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負累
字數:4719 加入書籤
待衛卿笑走後,屋子裏才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他,並沒有你想象的那般傻,我們知道的事情,他必定也是知道的,隻是不願說出來罷了。”
鬼宿顯然還沒有適應這個聲音,待反應過來,他才朝著屋裏應道:“之前我的確是覺得衛卿笑不過是紈絝公子,現如今,倒是能看得上他了。畢竟,這世間,興許隻剩下他能讓你放下戒備了。”
“不,還有你們和姬陵,你們說我的親人,永遠都是。”
“我們也是這樣看主人的,所以,無論主人做怎麽樣的決定,我們都會毫無保留地支持······”
鬼宿的話還沒有說完,夜錦衣就已經打開房門走了出來,倒是令鬼宿愣在原地,隻因為這麽多年來,他看慣了夜錦衣的男兒裝束,所以一時之間竟對夜錦衣現如今的樣子有些不習慣。
如今的夜錦衣並沒有穿著那件黑衣勁裝,也並不是如之前的那般穿著白色的寬袖衫,而是穿了一件天藍色的羅裙,她的墨發也不再高高束起,而是綰了一個簡簡單單的發髻,發髻上無絲毫點綴,其餘的頭發整整齊齊地披散在身後。
她的臉不似十六歲的她那般明媚,顯得清淡了許多,而且眉宇間因為多年的磨礪變得異常冷淡,眸子卻是如沉寂的黑夜般清冷幽深。
鬼宿仍然記得當日青峒墓毀,姬容重傷,姬陵失蹤,青峒墓門人幾近死傷殆盡,在他們二十八衛幾近沒有了希望沒有了生的意念的時候,就是麵前還是十六歲的夜錦衣一身素袍朝他們走來,給他們帶來了希望,也帶來了複仇的決心。
隻可惜,姬容沒能熬過沉重的傷勢,在夜錦衣找到他們的第三天,就抱憾而死,卻是在死前將二十八影衛托付給了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孩子。
那時的夜錦衣,雙眼寂寥冰涼,卻透著一股堅毅,卻也正是這股堅毅讓二十八個人甘心聽從於她,跟隨於她,這一跟,就是整整十年。
這十年裏,她那雙眼睛越發冰涼無情,卻又在某些時候散發出柔和溫暖的光,令人分辨不出她到底什麽時候是真,又到底什麽時候是假。
就連這些同她最親的人有時候也會迷惑起來,到底那個冷酷無情的邪神是她,還是那個溫文爾雅的夜錦衣是她。
可是今天,鬼宿突然找到了答案。
她不是夜錦衣,亦不是邪神,她仍舊是當初那個經曆了喪父之痛喪兄之痛而悲傷無助的玉展顏罷了。
時至今日,她做出這樣的決定,無非是不想讓自己的離開給最親近的人留下遺憾和悲傷罷了。
夜錦衣緩步跨過門檻,抬頭透過高大的院牆看向遙遠的天際,眸色幽涼,她薄唇微啟,淡淡道:“今天是元宵。”
鬼宿低下頭道:“是,今天是元宵。”
夜錦衣緩緩側頭看向他,道:“算算日子,柳宿今天應該可以到東京。”
鬼宿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中午就能到。”
夜錦衣點點頭,道:“我們來東京十年,你可曾看過認真看過這裏的繁華景象。”
鬼宿低著頭沉吟許久,才緩緩道:“不曾看過。”
“那就去看看吧,今晚,你們不必候在這裏。”
“是。”
待鬼宿離開,夜錦衣才緩步走下台階,躺在石榻仰望著天空中漂浮的雲朵,或是天空的光略略刺眼,她抬高手臂微微遮了遮眼睛。
“兩個月。”
江湖上的消息一向傳的很快速,不過半日的光景,整個無境山莊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這件事情,而消息的來源竟是來自禦劍山莊。
泣血劍失盜的事情過去之後,辛煉子與機杼子二位前輩似乎有了和解的心思,總是找著什麽機會來表示自己的誠意。
而此番,辛煉子親自派自己的兒子辛慈來給無境山莊傳遞書信,興許就是一種示好的方式罷。
辛慈已經在堂下站了許久,這代表這他已經把書信呈給任嘯決許久,可是那信上簡單明了的三言兩語到了任嘯決那裏,似乎就成了晦澀難懂的長篇詩文,等了許久,也沒見任嘯決把信放下,更沒等到任嘯決給他看座的話。
辛慈的腿有些麻了,他側頭看了看坐在旁邊勾著嘴角幸災樂禍的機杼子,忍不住瞥了瞥嘴唇默默咕噥了兩句。
