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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正逢朝廷休沐, 淳王放假, 淳王府的幾位小主子也都休息, 不必去上課。
周岐按例來給陸氏請安, 身邊跟著陸定。
陸氏第一次將親兒子拋到了腦後, 戀戀不舍地拉著徐柔嘉, 唯恐徐柔嘉今日一進宮就會被惠妃娘娘扣下。
“姑母, 出什麽事了?”氣氛有異, 陸定不解地問。
陸氏還沒開口,陸宜蘭酸溜溜地道:“哥哥, 王爺今兒個要帶阿桃進宮, 說是惠妃娘娘想見阿桃。”
皇宮是什麽地方?陸宜蘭連想都不敢想,偏偏阿桃那臭丫頭走了狗屎運,小小年紀就可以進宮了。陸宜蘭又嫉妒又委屈,她才是姑母的親侄女, 惠妃娘娘怎麽不召見她呢?
陸定震驚不已, 再看陸氏懷裏靠著的徐柔嘉,頭戴一朵精致的鵝黃絹花,脖子上掛著一塊兒不知哪來的金鑲玉瓔珞, 粉嘟嘟嬌嫩嫩仿佛官家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與記憶中身穿舊衣怯生生的幹妹妹簡直判若兩人。
“惠妃娘娘怎會知道阿桃?”陸定奇怪地問姑母,心裏非常不安,阿桃從未單獨出過門,宮裏規矩多,萬一阿桃無意間闖禍怎麽辦?
陸氏歎口氣, 沒有解釋。
一直垂眸靜坐的周岐, 朝徐柔嘉的方向看了一眼。
如果他沒記錯,這個幹表妹長得與他那位鮮少見麵的徐表妹有些相似。
沒多久,淳王身邊的曹公公來了,笑眯眯地對陸氏道:“姨娘,王爺命老奴來接阿桃表姑娘。”
陸氏見了他,臉沉得要下雨似的。
曹公公隻當沒看見,轉身又朝周岐行禮,笑道:“四爺,王爺說了,讓您陪表姑娘一塊兒進宮給娘娘請安。”
周岐立即起身離座。
兒子這麽配合,陸氏咬牙,眼看曹公公又朝自己瞥來,隱含催促,陸氏無奈,捏捏徐柔嘉的腦袋,她悄聲囑咐道:“阿桃記住姑母的話,進宮後要乖乖的。”
“乖乖”二字,陸氏咬得特別重。
徐柔嘉都快被陸氏逗笑了,陸氏所謂的乖,就是讓她哭鬧,好惹煩外祖母。
“嗯,我記住了。”徐柔嘉仰頭,乖巧應承道。
陸氏一看,心越發往下沉,完了,小侄女這麽漂亮這麽可人,惠妃娘娘肯定要跟她搶了!
宛如一隻被逼著賣女求榮的老母親,陸氏哭喪著臉目送兒子與侄女走出了小月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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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正院的路上,徐柔嘉與周岐並肩,曹公公走在她右側,離周岐較遠。
徐柔嘉與周岐沒什麽好攀談的,她更在意曹公公,那可是舅舅身邊的第一紅人,連淳王妃都得禮遇三分。
“曹公公,我沒進過宮,您給我講講宮裏的規矩吧,我怕我犯錯,連累姑父。”徐柔嘉忐忑又依賴地問,清澈的杏眼期待地望著曹公公。
曹公公:……
活了四十多歲,第一次被個小姑娘用如此依賴的眼神仰望!
