頓住,他回頭看了一眼麵色蒼白的夜錦衣,又轉過身來。
他活了整整二十年來,這二十年來,他從不參與江湖上的事情,以至於江湖上幾乎沒有人知道陸家還有他陸念這個人存在,他為的就是韜光養晦,能有一天可以完成陸執瑟的遺願奪到泣血劍。
若非情非得已,誰會願意隱姓埋名,甚至變成另外一個人來偽裝自己。
如果他是這樣,那麵前的夜錦衣呢,是否也是如此。
他又坐回了夜錦衣的身旁,因為他隻相信自己,因為他不能確定柔嘉會不會暴露夜錦衣的身份。
“陸念,你治傷就治傷,做什麽要把門鎖上?夜大哥怎麽樣了,他若是有事,我絕不放過你。”門外的辛慈已經耐不住性子狠狠地拍打著房門,似是極不放心陸念。
陸念眉心一皺,冷聲道:“疑人勿用,用人勿疑,辛公子還是安靜些地好。”
門外又傳來機杼子的聲音,之後,才又重歸於安靜。
“得罪了。”陸念看著夜錦衣低喃一聲,緊接著便從枕邊扯過一塊白色錦帕,仔仔細細地蒙在自己眼前,這才循著記憶解開夜錦衣的衣衫,又拿過手旁備好的藥灑在夜錦衣腹部的傷口上。
幸而,他還記得那一刀所刺中的位置,因此,他上藥的位置還算的上準確。
隻是,藥性太強。
“嘶”
他才將藥粉灑在夜錦衣的傷口上,夜錦衣就已痛呼出聲,緩緩睜開眼來。
縱使陸念此時眼睛上蒙著白布,什麽也看不到,可是聽到夜錦衣的聲音,還是心虛地背過身去,連聲音都有些發抖:“你放心,我沒看。”
夜錦衣費力地坐起來,瞥了一眼窗外的人影,又看向陸念,便明白了原委,於是輕聲道:“多謝,陸公子。”
陸念仍舊背著身子,低著頭道:“藥雖是上好了,但須得縫合才可。”
夜錦衣費力地呼吸著,道:“我自己來就是了。”
說罷,夜錦衣便倚著床榻,拿過一旁的針線,直接紮進自己腹上的傷口,卻是連一聲也未吭,隻是她的牙齒卻狠狠地咬著嘴唇,幾乎要把發白的嘴唇咬出血來。
陸念雖未看,卻察覺到夜錦衣的氣息有些不對,但卻連一點聲音都聽不出,便忍不住開口道:“你又不是關公,逞什麽英雄,痛就要喊出來。”
夜錦衣將手握拳頂在自己唇邊,緩了口氣,才勉強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稍微正常一些,她唇邊帶著費力的笑意,說出的話也輕巧地可怕:“這算不得什麽痛,你別緊張。”
的確,這跟當日她坐在毒池裏,受萬千毒蟲啃咬相比,與她身中蠱毒,受蠱蟲在血肉間啃噬遊竄相比,的確已經算不得什麽痛楚了。
陸念臉有些發紅,連聲音都越發不自在,隻道:“你哪裏見我緊張?”
夜錦衣一邊縫合著傷口,一邊費力道:“你沒緊張,是我在緊張,怕我一個沒留神就歸天去了。”
陸念皺眉道:“你們這些人,整天掛在嘴邊的就是生生死死的話,也不覺得晦。”
“啊!”夜錦衣突然輕呼出聲,聲音顫抖地厲害,可就隻有這一聲,夜錦衣就立馬咬住了嘴唇,倒吸了一口涼氣。
縱使有足夠的忍耐力,可身體承受痛苦的能力也總有個極限,縱使拚命掩飾痛苦,可是也總是有那麽一瞬間失了分寸,將痛苦暴露出來。
陸念眉頭皺地更緊了,忍不住放緩聲音道:“你有沒有事?”
夜錦衣按著傷口,微微搖了搖頭:“沒事。”
“確定沒事?”陸念忍不住又開口詢問,他的語氣雖然正常,但握藥瓶的手卻在止不住地發抖。
夜錦衣瞥到陸念發抖的手,停住了手中的動作,頭向後仰靠著身後的床欄,閉著眼睛深呼了一口氣,才道:“陸念,你看過法華經嗎?”
陸念手一頓,抬眸道:“父親去世後,我有三年的時間每晚為他誦經,法華經亦在其中。”
夜錦衣勾唇看向陸念,柔聲道:“那我考考你,如來湣諸眾生,有種種性、種種欲、種種行、種種憶想分別,後麵是什麽?”
陸念凝眉想了想,道:“曆劫纏繞無有出期,乃為此大事姻緣現世,敷暢妙旨,做殊勝方便,俾皆得度超脫登正覺。”
夜錦衣點點頭,道:“不錯,然後呢?”
陸念低頭沉吟道:“此誠濟海之津梁,而燭幽之慧炬也。善男子,善女人”
見陸念的麵色緩和下來,聲音也趨於平穩,夜錦衣這才又繼續縫合著傷口,且一直咬著嘴唇不敢發出一絲聲音來。
“其為快適欣慰,有不可言。”
陸念的最後一個字剛落音,夜錦衣便將手裏的線剪斷,沉沉地呼了口氣,癱倒在床榻上。
她閉著眼睛,額頭上的汗水如瀑布一般浸濕了枕頭,見陸念背完了最後一句,便道:“你記得不錯。”
陸念聞言,道:“你沒事了嗎?”
夜錦衣笑了笑,拭去額上的汗水,寬慰道:“應該死不了。”
陸念這才解開眼睛上蒙的帕子,一扭頭便見夜錦衣滿臉的汗水,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隻得無奈地搖搖頭,順手用手裏的帕子拭去夜錦衣臉上的汗水。
“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又與楚家有著怎樣的瓜葛?”陸念看著夜錦衣的臉龐喃喃道,許久之後,才緩緩起身,推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