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 直言如刀殺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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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洪承疇眼中,趙昱雖隻一平民武夫,可畢竟另眼相看。那數十車人頭,大抵是做不得假的。
量那塔山總兵李輔明也不敢作假。
遼東鎮將,假報軍功者,曆年來數不勝數。其中貓膩,洪承疇心知肚明。不過那都是山高皇帝遠的時候。而且也不敢做的太過。
像這樣數千顆真韃子的人頭,這樣的軍功,哪裏又敢作假?他洪承疇代天督師,就在左近呐。
再則,依著諸遼東鎮將的性子,不把這軍功全數攬在自己身上都已殊為不易,怎麽可能為一個平民武夫報功?
因此,在昨日看了李輔明書信和數十車人頭之後,洪承疇已是相信了。
眼前這趙壯士,不是那李輔明的親族好友,也不是朝中閣老的子嗣家孫,更不是皇親國戚,甚至都不是軍中之人。
若換個尋常點的,譬如單槍匹馬斬了十個二十個人頭的民間猛士,這等人物雖然也非等閑,但也不被鎮將放在眼中。說貪了就貪了。
但斬殺數千人,以一敵萬,這樣的人,可不敢得罪。
即便隻是個平民,隻是個武夫。
連那阿濟格萬軍之中都被斬殺,一飆大軍被一人一刀,斬殺過半。便是洪承疇,麵對這樣的人物,也不得不小心翼翼。
他可不認為自己藏在萬軍之中,就一定能躲過此人斬將奪旗。
李輔明更加不能。
因此,老老實實,拉攏了,才是王道。
趙昱隻稍稍打量了這位督師一眼,便就眼觀鼻,鼻觀心,不言不語。洪承疇暗暗打量一番,心中心思轉動,兩人便分賓主各自落座。
洪承疇便道:“壯士真個是無雙無對,那楚霸王複生,也萬萬比之不得。壯士斬殺奴酋阿濟格、破萬軍,此等壯舉前無古人。本督必如實上報天子,陛下定不會虧待壯士。”
又道:“壯士如此本領,藏身草莽之間,著實的可惜了。不知壯士可有意軍事?如今紛亂之世,大丈夫當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平建奴、掃流賊,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日後必是名留青史,不使古之名將專美於前。”
這一開口,便把趙昱誇上了天。
其中名利誘惑,便是趙昱,也不由為之動容。
他畢竟才十九歲,尚未加冠。雖在山中,隨師父受道家衝和淡然之氣洗刷,可畢竟尚是年輕,自有一腔熱血。
否則也不會下山來,為父母報仇雪恨了。
但趙昱並非真真一個愣頭青。青雲道人行走天下數十年,所見所聞,上到朝臣將官,下到黎民百姓,什麽彎彎繞繞勾勾當當不清楚?
也曾與趙昱說過那些蠅營狗苟的事。
尤其當今朝廷,烏煙瘴氣,腐朽到了極點。青雲道人頗為嗤之以鼻。
也曾言朝廷沒有作為,那高居廟堂的朝臣除了爭權奪利,除了貪婪無度,便沒有幾個好東西。
聖人言,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
然,而今那廟堂之上的讀書人,口裏讀者聖人之言,背地裏卻男盜女娼。背棄聖人的教誨,堪稱無惡不作。
若非這般腐朽,建奴又哪裏猖狂的起來?!
趙昱也是深以為然。
無論那高高在上的天子是否有錯,趙昱沒見過,無法評置。但建奴為禍,終歸有朝廷的責任。
如此以降,九歲那年,全村被屠,建奴是直接凶手,那朝廷又能脫的了責任?
想到這裏,趙昱看眼前這洪督師的眼神,已變得有些不一樣。
什麽名留青史,什麽高官厚祿,朝廷腐朽,卻不都是鏡花水月?
一時間,趙昱心中氣血平複,冷淡下來,道:“好教督師知曉,我此番下山,隻為父母之仇。名留青史也好,爵祿高官也罷,皆非我所願。待我取了韃子皇帝的人頭,我自回山,隨師父修道。”
洪承疇聞言,不由神色一滯。
他分明看到趙昱的神色還曾動容過,卻怎麽轉瞬之間,就冷淡下來?
卻不放棄,勸道:“名留青史,光耀門楣,大抵若尊父母尚在,也是歡喜的。壯士尚且年輕,有道是年少輕狂,正該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遍長安花的年紀。回山修道,固然遠離塵世,求的一絲安寧。可天下紛亂,黎民苦楚,壯士難道要眼睜睜看著那萬千黎民,在水深火熱之中掙紮?壯士也是親有經曆,這建奴凶暴,殺戮無度,眼下朝廷正是困難的時候,若任憑其崛起,哪裏還有平民百姓的活路?”
“壯士有一身能為,正該為天下先。何必暮氣沉沉,向往山野呢?”
這一番說辭,發乎於情,深入道理,著實也讓趙昱為之心顫。
他神色恍惚了一下,想到自己父母,若真能光耀門楣,大抵也是樂於見到的罷?至於黎民百姓,趙昱雖沒有那等憐天下的胸懷,但卻感同身受。
這天下,如自己家鄉那般村子,何其多也?被屠殺者,何其多也?如自己這般,逃得一命,卻無機緣,惶惶不可終日者,又何其多也?
可這世道,這朝廷,真是一展胸懷手腳的地方嗎?
他不由搖了搖頭,正色道:“督師所言道理,我非不知。然則我有一問,不知當講不當講。”
洪承疇拂袖示意:“且到來。”
趙昱直言道:“朝廷腐朽,我非不知。官吏大將,齷齪不堪。我師曾言,朝廷之中,讀聖人言,披著一張讀書人的皮,卻行魔王之事者,比比皆是。任憑那天下百姓苦苦掙紮,卻隻知爭權奪利,視乎萬民為螻蟻而不顧。”
洪承疇神色驟然大變。
趙昱卻繼續道:“我聽說中原神州,流賊屢剿不止。這是何緣故?若非活不下去,誰又願去做那殺頭的買賣?朝廷代天牧守眾生,卻把眾生置於水深火熱,這等朝廷,我不屑也。”
洪承疇臉色青紅交加,頜下胡須亂抖,卻說不出話來。
良久才憋出一句:“近年以來,天災頻頻,非是朝廷無所作為,而是”
“天災又如何?”趙昱搖頭一笑:“遍數曆朝曆代,若在政治清明之時,天災也隻是癬疥小疾。若朝廷上下一心,何愁不能人定勝天?!”
又道:“我師曾言,那做官的,那讀書的,稍稍有些功名的,無不家財萬貫。既是天災,這等人物,又可曾慷慨解囊,救濟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