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六章 氤氳山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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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扇……”林伊人有些遲疑。
穀小扇抽出蝕心匕,從林伊人懷裏掙紮落地,如遊魂般朝生死相搏的言緒和葉浮生走去。
林伊人上前兩步,猶豫一瞬,終又停下。
他不知道,蝕心匕會刺向葉浮生,還是會阻擋言緒的淩雲刺,或許,這本該由穀小扇自己來選擇。穀小扇和葉浮生之間的恩怨,是她必須麵對的現實,麵對比逃避好,至少可以把痛苦化為憤怒,不必讓她的心封藏一輩子。
排山倒海,石破天驚,又一棵枯木在言緒掌風下被連根拔起,雷霆萬鈞衝向葉浮生。
穀小扇攥著蝕心匕,看著言緒,唇角露出淒美的笑。
“阿緒今後便是我的!我一個人的!”那一年,她站在街角的石墩上又笑又跳,驕傲,燦爛,如天上明媚的太陽。
一切都有了解釋,阿緒離開靈觀鎮,阿緒登上天都峰,阿緒的眼中不再有她,阿緒待她冷若冰霜……原來,阿緒早已不是她的阿緒,原來,阿緒早已知道,是她和她的父親害死了他的父親。
“小扇,阿爹給你買了件夾襖,冬日裏涼,不要整日在外麵瘋。”
“阿爹買錯了!我要阿朵那樣好看的繡花夾襖!”
夜色下,她看到阿爹寬厚的背影走出家門,叩響了鄰家阿朵的房門。
“阿朵娘……”阿爹顯得有些歉意,“我家小扇喜歡帶花的夾襖,能不能麻煩你抽空幫忙繡幾針?”
“行。”爽利的阿朵娘把夾襖接了過去。
大雪漫天,銀裝素裹,街麵上,她的繡花夾襖被頑童扯壞,麵對那個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少年,她毫不猶豫使出了偷學阿緒的武功招式。
很多年後,她才知道,這一招是倚嵐門清風十九式中的行雲流水。
淚水一串串滑落,模糊了她的雙眼,穀小扇距離言緒和葉浮生越來越近。
葉浮生對她沒有惡意,葉浮生時時處處都在護著她,葉浮生甚至不惜傷到自己,也要為她擋下災禍,穀小扇早就察覺一切,隻是不知道那一切背後的原因。
現在,她知道了,所以……阿緒的法子是對的。
“小扇,走遠點!”言緒察覺了穀小扇的靠近,出手的氣勢比之前有所收斂。
穀小扇看著言緒,嘴唇微微動了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息。
風輕雨淺,蘆花飄飛,悠悠一曲斷愁腸,流年似水,葉落紅塵,悲歡離合幾度秋……穀小扇舉起蝕心匕,帶著釋然的笑,刺向自己的心口。
林伊人愕然,言緒愕然,葉浮生愕然……林伊人已來不及阻止穀小扇,言緒擊向葉浮生的身形正在半空中,葉浮生迎向言緒的雙掌,在看到穀小扇的舉動時毅然撤回,飛身掠向穀小扇。
阿緒的法子是對的……時間仿佛戛然而止,蝕心匕的刀柄停在穀小扇的心口,整個刀刃,沒入了葉浮生的胸口。
葉浮生定定看著穀小扇,唇角溢出一縷鮮血。那曾經清澈如泉的秋瞳中,如今冷若冰霜,他死在她的手裏,穀小扇,他的女兒。
“彩衣……”葉浮生顫抖伸出手指,試圖要撫上穀小扇的臉。
彩衣是誰……誰是彩衣……穀小扇隻覺頭痛欲裂,猛然拔出匕首。一股暖流噴湧而出,濺到穀小扇臉上,身上,手上……那狂傲不羈的身形緩緩倒下,眼中滿是孤寂和蒼涼。
穀小扇看著葉浮生,她頭一次這樣近距離看著他,為什麽,竟有種想要落淚的感覺?
