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抻岡令打開的機括，位於彼時林伊人和言緒走過的黑色岩洞底部，是一個大約直徑一米左右的暗道，仿佛為了桓帝進出方便，龍五在洞穴中修造了一級級的石階。沿著石階而行，林伊人、言緒、申允芃三人的速度明顯快了許多。

    不久，石階的坡度驟然陡峭，向下，向下，一路向下，林伊人根據方位推測，三人竟然已在半山腰憶尊亭附近的位置。

    洞內一片寂靜，依舊言緒在前、申允芃在中、林伊人在後，除了腳步聲和山岩上偶爾滴落的水滴聲，山外的聲音半分也聽不見。

    “辰同晨，屬金性，白為金，金為西，照方位應該用到辰延令了，怎麽還不見白色山岩出現？”林伊人蹙眉道。

    “待王爺一會兒見到森森白骨，便可用到辰延令了。”申允芃冷嗤。

    林伊人神色愈發凝重……倘若此處是前往九玄洞必經之地，皇爺爺身為天子，龍五怎會在沿途安排什麽不祥之物阻道？

    “不對，”言緒似乎也察覺有異，忽而停下腳步，“再走下去要朝北了。”

    “要我說，隻能朝前走，”申允芃以劍杵地，拿著夜明珠拋上拋下，“咱們進來就這麽黑咕隆咚一條道，明擺著前麵有開闊之地可以迂回繞過來，還是別在這兒磨蹭了。”

    言緒有些猶豫，看向林伊人。

    林伊人沉吟一瞬，指了指申允芃腳下青灰色的石階，“這石階是龍五修建的。”

    “龍五怎麽了，”申允芃不以為然道，“不也就依仗地勢，造了個符合五行布局的暗道，與夕泠宮陣法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言公子以為如何？”林伊人對申允芃嘲諷宛若未聞，隻靜靜看著若有所思的言緒。

    “王爺是說……”言緒蹲下身，用淩雲刺敲了敲石階，“這石階下麵藏著的才是白色的山岩？”

    申允芃聞言，微微一愣。

    “不錯。”林伊人歎了口氣，“隻是這漫漫長階，哪一塊石階之下才會有開啟機括的鑰孔呢？”

    申允芃眸光爍爍，將夜明珠往懷裏一揣，“這有何難，從頭到尾都掀開就是！”說罷，竟借著幽暗之光不假思索掌風連出，一一擊向石階邊緣。

    隻聽劈劈啪啪一陣亂響，隨著那醬紅色身影疾速飛掠而上，沿途塵土陣陣飛揚，一塊塊斷裂的石階下，片片白色山岩露出了真顏。

    麵對申允芃的直截了當，幹脆利索，林伊人和言緒竟一時相顧無語。

    “我說你倆倒是動作快點！”申允芃的聲音從十餘米外的石階上傳來。

    “找到了。”言緒清泠之聲在黑暗中響起。

    “黑燈瞎火的，看清了嗎？”話音未落，申允芃便掠回了二人所立之處。

    林伊人見狀，心頭頓時一沉。此前在水潭邊的洞道內，申允芃便以內力壓製住了言緒，如今他一番疾進疾退，氣息卻平穩如常，毫無變化，這對林伊人來說也是無法辦到的事。很顯然，相較在宜樊時，申允芃的功夫又精進了一截，而若論單打獨鬥，林伊人和言緒似乎已無法與申允芃抗衡。

    “沒有火燭一樣看得清。”言緒指了指兩米外的石階。

    的確，沒有火燭一樣看得清，申允芃甚至開始嘖歎三人運氣之好……幽暗光線映照下的白色山岩雖然和青灰色的洞壁有明顯的區別，但在片片碎石覆蓋之下，一時很難看清上麵是否有什麽紋路。可即便如此，申允芃也一眼看到了言緒所指之處，因為那是一塊嵌在白色山岩中的白色寶石，菱形，紋路清晰，手掌般大小，璀璨奪目，熠熠生輝。

    “龍五如此精妙的機括，竟被少宮主以這般方式粗暴擊毀，實在是暴殄天物。”言緒歎息走上石階，從懷中摸出辰延令，整個嵌入了白色寶石中。

    哢啦啦啦……前方黑暗中傳來一聲巨響，仿佛一道石門緩緩打開。

    “好了，還餘最後兩關！”申允芃徑直朝前走去。

    言緒正要舉步，卻見林伊人拿出火折子吹了吹。

    “怎麽了？”言緒道。

    “這鑰孔並不容易找，龍五不可能不給皇爺爺任何提示的信息。”林伊人舉著火折子，在白色寶石附近的山岩上四下搜尋。

    “看那兒。”言緒指著岩壁斜上方。

    若非言緒說明，林伊人幾乎忽略了那藏在嶙峋山岩中不起眼的一指寬的裂縫。

    “這是做什麽的？”林伊人道。

    言緒走上前，用淩雲刺朝裂縫中猛地一擊。

    哐當！二人足下嵌著白色寶石的石階陡然一震，原本零零散散覆蓋其上的碎石盡數跌落在地。

    “龍五必是告知了桓帝沿階而下的數字，以及這藏於岩壁之中的機括，否則還當真是難找。”言緒道。

    “環環相扣，暗藏玄機，龍五果然奇才。”林伊人歎息一聲，與言緒朝申允芃的方向走去。

    石階依舊一層接著一層，隻是地勢逐漸向上，而林伊人也清楚感覺到，自己與言緒正在朝北而行。

    不多久，前方突然出現了兩個路口。林伊人和言緒正猶豫間，一道身影從左邊洞穴大吼大叫衝出，正是先行一步的申允芃。

    “少宮主何事慌張？”林伊人不覺有些好笑。

    申允芃見了林伊人和言緒，立刻佯作鎮定咳了咳，“裏麵有……有鬼！”

