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2章死中求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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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東之地,雖然比不上豫州冀州富庶,但是自從河洛大亂以來,倒是跟著斐潛吃了一波紅利,因此也算是蠻不錯的了。
    可惜曹軍前來之後,燒殺搶掠,便是讓河東之地,多少顯得有些殘破起來。
    安邑郊外的一些塢堡也被焚毀了,剩下些斷壁殘垣。
    然後就有人在這些斷壁殘垣之處,結了臨時的營寨。
    所謂營寨,其實說起來,應該算是難民棚子,地窩子。
    驃騎軍的正兒八經的難民分流營地,是修建在峨嵋塬上,安邑這裏頂多就是一個中轉站。
    安邑周邊當下的情況很複雜,一邊是戰爭受損的城池要修建,城內城外的屍骸要處理,另外一邊是曹軍安邑大營被攻破之後,有不少的曹軍兵卒逃亡周邊。
    所以才有了這種臨時的,中轉的營寨。
    每天會有一部分人加進來,也會有一部分人被分流出去。
    嚴格說起來,這臨時的營寨,更像是隔離區。
    在沒有確定好身份,抑或是明確歸屬的情況下,這些難民會待在這裏,直至最後確定下來未來的去向……
    每天都會有驃騎兵卒護送著糧食來到臨時營寨之處,烹煮分發。
    一天一頓。
    也會有一些人前來招募勞力,去周邊修葺被損壞的建築,或是去開墾田畝,這樣就能得到多一些的報酬,通常都是折算成為糧食。
    原本這樣的安排,也沒有什麽問題,但是人麽,製造混亂,總是比創造秩序要更容易些。
    雖然說有驃騎兵卒時不時的回來巡查營地,然後規範衛生和控製秩序,但是驃騎兵卒人數不多,而且遠離了安邑縣城,一天下來這些驃騎兵卒能來一趟就算是不錯了。
    這些難民不會在這裏待多久,在這個冬天到來之前,就會陸續的分流出去,所以大多數人對於這個營寨,也不會存在什麽歸屬感,都是自家管自家的事情……
    營寨之中,人們用各種各樣的材料收拾出一個個破破爛爛的地窩子,亂七八糟的湊在一處,遮蔽風雨而已。
    營寨四周也沒有什麽像樣子的柵欄,就簡單的挖了一條不寬也不深的壕溝,豎起些木頭片,樹枝叉,便算是畫了個圈子,設定了地盤。
    這些大大小小的破爛營寨裏麵,更是什麽樣的人都有,男男女女,麵有菜色的匯聚在一起,破衣爛衫,為了抗寒,什麽樣的破布片都披在了身上。
    苦麽?
    確實。
    可要讓這些難民一下子就變得和正常人一樣的生活水平,也不現實。
    荀諶在安邑開始整理和推動新政,對於新政不滿的鄉紳士族,雖然明麵上不會有什麽反抗的舉動,也不敢有什麽胡亂舉動,畢竟之前敢暗中搞小動作的那些家夥的人頭,還懸掛在安邑的城頭上。
    不過,這並不代表著這些人就徹底『心服』了。
    就像是在後世,就算是新國家都成立百年了,不也是還有一大幫子遺老遺少,依舊在哀鳴感慨,暗戳戳的謾罵指點,明麵上搞聚會說什麽推崇傳統文化,實際上是為了什麽,其實大家心中都清楚。
    對於這些鄉紳士族來說,能不搗亂就已經很不錯了,也就不太可能主動出手來幫助荀諶安置這些難民。說不得還在冷眼旁觀,準備看看什麽時候荀諶熬不住,或是搞出什麽笑話來,如此方能顯示自己的高貴才能,表示新政就是害國害民雲雲……
    因此所有的事情,都是驃騎一方在做,那些河東士族能不搗蛋拖後腿,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以上種種相加起來,也就使得在安邑周邊的這幾個臨時營寨,像是貧民窟,有一些秩序,但是又不是完全有秩序。
    人流量很大,導致很多東西雜亂無章。
    想要規範也比較困難,畢竟都不是固定居住的。
    臨時營寨之內,婆娘哭娃娃叫,相互之間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爭吵謾罵,什麽樣子的聲音都有。在這些聲音之中,卻有一個地方顯得特別安靜。
    在營寨內,也有一些地方會好一些。
