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四章 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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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樊……”顧流螢的思緒仿佛有些遊離,“你可知母親為何能夠逃過品軒樓劇毒之劫?”

    “兒臣上次遇到蔣太醫,言談之中,他對母親體質異於常人極為慶幸。”

    “異於常人?”顧流螢冷笑,“若不是我常年服用帶毒之物,令一般毒物無法當即奪去性命,就憑蔣柏琛的醫術,早不知死了幾回了。”

    母親在常年服用帶毒之物?林伊人一時有些愣怔。

    “想不明白?”顧流螢走向窗欞,輕輕推開一條縫,“經年累月,當體內對毒有了一定的適應,遇到致命的毒藥,也能比別人撐得更久些。”

    林伊人看著那輕雲蔽月、流風回雪的絕美背影,身形微微顫抖,痛苦闔起雙眸。

    這就是世人所仰望的貝闕珠宮中的生活,即便高高在上的貴妃,也依舊戒備著隨時隨地可能到來的致命一擊,甚至不惜日日用毒藥淬煉自己的身體。她是他的母親,他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她被鎖在這冷漠的深宮內,傷己傷人。

    “請母親今後不要再服用帶毒之物了。”林伊人難掩心中淒愴。

    “聽聞九玄洞內僅有先皇遺體,卻並無你姨母蹤跡,這是怎麽回事?”顧流螢顯然不願再談之前的話題。

    “姨母容顏猶在,隻是時間緊迫,兒臣僅匆匆見了一眼,便不得不讓姨母遺體重回地下。”

    “先皇遺體即將遷至梓陵,姐姐終於得以清靜,這也算是一件好事吧。”顧流螢幽幽自語。

    看著母親與姨母極為相像的側影,林伊人忽而想起了白玉岩**那影影綽綽龍飛鳳舞的字跡……春日遲遲,芳草萋萋,近年午夜夢回,朕常見蝴蝶穀中芍筠容顏,玲瓏心,醉玲瓏,朕本該想到一切,因果報應,天理循環,朕悔不當初,悔不當初……讓皇爺爺在臨終前悔不當初的事,到底會是什麽呢?

    “子衍早先為母親找來的玲瓏心,母親可調製出了駐顏的方子?”林伊人道。

    “玲瓏心?怎麽會突然提及此事?”顧流螢緩緩闔起窗欞,走向錦榻,“這草藥對氣血有益,的確有些駐顏的效果。”

    “那……醉玲瓏三字,母親可曾聽說過?”林伊人一瞬不瞬看著顧流螢。

    “醉玲瓏?”顧流螢坐入錦榻,端起茶盞,似覺茶水已涼,複又放下,“此事莫非與骨仙草有關?”

    “沒有,兒臣隻是隨口一問。”林伊人執壺為顧流螢重新斟了一盞茶。

    “骨仙草如今在哪兒?”顧流螢淺淺抿了一口熱茶。

    “眼下不在兒臣手中。”林伊人道。

    “你連母親都要欺瞞?”顧流螢蹙眉。

    “兒臣並未欺瞞母親,骨仙草如今在小扇的師兄手中。”林伊人道。

    “以身犯險,九死一生,你竟將骨仙草拱手讓人?!”顧流螢神色大變。

    “骨仙草若是在兒臣手中,母親又意欲如何處置?”林伊人冷道。

    啪!茶盞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它應該屬於你!”顧流螢拍案而起。

    林伊人靜默半晌,“在母親的生命中,可曾有過寧可舍棄自己性命也想要保護的那個人?”

    “寧可舍棄自己性命?為了一個孽障?”顧流螢氣得發抖,揮手扇出一耳光,“逆子!!!”

