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境看了看跟在林伊人身後的辛州和江諾，沉默不語。

    “你們兩個也知道？”林伊人蹙眉掃視辛州、江諾，那無形的壓力頓時令二人如芒在背。

    “王爺，”江諾咽了口唾沫，“穀姑娘被請走時，屬下和辛州正要前往九玄峰，屬下還以為……穀姑娘一兩個時辰後就回來了……”

    “被誰請走？”林伊人眸中掠過鋒銳之色。

    “王爺，”辛州單膝下跪，“香兒明言覃貴妃絕不會動穀姑娘分毫，王爺不必太過憂心了。”

    “覃貴妃？！”林伊人猶如跌進冰窟，連指尖都泛著徹骨的冷。

    沒錯，母親顧流螢才是既能夠控製翯王府，又可輕易置穀小扇於死地的人……他一心隻想為穀小扇覓得骨仙草，卻疏忽了最有可能讓穀小扇陷入危機的人依然留在筱安城內。

    祁境、辛州、江諾皆不知母親與穀小扇雙親之間的恩怨，自然完全想不到穀小扇一旦進入桐兮殿，便是九死一生的結局。

    “入宮！”林伊人轉身走向馬車。

    “王爺……”江諾正要開口，卻被祁境攔住。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林伊人的性子，多年來，這個溫雅清逸的男子從未對任何女子動過心，如今那清靈俏皮的小丫頭對他而言，幾乎是蒼白陰暗的生活中唯一的亮色。或許，林伊人心中早就異常清楚，他與穀小扇這樣的江湖女子根本不應該有任何糾葛，然而，依舊要拚盡全去守護，就好像守護凜冽寒風中手爐裏僅餘的一點點溫度。

    “王爺，屬下送您入宮。”祁境待林伊人坐入馬車，立刻跳上轅座，揮鞭而出。

    啪！清冷的日頭下，一輛馬車疾馳向高大巍峨的皇宮。

    富麗堂皇的桐兮殿內，畫棟朱簾，飛閣流丹，顧流螢嫋娜娉婷立於花幾前，正細細打量著紅妍奪目、淩霜怒放的龍遊梅。

    “香兒，怡妃送的這梅花枝幹遒勁，風骨清奇，與咱們那盆綠萼梅相比，好似更勝一籌了。”

    “娘娘說的哪裏話，”香兒在案旁一勺勺調製著蘭花膏蜜，“咱們的綠萼梅好比鳳，那龍遊梅好比龍，所謂龍章鳳姿，相得益彰才是最美。”

    “這幾年真是愈發會說話了。”顧流螢笑著，視線看向珠簾之外。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從殿外傳來，緊接著，一個模樣清秀的婢女恭敬入內，“娘娘，翯王在宮外求見。”

    “來的真快。”顧流螢輕喃，神色略略有些黯然。

    “娘娘，穀姑娘……”香兒欲言又止。

    “請翯王進來，香兒在門外守著，所有人都不許靠近這殿閣。”顧流螢語畢，忽而又想起什麽，“香兒，把案上的香爐拿下去，王爺不喜歡在屋裏熏香。”

    “是。”香兒端著香爐和一旁婢女齊齊躬身退下。

    紅泥香徑，碧水幽欄，林伊人舉步邁入桐兮殿。

    晶瑩璀璨的珠簾之後，是那霧鬢雲鬟傾國傾城的曼妙身影，一襲雅致的金絲白紋曇花雪絨錦裙，一支寶藍吐翠孔雀金簪，宛若層巒疊翠間熠熠生輝的美璧，又如幻海靈山中皎潔無瑕的幽蘭，仙姿佚貌，香肌玉膚，勾魂攝魄，顧盼生輝。

    “兒臣參見覃貴妃。”林伊人淺淺施禮。

    “怎麽，”顧流螢唇角輕揚，笑意卻未達眼底，“母親二字，翯王叫起來竟如此別扭？”

    林伊人沉默片刻，“母親應該知道，兒臣為何而來。”

    “若不是念叨著那丫頭，你心中可還有這桐兮殿？”顧流螢冷道。

    “小扇不過是一個江湖孤女，母親又何苦為難她？”林伊人澀然道。

    “為難？”顧流螢的聲音變得尖銳，“是我為難她，還是你為難母親？那丫頭如今隻是個頭腦混沌的傻子，居然還能讓你為她孤注一擲，以身犯險，九玄峰的事沒那麽簡單，骨仙草被盜是不是與你有關？”

    “母親……”林伊人深吸了一口氣，“請母親讓兒臣帶小扇回翯王府。”

    “回去？”顧流螢冷笑，“既然你認為母親想要那丫頭的命，她怎麽可能活著離開桐兮殿？”

    “母親！”林伊人痛苦闔眸，撩袍而跪，“澤芨桑，劇毒，極寒，孕婦服下殃及胎兒……十六年前，小扇出生之時便為上一輩的恩怨所累幾乎喪命，之後她為此嚐盡人間疾苦，兒臣試圖救她一命，母親又何必咄咄逼人，不留餘地？”

    “你……”顧流螢未曾料到林伊人早已洞悉一切，一時之間有些愣怔。

    “請母親讓兒臣帶小扇回翯王府。”林伊人再次道。

    “你待她竟情深至此？”顧流螢唇色發白，身形微顫。

    她是安彩衣的女兒，她是安彩衣和葉浮生的女兒，安彩衣奪走了她此生最愛的男人，如今她的女兒還要來奪走她的兒子？這絕對不可能，安彩衣的女兒必須死，十六年前，她就該隨著她的母親一起去死！

    “母親！”林伊人看著顧流螢眸底的決然與狠戾，指結漸漸發白，“待小扇康複，兒臣自會送她離開，請母親現在就讓兒臣帶小扇回府。”

    “把那丫頭帶上來！”顧流螢冷聲對著門外道。

    “是。”香兒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桐兮殿內一片寂靜，顧流螢緩步走向高高的雕花紫檀木博古架。在博古架的最上方，放著一個粗糙的木雕小馬，那是林伊人在晉和十五年夏天跟著殷蒔廷學做的小玩意。

    “我好容易找到了開國武淵將軍的後人。”顧流螢第一次見到殷蒔廷時，林以然這樣介紹那個白衣白發、眉目含笑的男子。

    後來，當顧流螢得知來人乃是扶遊宮宮主殷蒔廷時，心中不禁有些歡喜。殷蒔廷在江湖上頗為傳奇，能夠讓林伊人拜他為師，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伊人，起來……”顧流螢伸手取下小木馬，在手中細細摩挲，“你是母親的兒子，也是母親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你師父說，當年那幅圖的謎底已經揭曉，母親從未問過你這些年怎樣安置那些財寶，但是伊人，你處心積慮所做的一切，母親全都明白，你的痛苦，母親也全都能夠感同身受。穀小扇可以不死，但隻要她在你身邊一日，就會成為你前行的羈絆，你若要成就大事，就不能為這羈絆所束縛，去做那些鋌而走險、背水一戰的荒唐事。”

    林伊人撩袍起身，默然不語。

    這才是母親厲害之處，每一句話都切中要害，每一句話都直擊人心。在遇到穀小扇之前，為父親複仇，奪回本屬於父親的至尊皇權，已成為林伊人此生唯一的信仰，他的餘生，注定要與皇權糾葛，為了穀小扇身陷險境，隻會讓所有部署功虧一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