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三十五章 夜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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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夜,曄帝及一眾嬪妃人困馬乏,皆早早入宮歇息。林伊人也借口疲憊,婉拒了林子衍擲棋之邀,讓婢女服侍洗漱後,在床榻上翻了幾頁書卷,便熄滅了火燭。

    行宮外,一隊隊披堅執銳的將士在清亮的月色下巡邏,劍戟森森,雪刃浮光,那枕戈待旦的架勢竟比日間還要緊張上幾分。

    “什麽人!”寒風中傳來羽林軍的嗬斥聲。

    “自己人。”來人看似向對方展示了腰牌,“楊大人派我來傳話,說晚些時候會差人給大家夥兒送幾壺好酒暖暖身子,這兩夜就辛苦各位兄弟了。”

    未待羽林軍答話,喬信寧冷厲之聲便自暗夜中傳了過來,“多謝楊大人厚愛,不過這酒就不必了。”

    “喬統領。”羽林軍齊聲道。

    喬信寧持劍緩步上前,“羽林軍肩負護駕之職,巡邏之時滴酒不沾,楊大人若是愛酒,不妨改日來筱安與喬某一醉方休。”

    “羽林軍軍紀嚴明,令人欽佩,下官定會將喬統領的話轉達給楊大人。”來人說罷,抱拳退下。

    黑暗的殿閣內,林伊人唇角輕揚,起身揮袖,靠北的窗欞在月色下無風自開。

    片刻後,夜色中傳來一聲貓叫,緊接著,一個身影敏捷閃入屋內,轉身把窗欞輕輕掩起。

    “王爺。”聽聲音,來人正是此前欲給羽林軍送酒的侍衛。

    “都安排好了嗎?”林伊人道。

    “王爺放心,梟鷹隊一切就緒,言公子那兒也安排妥當,明日隻要煙花升空,九個洞口的雷火便會被點燃。此外,邢南使、莫長風、姚吉等人還兵分四路,各率三十餘名高手埋伏在通往峰頂和下山的路口,一則可攔截羽林軍阻撓王爺進入九玄洞,二則可見機行事,接應言公子的人馬。”來人低聲道。

    “羽林軍不好對付,告訴邢原生切勿輕敵。”林伊人道。

    “是。”來人接著道,“言公子說,他將混在行刺之人中擊殺喆王和郡主,屆時王爺必然全力相救,言公子會借機將王爺打落山崖,九玄峰鬆柏遍布,王爺隻需在樹上落一回腳,跟著他一同從側麵登頂即可。”

    “這是有意要讓喆王欠下翯王府救命之恩了。”林伊人輕喃。

    “言公子話裏是有這意思,”來人道,“除此之外,言公子還提醒王爺,一旦雙方激戰,死傷在所難免,宮裏的人同樣不可能毫發無損,明日必須速戰速決,以入洞取寶為第一要務,王爺萬不可因一時心軟而耽擱了大事。”

    院外,搖拽的火光映照在南邊的窗欞上,忽明忽暗,閃爍不定,林伊人眸中凝重,久久陷入沉默。

    言緒知道他的軟肋,明日混戰誰也不知會發生什麽意外,偃月國、無涯居、羽林軍、皇家之人,任何一個身影的倒下都是因他而起,那裏麵一定會有無辜之人,他在積累著自己的血債,與當年踩著無數人的鮮血登上帝位的林豈檀並無二致。父親的在天之靈有知,會對他感到失望嗎?

    “知道了。”林伊人淡淡轉移話題,“吳奐聲去看過小歡嗎?”

    “礙著王爺的情麵,老鴇不敢再讓小歡拋頭露麵,吳公公去過天香閣一回,隻見了小歡一炷香的功夫,從始至終也並未多說什麽,隻是給小歡留下了些許銀兩,屬下和小歡實在琢磨不透吳公公的意思。”

    “有翯王府護著,小歡自然不會有事,吳奐聲一個太監,進出青樓本就讓人矚目,他低調些也屬正常。”

    “那……不知王爺何時才能救小歡脫離苦海?”

    “糊塗!”林伊人撩袍而坐,“小歡若是由我出麵來贖,自然必得進翯王府,她又怎能成為你展洵西的妻子?”