    “有鬼？”這下子，連言緒也有些繃不住。

    “那……我們走這邊？”林伊人看著申允芃，指了指右邊的洞穴。

    “指定在這裏麵，”申允芃仿佛心有餘悸，朝左邊洞穴探了探頭，“我方才過來時，裏麵的煙塵還沒消散，辰延令打開的入口肯定在這個洞穴裏。”

    “言公子怎麽看？”林伊人道。

    “龍五設局曆來不循慣例，左邊朝西，右邊朝北，這朝北的洞穴多半有混淆視聽之意，依我看，使用烏玠令的鑰孔當如少宮主所言，就在左邊的洞穴中。”言緒道。

    “少宮主請……”林伊人抬了抬衣袖，正要讓申允芃先行，卻見申允芃朝後縮了縮，隻好道，“請把夜明珠給我。”

    這一回，林伊人當先，言緒緊跟在後，申允芃排在了第三個。

    入洞沒有多久，林伊人便感受到了申允芃所說的煙塵味，除此之外，空氣中似乎還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蘭花香。沒錯，蘭花香，這是林伊人極為熟悉的氣味，但這氣味又與萱娘為他熏衣所用的香料有些不同。

    林伊人停下腳步，攔住了言緒和申允芃。

    “幻香。”林伊人說著，撕下衣袍一角，蒙住了麵。

    幻香，據傳能夠使人產生幻覺的致命毒藥……言緒和申允芃同時神色一變，立刻如林伊人一般蒙住了麵。

    “這毒就連夕泠宮煉毒秘笈中也沒有記載，不是說已經失傳了嗎？”申允芃悶聲道。

    “王爺之母是蝴蝶穀穀主的女兒，未見得就比夕泠宮所知的毒藥少。”言緒冷道。

    “也是，”申允芃冷笑，“譬如澤芨桑，覃貴妃便比夕泠宮擅用得多了。”

    澤芨桑？！

    言緒和林伊人同時身形一震。

    “澤芨桑，劇毒，極寒，孕婦服下殃及胎兒……”申允芃的聲音在洞穴中回響，猶如遊蕩在夜色中的魔，“二位有沒有覺得，穀小扇所中的寒毒，與本少爺口中的澤芨桑之毒極為相似？”

    “少宮主是做了多少虧心事，一聞到這香味就說見了鬼。”林伊人冷聲邁步朝前，感受著言緒自背後投來的狐疑目光。

    林伊人不願提到澤芨桑，他甚至希望將這三個字永遠埋藏在記憶的深海……言緒知道，安彩衣在身懷六甲時中了奇毒澤芨桑；言緒知道，安彩衣因惱怒葉浮生負心薄幸，獨自返回倚嵐門解毒；言緒知道，皇爺爺、荊蒼曇、姬延泊、顧芍筠二十年前在蝴蝶穀有過一番驚心動魄的搏殺；言緒唯一不知道的是，彼時葉浮生和母親顧流螢不僅也在蝴蝶穀，而且二人還曾是一對隻羨鴛鴦不羨仙的情侶。

    林伊人可以讓穀小扇離開翯王府，也可以一生都隻是遠遠看著她，但他無法忍受穀小扇恨自己，也無法忍受穀小扇再次封鎖她那顆孤獨的心。穀小扇對言緒的遺忘，讓林伊人感到恐懼，那甚至比恨更令人絕望的遺忘，重創的不止是言緒，還摧毀了穀小扇在人世間僅存的希望。

    他不能讓穀小扇知道一切，即便此事終究瞞不了言緒，他也絕不能讓穀小扇知道一切。他要治好她的病，看著她高高興興坐上花轎……“你也見著了？那新娘子真漂亮，綰著高高的流雲髻，插著一支碧玉簪，額間掛了一枚紅寶石，還戴了一副精致的耳墜子……”

    秋逸山莊外，穀小扇雀躍看著花轎遠去。

    “莫非你能透過喜帕看到新娘子的模樣？”

    “沒有，沒有，隻是我心中的新娘子便該是這幅模樣。”

    “那你心中的新郎官該是什麽樣的？”

    “自然是阿緒那般模樣，今日阿緒若是坐在那馬上，哪兒還會有人看新娘子呢？”

    他要治好她的病，看著她高高興興坐上花轎……林伊人長長舒了一口氣，心頭竟有一種難言的鬆弛和舒坦。簡景然才是能夠給穀小扇一生幸福的人吧？是的，他會把穀小扇交給簡景然，讓那個孤苦無依的女孩兒，從此有一個幸福溫暖的家。

    “林伊人，”申允芃的怒喝聲隱隱約約從身後傳來，“本少爺方才那是猝不及防，前麵的氣味更重，有本事你倒是去試試看！”

    林伊人腳步微微一滯，突然感到一陣暈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