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三十八章 杯酒言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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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憶尊亭內的香案上,香燭已經燃盡,林豈檀站在亭台一角,看著隱藏在雲巔之上的九玄峰頂,心中滿是落寞。

    這天下屬於他,但他卻一日比一日孤單,沒有了父親的訓責,沒有了兄弟之爭,他本應過得格外愜意才對,可是為什麽,當他身邊再無可以對抗之人,反而如此冷清寂寞?

    “擺棋盤。”林豈檀返身走入憶尊亭。

    “皇上……”吳奐聲看了看天空,“這大冷天的,您可千萬得保重龍體。”

    “是啊,皇上,”元汀荑款款上前,“今日比往年似乎要冷些,午時已過,臣妾覺著還是早些下山妥當。”

    “叫伊人來,朕要和他下盤棋。”林豈檀撩袍而坐,對元汀荑和吳奐聲之言仿若未聞。

    “是。”吳奐聲和元汀荑對視一眼,匆匆朝石階下跑去。

    半山平坡朔風凜冽,寒氣逼人,各宮嬪妃和皇子正妃早先便有些受不住,故而在祭禮結束後立刻紛紛走下石階,避到了憶尊亭下歇腳的石亭中。

    林伊人站在距離石亭不遠的崖壁旁,負手靜靜眺望著遠山,林音音和林玥湄輕微的嬉笑聲不時傳來,將這空山點綴得多了些凡塵之氣。林居曜與林澗之、林子衍等人依舊隨侍在半山平坡,言緒既要讓喆王府欠他的情麵,林伊人隻要護住林音音即可。

    “王爺,王爺……”吳奐聲一路小步跑來,“皇上請您上去對弈一局。”

    對弈?林伊人眉尖一跳,眸光淡淡掃過附近幾處鬱鬱蔥蔥的鬆柏林。按說,那兒應該是發動暗襲的最佳之地,可喬信寧的人馬早已星羅棋布占據了有利地形,言緒又該從何處突破扭轉劣勢呢?

    “有勞吳公公。”林伊人隨著吳奐聲沿階而上,在經過林澗之身邊時,察覺了他眸中的狐疑之色。

    憶尊亭內,四個婢女正魚貫而入擺放棋盤、安置炭火,最後一個婢女手中,甚至還端著一個青玉酒壺和兩個青玉夜光杯。

    執子對弈,杯酒言歡,難怪林澗之會如此訝異。林伊人星眸中掠過一抹深意……林豈檀對他一直頗為疏離,今日在這天寒地坼中棋布錯峙之間,不知林豈檀到底安了什麽心思。

    “皇上。”林伊人撩袍邁入憶尊亭,朝林豈檀施禮。

    “嗯,”林豈檀點了點頭,轉首對吳奐聲道,“風大,讓他們把這兒圍起來。”

    吳奐聲微微一愣,一時不明曄帝所言。

    “就用那布幔。”林豈檀不耐煩指了指簡屋,吳奐聲這才知道,曄帝的意思是指要用明黃色布幔把憶尊亭給圍起來。

    “是。”吳奐聲立刻甩著浮塵高聲張羅。

    守護皇陵的將士趕緊搬著一捆布幔,跑到了憶尊亭下。

    “你到外邊去,就留我和伊人在這兒。”林豈檀朝吳奐聲道。

    吳奐聲再次一愣,尚未待他發聲,林澗之便蹙眉衝上了前,“父皇與翯王對弈,實在難得一見,請父皇容許兒臣在一旁觀棋,以作研習。”

    “父皇,”林子衍也緊跟著興致勃勃跑入憶尊亭,“王兄和父皇鮮少下棋,上回兒臣輸了父皇三目,今日兒臣也想看看,王兄會輸父皇幾個子。”

