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穀小扇從昏迷中醒來，已躺在在一輛精美寬大的馬車內，耳畔傳來轔轔的車輪聲，視線所及之處掛著一個精致小巧的五彩琉璃燈。

    “醒了？”耳畔傳來令人心安的溫潤之聲。

    穀小扇緩緩轉動雙瞳……美如璞玉的五官，傾瀉如瀑的發絲，漆黑幽深的雙眸，微微彎起的薄唇……她一直知道他的模樣極為俊美，卻未在近處細細看過，那眉，那眼，仿佛畫卷中點染青山碧水的淺淺筆墨，風流蘊藉，飄逸淡泊，原來，男子也可以這樣美。

    “餓了嗎？”他靜靜看著她，幾乎讓她以為，之前一切隻是她做的一個夢。

    穀小扇茫然將視線移向晃晃悠悠的五彩琉璃燈。

    “很好看是嗎？”林伊人拿起剝好的橘瓣，放在穀小扇唇邊，“回頭到了翯王府，還有很多好看的小玩意，你想要哪個都可以。”

    穀小扇沒有張口，她絲毫不覺得餓，隻覺得口中猶如吃了黃連一般苦。

    “我們離開宜樊已經兩個時辰了，本想著明日一大早再走，可後來聽聞覃貴妃中了毒，便提前出來了。”林伊人溫聲道。

    覃貴妃？穀小扇突然覺得琉璃燈繞得她眼花，緩緩闔起雙眸……覃貴妃是他的母親，他叫他的母親覃貴妃？

    “不吃東西，總得喝點水。”林伊人歎了口氣，放下橘瓣，小心扶起穀小扇。

    穀小扇斜靠在林伊人懷中，鼻端又傳來了那熟悉的蘭花香，清雅，悠然，仿佛凡塵俗世中唯一讓人心安的氣味。

    “小扇，”林伊人拿起一個小小的銀製水囊，放在穀小扇唇邊，“我急著趕回筱安，所以這一路怕是有些辛苦，你多少要吃些東西，否則怎麽撐得住？”

    穀小扇微微張開幹裂的唇，林伊人將水囊中的水徐徐倒入穀小扇口中。

    咳咳……穀小扇突然神色痛苦，猛地推開林伊人，捂著胸口劇烈咳嗽起來。

    “小扇！”林伊人趕緊放下水囊，輕輕拍著穀小扇的後背。

    為什麽，那水竟然苦得難以入口……穀小扇咳出了淚，咳得五髒六腑都絞痛起來。

    “小扇，小扇。”林伊人心中一陣酸楚。

    “宗主。”馬車外，綠衫女子聽到動靜，立刻策馬趕了上來，“穀姑娘若是醒了，還是我來照顧方便些。”

    “也好。”林伊人看了看穀小扇咳濕的前襟，扶著她躺下。

    籲——馬車徐徐停下。

    林伊人撩袍起身，正要彎腰走出馬車，卻發現衣袖被穀小扇緊緊攥在手中，完全無法取出。

    “小扇，”林伊人返身撫了撫穀小扇的額頭，眸中溫柔如水，“沈哥哥先讓青禾幫你換一下衣裙，然後吃些東西，一會兒沈哥哥再上來。”

    “苦……”穀小扇閉著眼，口中囔囔吐出一字。

    “什麽？”林伊人並未聽清，側耳靠近穀小扇唇邊。

    淺淺的蘭花香，縈繞在她的鼻端，穀小扇深深吸了口氣，將林伊人的衣袖攥得更緊。

    她不要他離開，一步也不能離開。她猶如困在無邊無垠的沼澤，泥濘，荒涼，冰冷，絕望，腳下是深不見底的虛無，淤泥正沒過她的胸口，淹至她的口鼻，她無法呼吸，無法說話，無法掙紮，無法擺脫，唯有他，是那黑暗中唯一的光亮，沒有他，她已經找不到任何方向。

    穀小扇沒有再說話，但她痛苦的神情一一落入林伊人眼中，她不願他離開，此時此刻她對他的依賴，就如同這些年她對言緒的依賴。

    小扇……林伊人輕輕拭去穀小扇額上的細汗，心頭如羽尖輕輕掠過，帶著一絲柔軟，帶著萬般心疼。

    “公子，”駕車的宮木端突然低聲道，“麓林苑有人來了。”

    “麓林苑？”林伊人眸光微動，撩起車簾。

    馬車外，夜色如墨，前方岔道口隱約有一人一馬，手執一個寫有“麓林苑”字樣的燈籠緩緩走近。

    林伊人沉默看著來人……他本是劍眉星目、神采飛揚的秋逸山莊五公子，如今卻失魂落魄如枯木死灰，他早於所有人知道夕泠宮安排的一切，所以他有意輸在了穀小扇手下。

    “穀姑娘……傷勢怎樣了？”秋彥啟的聲音很小。

    “夕泠宮在前麵有人設伏？”林伊人毫不掩飾戒備之意。

    “夕泠宮？”秋彥啟仿佛有些詫異，隨即便黯然垂首，“沒有……我聽聞皇上禦輦離開宜樊時，王爺的車駕並不在其中，所以午間就趕到這裏，想著或許能等到王爺。”

    “拜令堂所賜，小扇隻剩下了半條命。”林伊人冷道。

    “母親……隻是不願我出事。”秋彥啟囁嚅。

    “所以就讓小扇做替死鬼？”林伊人眸中閃過一絲寒芒，“五色毒王蠍如此歹毒，我早該想到你母親與夕泠宮藕斷絲連。”

    “王爺誤會了，母親早先是與夕泠宮有些關聯，也幫他們豢養過五色毒王蠍，可前些年，母親已隨父親歸隱山林，不再過問江湖世事，這回若不是擔心我出事，母親是絕不會派人趕來報信的。”

    看著秋彥啟急切的麵容，林伊人腦中驟然閃過曾經思慮許久的問題……瑄國餘孽各處人馬常年需要大量供給，隱匿於夕泠雪峰之上的夕泠宮是怎樣維係這些日常供給的……原來，答案竟如此明顯，擁有強大財力、物資和盤根錯節武林勢力的秋逸山莊，才是源源不斷為夕泠宮提供金錢的後盾。

    林伊人不敢肯定，秋無霜、馮蕊這對早早避世的夫妻，是心甘情願成為夕泠宮的走狗，還是在申幽桐的逼迫下做出了某種妥協，但在秋逸山莊中，一定有什麽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

    “你回去吧。”林伊人放下車簾，“轉告洛清塵，蘇卓雲已放下她，讓她安心與洛小北完婚。另外，再給南宮冀捎句話，讓他好生待秋姑娘，死了對穀小扇的心思。”

    “多謝王爺！”秋彥啟眼中滿是感激。

    噅——馬車再次前行。

    一路上，林伊人都握著穀小扇的手，將一股股真氣緩緩輸入她的體內，他根除不了她的寒毒痼疾，但至少可以讓她略微舒適一些。

    穀小扇眼眸時張時闔，氣息漸漸均勻平穩。

    “小扇，”林伊人宛若自語，“翯王府裏有一座蘭息園，裏麵種滿了各色花草，回頭你住在那園子裏好不好？”

    琉璃燈暗，寂然無聲，穀小扇已再次陷入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