    比如地勢高一點的,幹燥一點的,甚至多一麵牆的地方,都是好地方。
    而這些好地方,不是用來照顧鰥寡孤獨的,而是由一些漢子占據了。
    今天在這個地方,這些漢子臉色深沉,站在外圍,手都揣在了懷裏,對於每一個膽敢靠近的家夥都是虎視眈眈,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出短刃來殺人。
    因為今天這裏,來了個『客人』……
    這些漢子,其實就是曹軍逃兵。
    因為是逃兵,所以身上多少還帶著一些短兵刃,而且沒有家庭拖累,相互之間又有那麽一點的組織體係,所以在難民之中就很容易搶到一塊好地方。
    曹軍進軍河東以來,損兵折將,但是直接在戰場上死去的兵卒,大概隻有四分之一,最多不到三分之一,其他的大部分失去隊列統屬的曹軍兵卒,要麽逃亡到了山中,要麽就是裝成了難民。
    『你們遲早會被查出來!』那客人很不客氣的說道,『清查已經開始了。現在雖然隻是在城中和城池周邊,但是很快就會查到這裏來,到時候你們要麽就隻能再逃,要麽就會被抓起來,送往勞役營地,挖一輩子的礦,敲一輩子的石頭。』
    『所以,你是來威脅我們的?』營地裏麵的臨時逃兵小頭目說道。
    『不,恰好相反。』那客人笑著說道,『我是給你們指點一條明路來的……』
    ……
    ……
    夏侯惇微微仰頭望著前方的三色旗幟,臉上神色不悲不喜。
    自從曹休來了之後,夏侯惇的配合度,似乎就提升了不少,每天也願意跟著驃騎軍外出走那麽一圈,雖然什麽話也不多說,但是就走一圈,也能讓那些投降的曹軍軍校心中安穩不少。
    夏侯惇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確實如同曹休所言,想要在城中城左找到一些『合適』的人,實在是太難了。
    除此之外,夏侯惇穿著一身的將軍盔甲,可是隻有甲,而沒有刀槍。
    曹休也是如此,所以想要搞事情,除了人之外,還需要有刀槍。
    而想要在城中搞到刀槍箭矢,難比登天。
    隻能外求……
    斐潛離開了安邑,這是一個好機會。
    作為曹操的副手,夏侯惇從未想過要在其他人之下低頭。
    多年之前,在曹操還未起事之前,夏侯氏雖然在當地還算是有些名氣,可是若是放到大漢天下去,又有誰知道夏侯二字?
    是曹操成就了夏侯!
    而這些投降的曹軍軍校……
    夏侯眯著眼,冷冷的看過去,就像是看著牲畜,而不是在看著人。
    在城池左近的這些投降了的曹軍兵卒,卻看到夏侯惇出來了,便是紛紛嘰嘰喳喳起來,相互轉告。
    『出來了!夏侯將軍又出來了!』
    『看起來氣色還不錯啊……』
    『那是,吃得好睡得好,不用奔波勞碌,能不好麽?』
    『看看人家還是好命,哪像是我們……』
    『閉嘴吧你,吃餅子的時候沒少拿,現在又說這話!』
    『還不能說說了?』
    『你說驃騎會給夏侯將軍個什麽官?』
    『誰知道呢?肯定也不會小了……』
    眾人議論,表麵上是在議論夏侯,其實大家都知道,這都是在議論自己。
    除了少部分的人外,大多數的曹軍都是普通人。
    普通人自然就喜歡安定,而不會喜歡亂世。
    但是這些普通的曹軍降兵卻不知道,他們以為的隻是他們以為,而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一場風浪正在醞釀。
    夏侯起初覺得曹休的計策不可能成功的,所以他並不是很讚成。
    可是曹休說的話卻讓夏侯惇最後同意了,甚至還給曹休幾個人名……
    那是在河東之中,之前比較偏向於曹軍的一些河東士族的名字。
    ……
    ……
    安邑前段時間就已經陸續開始聚集流轉軍資糧草,城中城外的戰亂痕跡,也漸漸的梳理幹淨了,三色旗幟在城池上方高高飄揚。
    對於大多數的百姓來說,能夠安穩的吃一碗飯,就是幸福。
    至於誰是領導者,誰是統帥,很多時候開始看著自己的飯碗裏麵在投票。
    有吃的,就是好,沒吃的,當然就差。
    即便是驃騎說得天花亂墜,就算是四處兵強馬壯,但是如果說沒有吃的,那就一切休提。
    曹休盯上的,一方麵是這些軍資糧草,另一方麵麽……
    燒了這些軍資糧草,就能讓驃騎軍大亂!
