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折的回廊掩映在清冷的月光下，帶著無邊的寂寥，林伊人待穀小扇離去後，轉身朝翯王府外走去。

    如此憂傷悲涼的塤樂，是言緒對穀小扇落花曲的回應。言緒沒有入府，而用塤曲喚他出去，是不敢麵對穀小扇的遺忘，還是唯恐他的出現會再次傷到穀小扇？

    冬夜的長街上，依舊殘雪遍地，聽到翯王府的側門輕輕打開，又輕輕關上，言緒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塤。

    “倉夷塢梅林，言某與翯王有要事相商。”言緒並未回頭，徑直衣袂翻飛掠上屋頂，轉眼消失在蒼茫夜色中。

    倉夷塢梅林位於筱安東部，距離翯王府大約十裏路程……林伊人略略思忖，立刻翩若驚鴻淩空而起，兩道身影隨即如離弦之箭，緊跟在了林伊人身後。

    翯王府側門內，祁境看著林伊人、辛州、江諾三人遠去，攥拳片刻，終究黯然垂首。

    “祁境，”不知何時，裘致已站在廊簷暗處，“王爺說，言公子那兒有助你恢複經脈的武學秘笈，穀姑娘是言公子的師妹，王爺若是信不過他，必不會輕易以身犯險。”

    祁境看著梅枝上潔白如絮的積雪，半晌後，沉默轉身離去。

    倉夷塢，暗香疏影，紅梅怒放，皎皎月華下，兩道身影一前一後翩然落地。一人冰魂雪魄，孤寒冷峭，風姿雋爽，淩霜傲世；一人秋水為神，白玉為骨，雅逸絕倫，淡泊飄逸；即便夜幕籠罩，依舊一眼便知皆是超凡出塵的翩翩濁世佳公子。

    “剛才的琴……是翯王教小扇彈的？”泠泠輕語，點漆雙眸，如同這蒼茫人世間煢煢孑立的一道影子，清淡得不染一絲煙塵。

    “是。”林伊人看著言緒在雪光映襯下愈發蒼白的麵頰，“言公子還在繼續修習血影神功？”

    “血影神功的入門功法我已經記在裏麵了。”言緒沒有回答林伊人，而是將一本小冊子丟給了他。

    林伊人眸光一亮，揮袖接下小冊子。

    “還有骨仙草……”言緒又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在手中輕輕摩挲，“我要與申允芃離開筱安一陣子。”

    “離開？”林伊人眉尖一跳。

    “這是條件，申幽桐指明要與舅父麵談。”言緒道。

    “交出骨仙草服用之法的條件？”林伊人冷笑，“這麽說，夕泠宮打算與偃月國聯手對付諄國了？”

    言緒沉默片刻，將小瓷瓶遞給林伊人，“與申允芃同行，還是謹慎些的好。”

    “骨仙草的紅花還在申允芃手中。”林伊人提醒道。

    “那花已經被申允芃吃了。”言緒道。

    “吃了？！”林伊人心頭一緊。

    “無妨，紅花的藥效應當不及白珠萬一。”言緒微微歎了口氣，“正是經此一事，我才知道申允芃雖渴求骨仙草，但其體內卻無法運化白珠，至於那花，也不過是他在反噬之力發作時，權做對抗疼痛之用罷了。”

    “無法運化白珠？”林伊人思忖一瞬，“莫非是因為血影神功的關係？”

    “具體緣由頗難揣測，不過目前看來，申允芃的確沒有急切服用白珠的意圖，這一點確鑿無疑。”言緒道。

    “小扇時間不多，言公子打算何時與申允芃返回筱安？”林伊人道。

    言緒走到梅樹下，輕輕折下一枝紅梅，“她現在情形如何了？”

    “看似已經想起了什麽，不過對往事卻隻字不提，平日在府裏言行極為乖巧，再不像過去那般頑劣了。”林伊人神色黯然道。

    那個鬧騰的小丫頭，從此以後都不再頑劣了嗎？言緒眼中一陣酸澀。

    “快則月餘，慢則……”言緒小心拂去紅梅上的積雪，“立春前，我一定會設法趕回來。”

    立春。林伊人默算，也就是說，言緒最遲會在兩個月後與申允芃返回筱安。

    “塹州郡守畢知齋和都統王峒離貪贓枉法、徇私舞弊的罪證已經齊全，王爺若是需要，可派人到一串樓去取。”言緒繼續道。

    塹州郡守畢知齋，塹州都統王峒離……前者是元穆懷的門生，在原塹州郡守吳壬參問罪被斬後，隨即頂上了吳壬參的職位；而後者，是元穆懷為了覆滅吳壬參旁枝為其昭雪之心，指派鑿沉顏故州與府中眾人流放船隻的罪魁禍首。

    “多謝。”林伊人眸光微動。

    這是他幾個月前托付言緒之事，言緒手下果然雷厲風行，卓有成效。

    “此事王爺並非辦不了，隻是假他人之手更為隱蔽罷了。”言緒端詳著手中的梅花，“不過，這二人有元穆懷護著，有了證物也未必扳得倒。”

    “眼下不過是未雨綢繆，是否扳得倒二人，今後的確尚需相機行事。”林伊人道。

    “言某走後，小扇還要麻煩王爺多多費心了。”言緒道。

    “言公子放心。”林伊人道。

    言緒苦澀一笑，若是時間倒退一年，他恐怕絕不會想到，今日竟要將小扇托付給一個外人。

    “這個……”言緒將手中梅花遞給林伊人，“幫我帶給小扇。”

    林伊人默然接過紅梅，仿若未見言緒眸底的傷痛。

    月上中天，萬籟俱寂，林伊人回到翯王府後，徑直去了穀小扇住的客房。

    “王爺。”兩個守夜婢女見林伊人夜半突至，趕忙起身施禮。

    “你們先在外間歇著，本王小坐一會兒就回岫沇閣。”林伊人撩袍走入裏屋。

    “是。”婢女躬身退下。

    水晶簾，紫玉燈，紗幔低垂，暖如春日，錦被繡衾，賞心悅目，淡淡的檀木香，精雕細琢的鑲玉牙床，說是客房，內部陳設卻極為奢華，一應物品皆是少女閨房所用，若非屋外並未懸掛牌匾，幾乎與大戶人家閨閣小姐所居之處別無二致。

    林伊人看了看床榻，走至花幾旁，將言緒送給穀小扇的梅花，插入了案上的美人觚內。

    “沈哥哥……”雲綃帳內突然傳來穀小扇含糊輕語。

    林伊人微微一愣，側耳傾聽，紗幔後卻又再無半點聲息。

    穀小扇這是夢見他了嗎？林伊人心底驟然湧起一股難言的暖意。

    啪嗒！一聲輕響，一盒糖從床榻上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