    “你們都下去,朕今日隻想與伊人靜靜下盤棋。”林豈檀端起酒盞一飲而盡。

    “父皇!”林澗之眸中陰鬱之色愈濃。

    這些日子以來,江湖中再無烏玠令的消息,倘若他所猜不錯,那枚令牌如今仍在林伊人手中。林伊人沒有交出烏玠令,還打消了曄帝的懷疑,眼下眾人身在九玄峰,距離那神秘莫測的九玄洞不過幾百公尺的直線距離……一種無法形容的直覺告訴林澗之,今年的祭禮似乎暗潮湧動,在那不為人知的角落裏,正隱藏著什麽讓他不安的東西。

    “下去!”林豈檀重重放下酒杯。

    “皇兄,咱們還是下去吧。”林子衍勸道,“想來九玄峰上有父皇和王兄這樣的雅人對弈,也算是留給後人的一段佳話。”

    “佳話?”林澗之眸光爍爍盯著林伊人,“不要是訛言謊語才好!”

    “太子之言,實在令臣弟惶恐。”林伊人朝林豈檀微微一躬,撩袍坐於對案,“微臣棋藝不精,黑先白後,請皇上許微臣執黑子落棋。”

    “準。”林豈檀頷首應允。

    啪嗒!一枚黑子落入棋盤右上方“手敬”之位。

    石亭下,守護皇陵的將士展開明黃色的布幔,沿著憶尊亭緩緩合圍。

    “太子,您看……”吳奐聲站在林澗之身側,神色很是為難。

    林澗之眸中明滅不定,猶疑一瞬後,朝林豈檀躬身,“幕天席地,手談春秋,的確頗有意趣,那兒臣就不打擾父皇的雅興了。”說罷,麵含怒氣轉身退下。

    林子衍見狀,笑著朝林豈檀一躬,“兒臣祝父皇攻城拔寨,旗開得勝,臣弟也祝王兄鴻運當頭,連戰皆捷。”

    “就你嘴甜,個個都不得罪。”林豈檀含笑搖頭,看著林子衍轉身退下。

    棋布錯峙,轉眼幾個回合,當明黃色的布幔餘下最後一道縫隙,吳奐聲也從憶尊亭退了出來。這行棋對奕的黑白二子,在攻守、進退、虛實、強弱間隱喻天地萬物,那已不是吳奐聲所能夠理解的世界。

    啪嗒!又一枚白子落在棋盤之上。

    “子衍一直說你棋藝高超,怎麽今日出手如此拘束?”林豈檀道。

    “棋藝高超之說,本就是五皇子謬讚,”林伊人唇角微勾,撚子看著棋盤,“微臣難得與皇上對弈,心中緊張也是有的。”

    “古人雲,棋有天地方圓之象,陰陽動靜之理,星辰分布之序,風雷變化之機……後麵還有幾句什麽,朕有些記不清了。”

    “回皇上,”林伊人緩緩落下一子,“接下去是‘有春秋生殺之權,山河表裏之勢,世道之升降,人事之盛衰’。”

    “世道之升降,人事之盛衰……”林豈檀仿佛陷入回憶,“當年先皇突然駕臨聞鴻殿,讓朕背這一段,朕也是記不得後麵的話,多虧你父王在一旁提醒,朕才勉強通過了先皇的考核。”

    林伊人呼吸微微一滯,繼而若無其事道,“微臣隻記得,兒時曾見皇上策馬飛輿、穿楊射柳,那蓋世無雙的英雄風姿,著實令人景仰。”

    “滄海桑田,皇兄轉眼過世十三年了。”林豈檀歎了口氣。

    “是。”林伊人輕輕摩挲著棋子,“微臣偶爾會想,倘若父王仍然在世,能夠與微臣閑雲野鶴結伴而行,遊遍大江南北,豈不是人世間第一快意之事。”

    “你整日喜歡遊山玩水,難怪子衍的心也定不下來。”林豈檀道。

    “皇上訓誡的是,”林伊人唇角微勾,“覃貴妃也念叨過幾回,說五皇子的毛病都是被微臣帶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