    “屬下心急之下,是有些糊塗。”展洵西沮喪道。

    “此事急不得,”林伊人拈指沉吟,“劉明遠指不定暗中還打著小歡的主意,待你混入羽林軍,成為喬信寧的左膀右臂後,再名正言順去把小歡贖出來方為正理。”

    “混入羽林軍?”展洵西眸中一亮。

    “羽林軍一旦折損,必會補充人馬,喬信寧最是惜才,明日便是你一展身手的好機會。”林伊人道。

    “多謝王爺指點!”展洵西頓時麵露喜色。

    “切記,混亂時要護在黎妃和四皇子左右,喬信寧與黎妃母家關係密切,你這份情,喬信寧必不會忘。”

    “是。”展洵西恭敬道。

    “還有,吳奐聲那兒不要主動接觸,他若不來,你和小歡隻管過自己的日子,今後進了羽林軍也是一樣,待你二人有了孩子,記得讓頭一胎姓吳。”

    “行。”黑暗中,展洵西的聲音裏透著喜悅,“屬下打算和小歡生五個孩子,頭一胎就算報王爺之恩,便宜了那個姓吳的。”

    “吳奐聲與小歡的娘也是可憐人,”林伊人頓了頓,“你二人若有心侍奉他終老,也不枉吳奐聲為小歡的事暗中向太子求助。”

    “吳公公向太子求助……”展洵西微微一愣。

    “此事說來話長,你心裏清楚就好,總之,吳奐聲能否為我所用,就看你和小歡的了。”林伊人道。

    “王爺大恩,屬下與小歡難報萬一,吳公公如今在皇上麵前炙手可熱,屬下絕不想去攀附榮華富貴,但若是來日吳公公年邁無依,我二人便依王爺所言,親嚐湯藥,侍奉其終老。”

    “如此也好。”林伊人擺了擺衣袖,示意展洵西退下。

    展洵西躬身施禮,輕輕拉開窗欞,敏捷閃身,轉眼隱沒在夜幕之下。

    次日,三更,月明星稀,寒夜寂靜,天地陰陽更迭之際,林豈檀、元汀荑、各宮嬪妃及所有皇家子嗣便在婢女的輕喚聲中起了身。淨麵洗漱,沐浴更衣,對鏡梳妝,一切都在悄然無聲中有條不紊的進行。

    林豈檀換下了明黃色的龍袍,身著一襲藏青色金絲滾邊寶相紋錦袍,劍眉入鬢,神明爽俊,雍容華貴之餘,眉目間自帶一種令人敬畏的王者氣勢。

    大殿中,火燭躍躍,元汀荑身著一襲藏青色金線繡祥雲紋錦裙,一一審視著各宮嬪妃、公主、郡主的妝容。

    素衣,淨麵,不得佩戴喜慶誇張的飾物,不得發絲散亂有失體統……元汀荑經過怡妃夏浣棲身邊,又徐徐退了回來。

    “看樣子昨夜睡得晚?”元汀荑蹙眉看著站在夏浣棲身旁的女孩兒。

    九歲的二公主林玥湄睡眼惺忪,蔫頭耷腦,仿佛連站都站不穩。

    “是。”夏浣棲輕聲道,“換了地方,大概有些睡不慣,夜裏起來鬧了幾回。”

    “嬤嬤都怎麽伺候的?”元汀荑冷道。

    “皇後娘娘……”人群後,當即有一個半百婦人倉皇跪地叩首,“是奴婢失職,請皇後娘娘責罰。”

    “罷了。”元汀荑懶懶掃了夏浣棲一眼,“有道是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怡妃這發間的梅花好看是好看,隻是色澤實在濃豔了些。”

    “皇後娘娘教訓的是。”夏浣棲垂首拔下發髻上的梅花簪,順道把林玥湄頭上同樣略帶粉色的琉璃珠串給取了下來。

    “母妃……”林玥湄此時倒醒了過來,“我要帶琉璃串去祭拜皇爺爺。”

    “祭拜皇爺爺是何等莊重肅穆的事,這琉璃串色澤太紅,唐突了先皇,待你返回筱安後再戴吧。”夏浣棲安撫道。

    “琉璃串哪裏紅了,”林玥湄一張小嘴立刻噘了起來,“我戴著分明很好看,皇爺爺怎會不喜歡見著好看的玥湄呢?”

    “玥湄,不得在各宮娘娘麵前胡言亂語!”夏浣棲神色微變,輕聲嗬斥。

    林玥湄本就睡得不好,一時間又不明白為何無端被母親訓斥,立刻咧著嘴嗚嗚咽咽哭起來。

    大殿內頓時一片寂靜,人群中,林音音偷偷打了個哈欠,半點聲音也不敢發。

    “怡妃,”元汀荑嘖嘖兩聲,“你對二公主也太寵了些,今後再不定規矩,將來嫁出去怎麽與夫家相處?”

    “皇後娘娘說的是,”夏浣棲道,“浣棲一定謹記皇後娘娘教誨,回宮後對玥湄嚴加約束。”

    元汀荑輕嗯一聲,走向殿外。

    冷夜中,傳來一記記梆子聲,轉眼已是四更天,樓祈君和楊銀開及隨行官員早已靜靜恭候在行宮之外。

    林豈檀、元汀荑、各宮嬪妃及皇家子嗣當先坐入馬車,喬信寧胯下棗紅色駿馬發出一聲嘶鳴,龍幡招展,車乘相銜,一輛輛馬車浩浩蕩蕩沿著綿亙蜿蜒的山路,慢慢駛向高聳入雲的九玄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