他是太監,即便他在淳王府頗有地位,那些女主子、丫鬟們都不會把他當正常人看,隻有這個或許還不明白太監是何種人的阿桃表姑娘,真正將他當成了長輩。
看著小姑娘單純的臉蛋,曹公公心裏暖融融的,如果說之前他對徐柔嘉客氣是因為知道王爺肯定會寵這孩子,那麽現在,曹公公則是真心要多加照顧她了。
所以,曹公公笑眯眯地道:“好,公公給你講講,表姑娘用心記就不會犯錯了。”
那寵溺的語氣,聽得周岐忍不住斜了曹公公一眼。
曹公公已經開始給徐柔嘉講規矩了。
徐柔嘉裝出聽得很認真的樣子,不時還提問提問,曹公公耐心解釋,短短一刻鍾左右的路程,兩人的關係便一躍千裏了。
“曹公公真好。”
“那是因為表姑娘招人喜歡,公公我可不是對誰都好的。”
徐柔嘉開心地笑。
周岐目視另一側。一日不見,這丫頭阿諛奉承的功夫又精進了。
“姑父!”
徐柔嘉最先看到了站在前麵的淳王,她親侄女似的嬌聲喚道,語氣極為自然。
淳王回頭,看見曹公公與徐柔嘉走得很近,倒是本該與徐柔嘉更親的老四麵無表情地落了幾步。
淳王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兒子。
周岐神色自若。
徐柔嘉快步走到淳王麵前,回望曹公公道:“姑父,曹公公說能進宮的人都是有福氣的人,是真的嗎?”
淳王微笑:“真的,阿桃便是有福之人。”
徐柔嘉笑得更好看了,活脫脫一個初次進城的小鎮少女。
時候不早,淳王看眼自家老四,這就朝王府正門走去。
門外隻停了一輛馬車,淳王先將徐柔嘉扶上馬車,再示意周岐上車。
“我扶父王。”周岐站在車前,恭敬地道,但臉上並無任何兒子對老子的刻意討好。
淳王想到其他三個兒子,忽然發現這老四與陸氏很像,娘倆都不屑爭寵,隻不過陸氏爽朗灑脫,兒子冷淡疏離。
上車後,淳王坐了主位,徐柔嘉與周岐麵對麵坐在兩側的偏座上。
淳王先問兒子:“你祖母纏綿病榻,家裏三個哥哥都經常進宮探望,唯獨你隻去過一次,這是為何?”
徐柔嘉心一疼,外祖母病了?
她無意識地看向周岐,周岐朝淳王側身,垂眸答道:“父王,祖母的病是心病,兒子既不能滿足祖母的心願,又不善言辭無法哄祖母開懷,故沒有進宮叨擾。”
淳王看看兒子,眼裏閃過一絲無奈。他知道,老四並非不孝敬長輩,隻是小時候被人嘲笑多了,這孩子漸漸變得沉默寡言,宮裏宮外哪都不願意多去,平時就喜歡待在他的陶然居,過得如同山中老僧。
今日淳王叫上兒子,就是為了讓兒子在祖母那裏多露露臉,增進祖孫情。
“雖說如此,你祖母想你,你還是該多進宮探望她才是。”淳王半是規勸半是命令地道。
周岐點頭:“兒子知道了。”
淳王再轉向徐柔嘉,臉上的威嚴轉瞬被溫和取代,柔聲道:“阿桃別緊張,娘娘非常慈愛,你把她當普通老太太敬重便可。”
老太太?
徐柔嘉差點笑出聲來,外祖母最愛美了,也最不喜別人說她老,若是外祖母知道親兒子在外麵稱她是老太太,會不會氣得打舅舅一頓?
“娘娘很老了嗎?”徐柔嘉故作驚奇地問,“姑父這麽年輕,娘娘應該也不老吧?”
淳王:……
腦海裏浮現生母保養得體的美豔臉龐,淳王還真不敢說她老。
“不老不老,阿桃見了就知道了。”淳王趕緊澄清道。
徐柔嘉麵露憧憬。
淳王順勢講了幾件惠妃娘娘做過的善事,譬如哪個小宮女犯了錯,惠妃娘娘都沒有計較。
馬車裏的氣氛漸漸輕鬆下來,徐柔嘉看準機會,小聲地問淳王:“姑父,昨晚您怎麽沒留下來陪姑母?姑母去找我的時候眼圈都紅了,是不是姑母惹您生氣,您訓她了?”
她一開口,淳王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什麽,昨晚他走後陸氏居然哭了?
