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一個稱呼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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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也空,敗也空,是非成敗轉頭空。修為空,銀子空,不如泉水響叮咚。”鄭思行揮了揮手,一股子泉水從地上平白冒了出來,他湊過去漱了漱口,仿佛不經意地看了眼門外,向著茅草屋走去。

    “先生雅興。”門口傳來讚歎的聲音。

    鄭思行偏了偏頭,還是原地站住了,他壓低了聲音冷笑:“還真是燈下黑呢,官府和佛門都在找你,你竟然跑到了長安城的邊上來。怎麽?就不怕老夫把你送給官府法辦?”

    來人肯定地說:“您不會。”

    鄭思行顫巍巍地轉過身,從籬笆上又摘了一些草菇,兌了清水放在篝火上,稍後蔓延的香氣讓來人的肚子咕咕作響。這個人摘掉鬥笠,臉上長長的疤痕在火光下一抖一抖的,好像一條猙獰的、滿是劇毒的大蜈蚣一樣。他在火堆旁坐下,深深的吐了口濁氣說:“承蒙款待了,不滿您說,這段日子東奔西跑的,我連一口熱水都沒喝過。”

    “那是你自甘墮落。”

    “哈哈墮落也好,另有所求也罷,總之我惡蜈背叛了官府,也背叛了佛門,做了扶桑蠻夷的狗。”惡蜈端起湯碗一飲而盡,拿留有餘溫的陶土碗敷著臉上的傷疤,沒多久傷疤就變成了胭紅的血色,更像一條劇毒的蜈蚣了。他眯著眼睛說:“我知道您的學說,也知道您看不慣阿古那臭小子,哈哈整個大唐就您這兒最安全了,麻煩讓我躲避則個,事後定有重謝。”

    “我要是貪你的重謝你還有膽子躲在這裏?”

    “哈哈那是。”惡蜈尷尬地笑了。

    “不聽、不看、不聞、不聞,男耕女織,自在享樂。”鄭思行低哦著走進草廬,沒多久拿了一本《三字經》出來,這讓惡蜈的瞳孔皺縮,隨後卻看向遠處泥土小徑的盡頭。他看見一個小女孩走了過來。

    小女孩看見他呆了一下,捂著額頭很是疼痛的樣子,忍住疼把小籃子裏的東西拿出來。沒多少東西,一壺濁酒、半碟鹹菜,還有兩個白麵饅頭而已。鄭思行笑眯眯地接了,一口饅頭就著一根鹹菜吃得噴香,等吃完了,翻開《三字經》教妞妞識字。

    “人之初,”

    “人之初。”

    “性本善,”

    “性本善。”

    妞妞很聰明,她早就學會背誦了《三字經》全文,現在是學寫字。鄭思行教給了她六個字,看她用木棍在地上寫劃著,捋著胡子笑。“不錯不錯。”他高聲讚歎,等妞妞學會了,他指了指籬笆的門,“明天拿四個饅頭過來,整碟鹹菜,我教給你12個字。”

    妞妞點點頭,踩著磨爛的鞋子離開了。

    惡蜈看著小女孩消失的身影,壓低了聲音說:“東瀛女?”

    “沒錯,是那個孩子。”

    “您為什麽教她?”

    “哈哈,”鄭思行忽然笑了起來,“關於這點我就要說那小子好了,阿古那小子還算不錯,沒把怨氣撒在這個失憶的小女孩身上。小家夥在城裏找不到願意教她識字的人,來找我就很自然了,我和她以物易物,她要識字我要吃飯,多好。”

    “失憶了嗎?”惡蜈若有所思,手指彈了一下,指尖的一點幽綠的光消失不見。

    “好狠呐。”鄭思行吹了口氣,透明的空氣中忽然點起一抹幽綠的鬼火,隨即熄滅掉了。“都告訴你人家失憶了你還要殺人滅口?這麽狠毒不好。告訴你我還要吃飯呢,想殺我的‘衣食父母’我就不能不聽、不看、不聞、不問了。”

    “你威脅我?”惡蜈眯起眼睛,眼睛閃著綠光。

    鄭思行一笑而過。他走進草廬,渾然不顧身後是條危險的‘毒蛇’,惡蜈的手指神經質地伸縮著,還是放棄了動手的想法。他衝著茅廬喊:“倒是要謝謝您的收留,兩個饅頭不夠吃,明個我拿點銀子,讓東瀛女多帶點吃食來吧。”

    “誰說多出來的兩個饅頭是你的?”茅屋裏傳出詫異的聲音:“衣服破了,明天我要紡麻,勞力大吃的多,跟你有什麽關係?”