機杼子本是懷著看熱鬧的心思來的,想看看自己的侄子有什麽長進沒有,因此看到辛慈那副在心底裏叫苦不迭的模樣反倒樂嗬起來,可是時間一久,他也發現出古怪來。
任嘯決的眼眸一直盯在那封信上,像是在斟酌些什麽,又像是在擔心些什麽,就連他身側一向麵無表情的容翎,神情也有了一些波動。
機杼子早前也聽說了些傳聞,知道此次武林大會提前主要是因為去年江湖上因為邪神殿和無極門發生的事情太多的緣故,因此幾大門派不得不商議提前舉行,以便商量出對付邪神殿和無極門的辦法。
武林大會自開創一來,一直都是正邪兩派一起參加,原因很簡單,都認為自己做的才是對的,自己才是正義的那派,因此要說到孰正孰邪,自然還是有些難度的。
再者,武林大會是整個武林的盛事,自然沒有道理將哪個門派排除在外。
可偏偏此次要求除掉邪神殿和無極門的,不隻華山、峨眉等派以及各大山莊勢力,還有曾經赫赫有名的幾大殺手門。
兩方意見如此統一,倒還是頭一回,也令人感到稀奇。
機杼子自然也因為任嘯決是對這個消息心存疑惑,所以側頭看向任嘯決道:“上一年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如今正邪兩派難得統一意見要除掉邪神殿與無極門,日期提前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任嘯決這才緩緩放下手裏的信,抬頭掃了苦著臉站在那裏的辛慈一眼,淡淡道:“辛公子請坐。”
聽到這話,辛慈直接連謝都忘了說,快步走向一旁坐下,順道給自己灌了一盞茶。
容翎又掃了那張書信一眼,低頭道:“是否要通知錦衣?”
任嘯決麵色冷然地擺了擺手,沉聲道:“不必。”
機杼子聽到容翎與任嘯決的話,下意識問道:“此次武林大會,莊主打算帶錦衣與子期同去麽?”
“不,錦衣在家休息,子期與我同去。”任嘯決的語氣一如往常的謹慎與冷淡,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意味。
聞言,機杼子眉心一皺,握著鐵拐的手猛地一緊。
往年任嘯決參加武林大會,必然是還要帶著夜錦衣同行,縱使夜錦衣戴了麵具之後還戴著個連著麵紗的帽子,旁人根本就看不出他長什麽模樣,可是隻要他站在任嘯決身側,別人就明明白白地知道這是無境山莊的少莊主,未來的接班人。
但是如今,任嘯決明確表示隻帶衛卿笑去,這就說明了任嘯決已經在徹底地架空夜錦衣了,若說當初他將少莊主的位子給衛卿笑隻是因為想還自己親兒子一個名分,那麽今時今日他似乎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世人,任子期才是未來無境山莊的接班人。
想到這裏,機杼子在心裏歎了口氣。
“那不如,在此期間,錦衣來機杼城幫我老頭子處理些事情,沈淵一個到底是忙不過來。”機杼子捋了捋自己編成小辮的胡子,試探問道。
任嘯決這才微微抬眸,目光沉沉地看向機杼子,他雖然有些老,但是還不傻,怎麽會看不出來機杼子此番說出這些話不過是想把機杼城交給夜錦衣,為夜錦衣謀劃將來。
畢竟,無境山莊與機杼城在這幾十年間早就成成了不可分割的整體,縱使在機杼城加入無境山莊之前,無境山莊是有其他的產業運營,但毋庸置疑的是,再有了機杼城之後,無境山莊才算是真正地發展起來。
是以,沒有機杼城的無境山莊已經算不得是無境山莊,如今機杼子話裏流露出由夜錦衣接任機杼城的意思,目的就是要拉平夜錦衣和任子期在無境山莊的身份地位。
但是任嘯決看似並沒有生氣,他隻淡淡道:“若是錦衣願意,你要他去機杼城也無妨。”
他已經完全放手,把選擇的權力交到夜錦衣的手裏,無非就是斷定,夜錦衣絕不會願意去機杼城,否則,他又怎麽會在武林大會期間給予夜錦衣完全的自由。
因為他知道,他這個被他看做女兒的義子,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而其餘的任何事情都無疑是負累,他已經不願再給她增添負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