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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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將軍和群馬關守將的爭吵聲起初並不大,至少還遠沒有到驚動巡衛隊的程度。
但是,隨著爭論越來越嚴重,整片軍營漸漸被一陣凝重的氣氛所籠罩。
本就陰冷刺骨的嚴冬,因為不好的傳言變得愈加人情冷漠。
眼見連續幾日都鮮有人前來拜訪自己匯報狀況,宇文軒自覺奇怪,便即派手下朱鈿前往大營中一探究竟。
朱鈿生來高大,其身形之巨碩,普通兵士遠不能及,大概就是傳說中“楚霸王”項羽那般戰神的姿態,走在營中尤為顯眼。是以兵士軍官皆遠之避之,唯恐軍機從自己口中泄露。
所幸朱鈿長有一對順風耳,能憑空捕捉到極細小的聲音。他找了塊空地歇腳,似僧人般坐禪遁入空我。
話說回來,從背麵看過去時,這位身材巨大的禿頭中年男子確實很像和尚,不過對於真正的禪宗而言,坐禪本身就是修行、就是目的,而朱鈿坐禪隻是一種偽裝。
“聽說了嗎?大將軍和楊將軍吵了一架,接連兩天都沒談攏。”
“是吧,我就說大將軍不是好惹的,得罪他的人,可不得挨罵?”
“楊將軍現今還在帳中喝悶酒發牢騷,還是別去招惹的好……”
他聽到了,聽得清清楚楚,隨後煞有介事地跪拜天地,雙手合十,嘴裏念念有詞。
“大法師”朱鈿就這樣光明正大地慢慢靠近楊筠,憑借耳邊聽來的零碎信息拚湊出營帳的具體位置,果然發現有人在營中酗酒鬧事。
“你們……你們所有人,都瞧不起我是吧?!”
“沒上過前線怎麽了?我守關守了一輩子!難道我的話就沒有份量嗎?”
“白鳳夫婦,一定是叛逃了!他們看見兵力懸殊,戰意銳減,所以連夜出逃。”
朱鈿的小眼睛霎時睜圓,心裏有虧,轉身就走,不料早有小廝盯上他這個行跡詭異的大和尚法師,登時喊住,說:“這不是周國宇文公子的麾下嗎?大和尚做什麽的?”
“額……”朱鈿默然不應。
是時,楊筠拖著大刀突然從營帳內跑了出來,借著酒勁掄起刀質問道:“你是不是叛徒,額?!”
“小人朱鈿,奉宇文公子之命前來詢問近況。”朱鈿拱手敬道:“何謂叛徒?小人不知。”
楊筠繼續道:“仗著自己跟高將軍親近就胡作非為,我今天就要替大齊鏟除一個禍害,白鳳,受死吧!”
朱鈿擺好架勢接招,閃過刀尖揮拳重重砸在對方下巴,當場把楊筠打昏了。
“楊將軍喝醉了,請各位好生照看,小人先行告退。”講罷,周遭小廝上去把楊筠接回營帳照看,竟沒有對朱鈿以下犯上的行為有絲毫處罰。
朱鈿把所見所聞,以及所有詭異的事情都記下來,回去全盤告知宇文軒。
宇文軒以為,楊筠醉酒並非偶然,他口中所言倘若不假,說明白鳳慕容嫣二人已經離開群馬關,若是事情恰好相反呢?
“公子的意思是?”朱鈿說。
“我是說,如果白鳳和慕容嫣根本沒有離開的話,楊筠收到的便是假情報。”宇文軒道:“他根據假情報所做出的反應正好迎合了施計者的預謀,那麽是否可以認為,施計者是故意讓大家都知道這則‘假消息’的?”
朱鈿道:“大將臨陣脫逃是足以擾亂軍心的大事,從營中冷淡的氣氛也可以看出,軍心確實低落了不少,小人以為這或許並非假消息,他們,真的離開了。”
“離開?白鳳真的會一走了之嗎?”宇文軒問道:“大鈿,我認為白鳳絕對不會這樣做。”
——離開了,但是並沒有放棄高家軍。
宇文軒如此喃喃道:“就目前的狀況看來,這種情況最為可能。”
“公子以為,有何事能夠驅使白鳳與慕容嫣離開軍隊嗎?”朱鈿如是問道。
宇文軒沉吟少時,桀然笑道:“這是明謀。”
“明謀?”朱鈿道:“小人愚鈍,不解其意。”
宇文軒道:“你一個周人,在齊人的領地上揍了齊軍的長官,居然毫發無損地走回來了?如此看來,他們明擺著要讓我等知道此事,可又不肯明說……”
“公子的意思是,他們是故意放小人離開的?白鳳莫非是在試探我們?”朱鈿恍然道:“到頭來,盟軍之間還是互相不信任。”
宇文軒說:“雖然不知道白鳳和慕容嫣為何要離開,不過既然是對我們的考驗,我們將計就計如何,大鈿?”
“此話怎講?”朱鈿問道。
宇文軒站起來開始收拾行李,接著道:“倉促結盟所帶來的弊端遠不止有眼前這些不信任,我與白鳳的目標相同,為何不嚐試相信他一回?”
“啊?”朱鈿說:“公子,莫不是……”
宇文軒道:“相信他有妙計逆轉局勢,我們二人將會跟上他的腳步從旁協助——這就是我的答案。”
“高家軍會放我們走嗎?”朱鈿不敢斷言,齊國王子“臨陣脫逃”又會是一番怎樣的亂象。
宇文軒聽罷,當即揮毫手書一封,留在案上。
“見信如唔,高昂和楊筠會明白的。”宇文軒感慨道:“白鳳和慕容嫣的行動總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真是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朱鈿沒來由的楞在原地,被宇文軒吼了一聲:“怎麽,開始對無止盡的旅途感到困倦了嗎?”
“隻是突然回想起公子小時候的樣子,你還是那樣的性子,看準目標就絕不放手。”朱鈿友善地笑了笑。
二人偷偷收拾好行李存放在馬匹上,趁著夜色化作旅者漫步塞上。
沒過幾日,高家軍再次出關練兵,一切如常,循環往複,新來的齊人也漸漸習慣高家軍的軍紀和軍規,本來他們不必參與合練,隻是充作補員,據說是齊國王子留下的書信促成了此次整軍,使得周、齊聯軍正式統合在高昂的指揮下。
隨著風勢變大,落雪飄飄更顯急促,地上厚厚的積雪使得馬匹寸步難行,接連幾日不見天空似乎也變成常事,太陽不見蹤影。
旅者,在終點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