    可是這些軍資糧草,肯定是重點防備,絕對不可能隨隨便便就能接觸得到,因此就自然需要另想辦法……
    而唯一的辦法,就是聲東擊西!
    曹休同樣也知道自己的計劃並沒有那麽容易成功,甚至可以說是有很多的紕漏,但又有什麽關係?
    大不了一死而已!
    原本自己是想要刺殺驃騎的,結果現在驃騎南下了……
    不過將目標換成了糧草,效果肯定也很好!
    天下英傑,豈有驃騎一人乎?
    更重要的是,曹氏不能就這麽降了!
    戰爭之中,對待降兵降將,曆來都是很重要的問題。
    處理得好,那麽後續就容易展開,也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會選擇投降,但是一旦中間出現問題,那麽不管是斐潛這一方還是曹軍那一方,都會受到影響。
    即便是因此而死。
    曹休瞄了一眼窗外。
    窗外依舊還有驃騎兵卒值守。
    說是就近方便照顧,有什麽需求也好處理,但是實際上就是監視。
    隻不過這監視也就隻能是監視一個人,或者說針對於某幾個重點人物進行監視,哪有可能曹軍上下所有軍校都監視?
    因此曹休和夏侯惇都表麵上安分守己。
    這並不是什麽太難的事情。
    不管是夏侯惇,還是曹休,想吃什麽東西,讓手下護衛上街采買,總不能說不行,我們來送外賣吧?一次兩次可以派人跟著,三次五次呢?
    盯著夏侯惇曹休等大頭不難,要連小頭都盯著,看好,那就真不容易了。
    曆史上的經驗告訴後人,有多少官吏,都是因為小頭沒看好就出問題的……
    如果能夠成功,那麽到時候就連夏侯惇一起接走,直奔太行山中。
    若是不能成……
    曹休目光漸漸低落下來。
    曹休也想要活著,畢竟他的孩子還年輕,也還沒有看到自家的孫子。
    華夏之中,大概都有嚴兒子寵孫子的習慣,所以曹休對於曹肇頗為嚴厲。
    而這也就使得曹肇不怎麽喜歡曹休。
    曹休也清楚,如果他整天不問學業,就帶著曹肇吃吃喝喝,到處遊玩,那麽曹肇肯定會特別喜歡和他在一起。
    可是……
    有父母在嘮叨,敦促學業,不應該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麽?
    曹休仰頭望天。
    他多麽希望他還能聽到他的父母的一聲嘮叨,抑或是一聲嗬斥啊……
    現在,周邊隻有他自己的輕聲歎息,卻再也聽不見父母的嘮叨。
    等自己一死,曹肇會不會覺得開心,覺得可以從此就不用聽自己嘮叨和指責了?
    曹休略帶自嘲的笑了笑。
    然後將這些兒女情長漸漸的都收了起來。
    雖然心存死誌,但並不是真的就是一味尋死!
    戰場之中,死中求活原本就是常有之事!
    曹休呼出一口氣,然後看著屋內的梁柱。
    現在是深秋了,天幹物燥啊!