阿爹,你瞧,我給你報仇了。阿爹,可是這世間還有一個人必須死,這些年她害苦了阿緒,她欠的債,也隻能用血還給你。
穀小扇再次舉起蝕心匕,朝心口刺去。
咚!林伊人揮掌擊在穀小扇後頸。穀小扇手中一鬆,昏厥在林伊人身上。
“這就是你要的結果!”林伊人抱起穀小扇,冷厲盯著言緒。
這是他要的結果嗎?言緒看著穀小扇,麵色蒼白,眼神呆滯……他讓她,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父親,是他做錯了嗎,做錯了嗎?
腳下,葉浮生的血慢慢染紅了大地。
嗒嗒嗒……蕭瑟西風中,遠遠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林伊人眯了眯眼,看向疾馳而來的十餘匹駿馬。
“公子!”當先一匹駿馬之上是一個女子,一襲青衣素服,如同疏影橫斜下一瓣細蕊,帶著不溫不火的芬芳與高潔。
“暖羽?”言緒緩了緩神,舉步上前。
“公子,你可嚇死我們了。”暖羽持鞭飛身下馬,舉手投足敏捷矯健,一身功夫顯然不弱。
偃月國的人?林伊人眸光微動。
“公子!公子!”又一匹駿馬突然衝過暖羽和言緒,朝林伊人奔來。
林伊人定睛一看,來人居然是宮木端。
“宮大哥,”聞聲走出農舍的綠衫女子詫異打量周圍,“這些人是誰?你怎麽和他們一起跑這兒來了?”
“別提了,”宮木端跳下馬,“他們去無涯居鬧事,說是有人見到穀姑娘被我帶走了,幸虧我回了趟無涯居,否則宜樊分舵非被他們拆了不可。”
林伊人看了看暖羽,那女子倒是聰明,知道找著穀小扇,必定就能找到言緒。
“不要與這些人過多牽扯。”林伊人對宮木端低聲叮囑了幾句,便抱著穀小扇返回了農舍。
“郝鷹怎麽樣了?”言緒看著林伊人的背影道。
“傷勢很重,”暖羽頓了頓,麵上突然帶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不過,算是撿回了一條命。”
言緒收起淩雲刺,走向農舍……暖羽頭上的珠花,晶瑩透亮,帶著淺淺的紅,有些喜慶,又極為雅致,這珠花,他在郝鷹的屋子裏見過,因為去的突然,郝鷹甚至沒有來得及把它從床頭收起來。
“明年,你就和郝鷹回緬際完婚。”
看著那抹孤寂的背影,暖羽突然有些傷感。一如既往的泠泠輕語,一如既往的清冷寂寂,從多年前在緬際皇宮見到他,他就宛若這蒼茫人世間煢煢孑立的一道影子,永遠遊離在世人看不見的夜幕下。
農舍中,言緒和林伊人發生了激烈的爭執,不過這爭執並未持續很久,因為麵對一心要帶走穀小扇的言緒,林伊人淡淡問了一句話,“她醒後,你打算對她說什麽?”
言緒無法回答林伊人的問題,或者準確的說,是他不知該對穀小扇說什麽。
穀小扇是他的殺父仇人之女?穀小扇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亦或是,言緒一直都有借穀小扇之手殺葉浮生的計劃?
怎麽說都是錯,怎麽做都是錯,他無法麵對穀小扇,更無法麵對傷到穀小扇的自己。
“我明日帶她回筱安,”林伊人的聲音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儀,“你隨後帶著辜墨玄鐵五枚令牌趕來,九玄洞的事我會先行部署,你在比武大會上太過招搖,進入筱安後行蹤需格外謹慎。”
當言緒和暖羽離開農舍時,屋外已不見葉浮生的蹤跡,日冷風寒,草木蕭瑟,氤氳山野,蘆花如雪,褐色的泥土裏隻留下了一灘濃濃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