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涎香的氣息彌漫在憶尊亭內，林伊人從未與林豈檀如此近距離獨處過，一匹明黃色的布幔，將他二人與外界隔離開來，隻要他出手，林豈檀便會血濺當場。十三年的仇恨，這是上天給他的機會嗎？在這九玄峰，在這父親當年被滾石砸傷之處？

    “伊人，想什麽呢？”林豈檀自顧自斟了杯酒。

    林伊人這才發現，林豈檀已在棋盤上落下了一子。

    “微臣與五皇子投緣，本該一日三省勸導五皇子勵精圖治，不想卻玩物喪誌誤了五皇子，實在心中慚愧。”林伊人不動聲色跟上一枚黑子。

    “貪玩本就是少年性情，今後旁敲側擊讓子衍收收心就是了。”林豈檀仰首飲盡杯中酒。

    “是。”看著林豈檀的咽喉完全暴露在自己觸手可及之處，林伊人一顆心驟然跳得飛快，他幾乎能夠感覺到自己全身的血在往頭部湧，就連太陽穴也開始突突地跳。

    此刻時刻，複仇仿佛變得太容易了，容易得竟然有些不真實。言緒的人馬轉眼就會出現，林伊人可以乘亂讓林豈檀死在他的掌風之下，沒有人會發現此事與他有關，刺客襲擊的對象是曄帝，在混亂中曄帝被刺身亡，然後……一切完美落幕。

    “五哥哥，五哥哥，你也下來和我們玩。”林玥湄童稚的聲音突然從石階下傳來，清泠得猶如冬日的雪，讓林伊人的心緒立刻冷靜了下來。

    接下來呢？林伊人緩緩收回注視林豈檀的目光，將視線落在棋盤之上。

    接下來，林澗之會名正言順登基稱帝，顧流螢、林伊人、林子衍自此陷入被動。林豈檀是他的仇人，也是他的保護傘，沒有了林豈檀，林伊人便等同於把自己的咽喉，完全暴露在了對手的利刃之下。

    不過須臾的功夫，林伊人已仿佛曆經幾個春秋，他不能莽撞，錯一步，則步步錯。

    叮——一記清脆的金屬聲驟然從上空傳來。

    “什麽人！”布幔外，傳來了羽林軍的嗬斥。

    空山深穀，玉樹瓊枝，四下一片寂靜。

    “下盤棋也不太平，整日介大驚小怪的。”林豈檀拈起一子，放在棋盤上。

    林伊人眸光微動，將手伸向棋盒……羽林軍並非大驚小怪，那是鋼錐激射入山岩的聲音，言緒的人馬怎樣才能從天而降，避開星羅棋布的羽林軍，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嗖嗖嗖——三枚鋼刺閃電般穿透明黃色布幔，直衝林豈檀而去，與此同時，布幔外傳來一連串緊密急促地叮叮之聲。

    一支支鋒銳的鋼錐帶著一根根細密堅韌的銀色絲線，從相鄰的山巔射入九玄峰堅實的岩壁。緊接著，一個個身著白袍的蒙麵身影，沿著眇眇忽忽的絲線迅速滑下，手中雪刃不時擊落淩空而至的囂囂鐵箭。

    “刺客！”

    “有刺客！”

    驚呼聲、怒喝聲此起彼伏，林玥湄的嚎啕大哭聲隨之也傳了過來。

    “朱戩，守護皇上！闞青、沈權，守護各宮娘娘和皇子！金正，守護所有官員！其餘人等圍剿刺客，格殺勿論！”喬信寧厲聲高喝，衝向憶尊亭，一把拉開攥著布幔茫然失措的將士。

    明黃色布幔緩緩墜地……林伊人站在林豈檀身前，掌中的三根鋼刺距離林豈檀胸口不過一寸的距離。

    “父皇！”林澗之在人群中見到此景，立刻衝入石亭，指著林伊人怒道，“叛臣賊子，今日終於露出尾巴了！來人，給我拿下！”

    “是！”林澗之身邊的暗衛無相、史荊、柏俞、苗鐸等人聞令，舉劍便刺向林伊人。

    林伊人身形一動未動……之前，林豈檀的生死在他掌握之中，此時，他的生死卻已在林豈檀轉念之間。布幔合圍時，並沒有人看到憶尊亭中的情形，若是林豈檀有心要置他於死地，隻要一言不發，林伊人便立刻坐實弑君之罪。

    “放肆！”一道身影疾掠入憶尊亭，手中雁翎刀挽起一片雪光，將無相、史荊等人手中長劍盡數震開，如山嶽般擋在了林伊人身前。

    這世間，若有人要動他身後之人分毫，必是待他的血流盡，踩著他的屍首才能過去。

    林豈檀眯了眯眸，詫異發現自己竟然認得此人……他記得他，那個總是鞍前馬後跟在林以然身邊的暗衛，當年，他還年輕，如今卻已是兩鬢斑白。

    “反賊人人得而誅之！給我殺！”林澗之眸中狠戾。

    “是！”無相、史荊等人再次舉起了劍。

    “慢著！”林子衍白著臉衝入亭中，顯然被這一係列突如其來的事端嚇得不輕，“皇兄，這其中定是有什麽誤會，王兄多年來溫良恭儉，怎會做出什麽弑君之事！”

    “事實俱在，鐵證如山！”林澗之冷哼一聲，“皇弟有心包庇謀逆之人，莫不是也與此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胡說！”林豈檀沉聲喝斥，神色複雜掃了林伊人一眼，“方才多虧伊人救駕，否則朕現在絕不會好端端站在這兒！”

    林澗之微微一愣，“父皇，簫音館的刺客便是覃貴妃在作祟，如今到了九玄峰又冒出來一批刺客，兒臣以為，此事與翯王府定然脫不了幹係！”

    “簫音館的事朕還沒有查清楚，輪不著你在這兒妄下斷言！”林豈檀怒容滿麵，“倒是你手下的這些個暗衛，不趕緊去圍剿刺客，都杵在這兒做什麽！”

    林豈檀話音剛落，半裏外的山下驀然傳來了一陣驚亂的馬嘶聲。

    眾人聞聲望去，隻見又一批身著白袍的蒙麵身影，從另一處山巔迅速滑下，仿佛要截斷羽林軍的沿途布兵。

    半山平坡上，已是摧樹倒林，飛沙走石，刀光劍影，殺聲震天。

    “皇上，”喬信寧舉劍抱拳，“外麵腥風血雨，有礙觀瞻，請皇上先入簡屋暫避一時。”

    林豈檀雙眉緊蹙，看了看簡屋……兩座簡屋緊靠岩壁，由朱戩率近百將士貼身保護，至少不會腹背受敵。

    “你們叫上承晗、安禹，都隨朕進來。”林豈檀一邊對林澗之、林子衍道，一邊負手走向明黃色的簡屋，“喬信寧，你趕緊派人把皇後她們帶上來，這般情形玥湄怎能見得了。”

    “是！”喬信寧正欲轉身退下，卻聽林伊人朗聲道，“皇上，微臣想隨喬統領一起下去帶王叔和音音上來。”

    “去吧，”林豈檀朝身後擺了擺手，口中直嘟囔，“這老七還真是，遇見事不顧死活，就念著他那寶貝女兒。”

    “遵旨。”林伊人微微躬身，與裘致一起跟著喬信寧走下了石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