一直默默聽兩人閑聊的周岐終於抬眼,看向徐柔嘉。
徐柔嘉乖乖地等著淳王回答。如果外祖母留她在身邊,那這大概便是徐柔嘉最後能幫陸氏的了。
淳王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陸氏為何哭?是因為他要搶她的幹侄女,還是因為他的無情離去?若是前者,他仗勢搶人確實有些霸道了,若是後者,是不是說明陸氏其實很在意他的寵愛,隻是那女人要強好麵子,不肯在他麵前表現出來?
要不,今晚他再去小月居一趟?
“姑父,姑母不是故意的,您別生她的氣了,行嗎?”徐柔嘉軟聲央求道。
淳王無法解釋,隻好道:“好,晚上我就去看看你姑母。”
徐柔嘉放心地笑了。
淳王見了,心中一酸。去年他與母親起過一次爭執,母子倆不歡而散,後來他想通了,進宮向母親請罪,母親冷冷的,是外甥女在旁替他求情,母親才原諒了他。剛剛阿桃替陸氏求情的語氣模樣,跟外甥女簡直如出一轍。
他沉浸在對外甥女的緬懷中,周岐探究地看著對麵的幹表妹。母親極為要強,輕易不會落淚,這丫頭為何要編這種謊言?為了讓父王去寵愛母親?她一個據說在陸家被當成丫鬟使的老實孩子,一進京就多了許多心眼?
“表哥看我做什麽?”徐柔嘉當然察覺到周岐的窺視了,她眨眨眼睛,有些害怕地問。
周岐一怔,剛要否認,發現父王朝他看了過來。
周岐抿唇,偏頭看向窗外。
淳王見了,看兒子的眼神漸漸多了幾分欣慰。這孩子,一定是在擔心陸氏吧,骨肉至親怎麽可能真的沒有感情。
“今晚老四也去你姨娘那裏用飯吧。”淳王做主安排道。
周岐低聲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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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妃住在昭陽宮。
淳王熟門熟路地領著兩個孩子來請安了。
惠妃一身中衣躺在床上,素麵朝天,得知兒子來了,她有心打扮打扮讓兒子放心,可是人都坐正了,一抬眼,就覺得這屋裏處處都有她可憐的外孫女的影子,惠妃便又丟了精氣神,重新躺下去,無精打采的。
“王爺請。”宮女出來迎接淳王。
淳王叫徐柔嘉先在外麵等著,他與周岐先行入內。
“孫子給祖母請安。”到了床前,周岐依然不冷不熱地行禮。
看到他,惠妃有些意外:“老四來了啊。”
淳王立即瞪了兒子一眼:“還不跪下!”
周岐乖乖跪到床前,叩首認錯:“孫子久不來探望祖母,實為不孝,請祖母責罰。”
“快起來,誰讓你跪了?”惠妃氣急敗壞地道,強撐著坐了起來。她一共四個親孫子,雖然有嫡有庶,但都是兒子的種,惠妃對四個孫子同樣疼愛看重,這會兒自然見不得兒子在孫子麵前擺嚴父的譜。
周岐沒有起,繼續跪著。
惠妃抬頭瞪淳王。
淳王這才冷冷道:“起來吧。”
周岐低頭站直,移到了淳王身後。
惠妃揉揉額頭,問淳王:“今兒個休沐,你不在家陪妻妾兒女,來我這兒做什麽?”
淳王坐到床頭,一邊給母親揉肩膀一邊笑道:“兒子新認了個幹侄女,特意帶來給您瞧瞧。”
惠妃狐疑地盯著他。
淳王看向門外,朗聲喚道:“阿桃。”
徐柔嘉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再睜開,她低著頭走了進去。
惠妃好奇地看著新進來的小姑娘,直到她抬起頭,惠妃臉上的百無聊賴才迅速化為恍惚。
柔嘉,是她的柔嘉回來了嗎?
淚如泉湧,年過半百的惠妃顫巍巍朝遠處的小姑娘伸出手,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