    ……
    ……
    夜色降臨。
    在安邑城中節堂之中,四下都是坐著驃騎軍中的重要軍校軍將。
    火光在四周搖晃著,周邊走廊上站著不少值守的兵卒,讓參加會議的這些軍校多多少少感覺到了有些異樣的氛圍。
    荀諶一身青衫,坐在上首,環視一周,『這河東之地,雖說裴氏依附,然而豪強甚多,餘者未必歸心。主公領兵南下,未免有些人心思浮動。』
    『主公以河東之地,托付你我,若是此地生亂,丟了顏麵是小,誤了主公大事,那就是死不足惜!』
    荀諶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還帶著笑,可是語音之中充滿了冰寒之意,讓在座的軍校不由得都是心中一凜,頓時坐姿端正了些,腰杆也挺立了起來。
    『某知道,諸位都是沙場老將……』荀諶左右看看,依舊是帶著笑意,『而某不過是一文弱書生,未曾領兵殺敵,也沒有什麽攻城略地的功勳,不過既然是主公將河東上下事務令某全權處置……諸位就算是不看重於我,也要看在主公麵上……諸位,是不是這般道理?!』
    荀諶說來,像是在說笑,可是誰都知道,這不是什麽好笑的。
    成贇,李貳連忙表示,荀諶有什麽吩咐,無有不從。
    其他軍校也連忙附和。
    荀諶說這些話,是因為這些人多多少少有些懈怠了……
    成贇,李貳都已經是退役的,二次征召入伍,在他之下也有很多是老兵。算不上一線主力,但是也多少是二線中堅力量。
    可是人都是如此,老油子的毛病,在那個地方那個行業裏麵都不會少。
    若是驃騎斐潛處於劣勢,這些人多少還會緊張一些。
    現在在斐潛占據了優勢之後,難免就生出了一些老子流過汗,流過血,現在眼見著就要勝利了,難道不應該是放鬆放鬆,享受享受?
    荀諶看了李貳一眼。
    李貳也朝荀諶點頭示意,臉色微微有點僵硬。
    昨天他還喝酒來著,不知道荀諶是不是知道了……
    荀諶掃視過其他的人。
    這些人,有散漫的,有好賭的,也有貪財貪杯的,林林總總的不良習慣都有。
    畢竟大漢之中可沒有什麽心理輔導,戰後調養一說,很多在戰爭之後的一些應激反應,都是通過這些刺激性比較強的行為來抒發出去。
    荀諶不懂得什麽是戰後綜合症,但是他知道,積年的老兵,多少會有些兵痞的毛病。斐潛能給他們帶來榮華富貴,能展他們的平生抱負,自然也就對於斐潛忠心,可是對於其他人麽,就未必都一般的敬重。
    文武之間的隔閡,並非是荀諶騎上馬,在軍陣當中轉悠幾天,帶幾天隊伍走一走,就能算是消除的。
    軍人兵卒之間,有自己一套的認可模式,
    荀諶不需要他們像是忠心驃騎一樣的忠心於自己,隻是希望他們不要在這個時候掉鏈子,導致影響了大局。
    等這些人嘰嘰咕咕表示了一番,漸漸沉寂下來之後,荀諶這才緩緩的說道:『諸位身上,職責重大,安邑周邊,不僅是有流民中轉,還有曹軍降兵,稍有不慎,便有亂事橫生……』
    成贇,李貳頓時一凜。
    其餘眾人,也都是嘩然。
    『使君之意,是有人要謀逆?』成贇問道。
    李貳殺氣騰騰的說道,『既然如此,何不消弭於未起之時?我看這些曹軍降兵,一個個都是賊頭賊腦的樣子,與其擔憂生亂,不如幹脆……嗯?』
    現場頓時就有些混亂起來,有人附和李貳,表示殺了幹淨省事,也有人表示不同意,說降兵未必都是賊逆,而且之前做了很多勸降分解的工作了,現在這一殺,簡單到是簡單了,但是不就等於之前的事情都白做了?
    雙方你一言我一語爭執了一會兒,便是停了下來,看向了荀諶。
    荀諶微笑著,掃視了眾人一圈,『諸位,可知春秋典故,鄭伯克段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