    啪!林伊人唇角緩緩滲出一絲鮮血。

    死寂,一片死寂,桐兮殿內僅餘炭火劈劈啪啪的崩裂聲。

    “兒臣告退。”終於,林伊人打破沉寂,轉身走出了殿閣。

    顧流螢神色悲涼,頹然落坐……他是她和以然的兒子,也是她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她此生錯待了以然,如今隻想全心全意守護好她和他的兒子。

    是她錯了嗎?他並不需要她,他寧可舍棄性命也要保護的那個人,竟然是安彩衣和葉浮生的女兒?這是上天對她過去所做一切的懲罰嗎?

    天低雲暗,冷風蕭瑟,大雪紛飛,渺無人蹤,林伊人在雪中踽踽獨行,背影孤絕而寂寥。

    對於母親當年入宮,林伊人恨過,也怨過,可隨著歲月的流逝,他漸漸明白了母親忍辱入宮、步步算計背後的無奈。比起對母親的恨,長大後的林伊人更痛恨自己,他不僅救不了母親,甚至離開了殺父仇人林豈檀的庇護,連翯王府也難以保全。

    林伊人厭惡朝堂後宮中的爾虞我詐,卻無法擺脫命中注定的皇家身份,他原以為自己的生命將如同母親一樣,在各種陰謀中消耗殆盡,可穀小扇的出現,仿佛讓他透過牢籠桎梏看到了一縷曙光。

    他想救穀小扇,他想給那個孤單可憐的女孩兒一些溫暖,就像救贖當年失去父親的自己,就像給淒風冷雨中那個哀毀骨立的垂髫幼童一點點溫暖。

    多年來,始終清淡如煙的淺笑下,隱藏著他的堅忍和悲愴,他一生無法擁有的幸福和快樂,他想讓穀小扇擁有。

    穀小扇會活下去,帶著燦爛的笑容,帶著他的寄托,無論世事如何陰暗苦難,在他心底的最深處,始終會有一絲溫暖,一線暖陽,那是隻屬於他和他的小扇的世界,即便她永遠都不知道。

    “王爺……”身後傳來香兒的急呼聲。

    林伊人腳步未停,墨玉般的長發被凜冽的西風卷起,翩然間帶著清逸,仿佛畫卷中點染青山碧水的淺淺筆墨,瓊林玉質,飄逸淡泊,風華絕代,雋逸無雙。

    “王爺,”一把油紙傘遮在了林伊人頭上,“您的狐裘大氅。”

    林伊人停下腳步,仰首看向宮牆之外,“香兒,你爹醉心武學,從小將你寄養在農家,你心中可有怨過他?”

    “奴婢的娘去世的早,好在農家待奴婢也是極好,所以奴婢常常惦記爹爹,卻不曾怨過他。”香兒掃了掃林伊人肩頭浮雪,將狐裘大氅披在他身上。

    “過幾年,出了宮就可以見到你爹了。”林伊人仿若遊離,再次舉步而行。

    “王爺,”香兒在林伊人身後輕語,“您可能體諒一些覃貴妃的難處?”

    林伊人腳步微微一頓。

    “請恕奴婢鬥膽。”香兒撲通一聲跪在雪地裏,“覃貴妃日夜牽掛王爺,無論王爺飲食起居,還是進出朝堂江湖,覃貴妃無一不焦心勞思,就怕王爺遇見什麽禍事。這些年來,王爺鮮少來桐兮殿看望覃貴妃,可一年四季,桐兮殿內無一日不備有王爺愛吃的點心。王爺入宮不便,覃貴妃自是體諒,但王爺今後可否念在覃貴妃一片苦心,不要再……不要再頂撞覃貴妃了。”

    “這是覃貴妃讓你說的?”林伊人淡淡道。

    “不是,”香兒哽咽,“是奴婢覺著覃貴妃太……”

    太可憐了嗎?林伊人慘然一笑。在這深宮之中,又有誰不是可憐之人?

    “起來吧。”林伊人攏了攏大氅,“回去告訴覃貴妃,冬日裏涼,進出之間要留意冷暖。”

    “是。”香兒麵露喜色,撩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