    惡蜈嘎嘣咬碎了半顆牙。

    天漸漸的黑了,長滿野草的小路逐漸變得陰森,不知名的禽鳥咕咕叫著,好像深夜冤魂的低語。妞妞的步子逐漸加快起來,她劇烈喘息著,磨破的鞋子早就失去了保護的作用,凸起的岩石紮破、磨破了她的腳,痛苦電一般地衝進腦子。

    “快點!再快點!”她對自己吼著,速度不斷加快。體內微弱的氣流湧動起來想要保護身體,卻讓她的露出更大的痛苦。

    她不知道鄭思行教她識字的時候也教給了她吐納的法門,隻知道這股氣流讓她頭疼,讓她想起了除了惡蜈的身份以外的事情,她瘋狂地衝進城門,臨進城門的那一刻忽然大吼:“我是妞妞,不是東瀛女!”淚水嘩嘩地滾落下來。

    “瞧啊,是那個東瀛女。”

    “她怎麽了?是不是恢複記憶了?那阿古大人......”

    “要是她恢複記憶了我就殺了她,用不著髒了阿古大人的手。”

    幾個城門士兵小聲議論著,卻看見妞妞對他們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妞妞的臉上全是土灰,可是身上的那種媚態還是難以掩飾,此時一笑頓時如同百花齊放,幾個士兵都有眼前一亮的感覺。

    “我是妞妞,不是東瀛女。”她肯定地說。

    井樓還是熱鬧著,阿古接到了很多禮物,白昂之他們也是一樣。品類繁多、數量巨大的寶物讓他們笑容滿麵,但是看似沒有盡頭的宴會可把他們累得夠嗆——突破陸地遊仙的宴會要持續整晚,他們還是7個一起突破的,起碼要持續到第二天正午才算完事。

    所有人都放開了架子,所有人都大醉酩酊,可這時樓外傳來士兵的呼喝聲:

    “退開!”

    “大人們在內宴會,你沒資格進去!”

    “速速離去,要不是阿古大人免了你東瀛女的身份......”

    “噤聲!阿古大人說過她是大唐子民!”

    妞妞的眼睛驀然發亮,衝著賓客帶來的兵士的長槍林就撞了上去:“我是妞妞,不是東瀛女!阿古哥哥,我要見阿古哥哥!”聽到這個稱呼的士兵連忙收起長槍,順勢也把同袍的武器打了開去,他們抓住妞妞的胳膊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阿古哥哥?她喊的是真的嗎?”

    “不管如何,通報吧。”

    士兵們派了一個人進去,沒多久半空就浮現一道道人影。賓客們的頭頂齊刷刷地冒出十幾丈高的酒氣,精神奕奕地看著下方的小女孩。他們看見阿古從井樓走出,很多人的手指都動了一下。

    “殺了她吧。”有人隨意地說了,在場的都是陸地遊仙,早就把妞妞的身體狀況看了個通透。

    妞妞瘦小的身子不斷發抖。

    她看見出來的一群人中最前麵熟悉的身影,連忙撲了過去,“阿古哥哥,我看見惡蜈了,他不懷好意,阿古哥哥!”阿古揮了揮手,士兵就把妞妞放了過去,可當她要撲進阿古懷裏的時候忽然停下,失落地低下頭,退後兩步。

    “我沒資格,沒資格......”她扭捏著,小聲說:“阿古大人,我看見惡蜈了,在不聽老人的草廬裏。”鄭思行自稱不聽老人。

    “恢複記憶了?”阿古和藹地摸她的頭。

    “嗯。”妞妞抖得更厲害了。

    “你該知道的,暴露了自己恢複記憶的事情的話,很多人都想殺你。”

    “妞妞......妞妞......哇......”妞妞突然大哭了起來,“我是妞妞,不是東瀛女!惡蜈是徐福的手下,是徐福下達的命令要殺哥哥,妞妞不能當沒看見......”

    阿古笑了,“知道了,妹妹。”他微笑著說。

    一個稱呼到底有多大的分量?

    妞妞從沒想過這種事情,可現在她深刻的懂得了。隻見對他滿臉殺氣的士兵垂下了頭,對她深深行禮;天上那些高來高去的遊仙們也和善起來,各種小禮物不要錢似的往她懷裏塞,塞不下了就讓士兵拿著,嚴厲吩咐必須送到她的住所。可她覺得,就算阿古給的銀子買的房子也裝不下這麽多的禮物。

    惡蜈在草廬待著是很安心的,就跟他想的一樣,不聽老人不喜歡官府、大唐,更不喜歡‘把大儒沉浸在利益漩渦’的阿古了。他在這裏很安全——不聽老人不會出賣他(其實是懶得出賣他),妞妞又失憶了,以不聽老人特殊的身份大唐也不會來這裏碰釘子,他有不短的時間逍遙。

    對他來說過一天就是一天,他不敢想象自己能活多久......

    草廬建造在一個很美麗的地方,菊花青黃,搖曳飄香,往南看能看到遠處連綿大山起伏的陰影。他在籬笆附近遊蕩著,不時采摘幾朵草菇填充轆轆的肚皮。草菇鮮美的汁液混雜他不知道從哪裏捉來的細小昆蟲,在嘴裏迸濺出古怪的、刺鼻的,讓人忍不住鼻子發紅的味道,他惡狠狠地吞進肚子,大出了一口氣,竟然狂笑起來。

    “你笑什麽?”

    “我笑天道不公!”惡蜈猙獰笑道,他仰天狂笑,眼淚卻滾滾滑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