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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昨日的反複思量,  徐柔嘉真的下定決心不與外祖母相認了,  可外祖母一哭,  徐柔嘉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眼淚就泉水似的往外湧。
    但“阿桃”沒有立場哭。
    徐柔嘉飛快低下頭,  努力攥緊拳頭好止住眼淚,  然而沒有用,  眼淚沒憋回去,  鼻涕都下來了,更是控製不住地抽泣出聲。跟著謝晉四處逃命,  被周岐抓捕欺負,  險些死於謝晉之手,莫名其妙變成了阿桃……
    徐柔嘉從來沒有受過這麽多的委屈。
    外祖母是她最親的人,有什麽事都是外祖母替她撐腰,徐柔嘉不想成為外祖母眼裏的陌生人。
    淳王正要寬慰因為認錯人而慟哭的母親,  一看帶來的便宜侄女居然也哭了,  而且哭得比母親更難過更委屈,跟個淚人似的,淳王詫異地忘了動作。
    周岐緊緊地盯著對麵的幹表妹,  清冷的眸子似乎要看穿對方,如果這也是演的,那她的眼淚還真是收放自如。
    惠妃太思念她死去的外孫女了,本就以為自己看到了外孫女,  如今徐柔嘉一哭,  惠妃更當真了,踉蹌著爬下床,  赤著腳朝徐柔嘉跑來。
    徐柔嘉已經看不清了,  當惠妃的手顫抖著扶住她的肩膀,徐柔嘉再也忍不住,一頭撲到惠妃懷裏:“外祖母……”
    惠妃猛地一震,不敢相信地看著懷裏的人。
    小姑娘啜泣的呼喚很輕很輕,除了惠妃,其他人都沒聽見,包括趕過來要扶惠妃的淳王。
    “你,你真的是柔嘉?”惠妃摸索著捧起徐柔嘉的臉,一手抹掉妨礙她視線的眼淚,一邊逐寸打量小姑娘的臉龐。
    阿桃的麵容與徐柔嘉隻有七八分相似,惠妃很快就發現了兩個孩子的區別。
    她下意識地鬆開了扶著徐柔嘉的手。
    不,這不是柔嘉,可,可她為什麽喚她外祖母?
    想到一個可能,惠妃緩緩轉身,求證似的問身後的兒子:“你,你教她的?”
    淳王一臉迷茫:“教她什麽?”
    惠妃剛要再問,左手袖口忽然被人攥住了,惠妃低頭,就見那酷似外孫女的小姑娘淚眼汪汪地朝她搖搖頭,好像藏著什麽秘密一樣。
    惠妃畢竟在後宮過了幾十年了,目光複雜地盯著徐柔嘉看了會兒,惠妃平靜地擦掉臉上的淚,低聲對淳王道:“我想與這孩子單獨待待,你們先退下。”
    淳王總覺得哪裏不對,安排這場見麵,母親哭在他意料之中,但阿桃怎麽也哭得那麽凶?
    “母妃,我……”
    “退下。”
    麵對淳王的欲言又止,惠妃抱住徐柔嘉的肩膀,淡淡吩咐道。
    母親向來有主見,淳王隻好領著自家兒子出去了。
    屋裏隻剩兩人,惠妃牽著徐柔嘉走到床邊,她坐著,見小姑娘還在哭,惠妃取出自己的帕子遞過去,溫聲道:“先別哭了,有話好好說。”
    徐柔嘉抽搭著接過帕子,眼淚鼻涕都細細擦了一遍。
    等她不哭了,惠妃才循循善誘地問:“你叫什麽?哪裏人?”
    徐柔嘉知道,外祖母是想盤問她的來曆,外祖母那麽精明,這會兒肯定在懷疑她是受了誰的教唆才故意喊那聲“外祖母”的。
    反正已經露餡兒了,徐柔嘉不想再隱瞞。
    她又擦了兩下眼睛,才淚眼汪汪地望著惠妃,哽咽道:“外祖母,我先給你講講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等我說完了,你有什麽疑惑再問我,好嗎?”
    徐柔嘉決定賭一次,賭贏了,外祖母會承認她,從此她不必再小心翼翼地討生活,外祖母也不必整日鬱鬱寡歡。倘若不幸賭輸了,大不了,大不了就是死!也許死了,她就又回到那艘船上了,繼續光明正大地做她的柔嘉郡主,那個世界的外祖母還活著,外祖母那麽疼她,一定會想辦法讓周岐饒了她。
    但上輩子的那些事,徐柔嘉隻能對外祖母一人講,舅舅是局內人,她怕舅舅受影響。外祖母還好,從不幹涉政事,幾乎所有心思都花在她身上了,徐柔嘉不用擔心提前知道結果的外祖母會給舅舅幫倒忙。
    跪在惠妃麵前,徐柔嘉詳略得當的講了那一生。
    為了讓外祖母相信,徐柔嘉還說了一件隻有她與外祖母知道的小秘密。
    “外祖母,每次皇外祖父惹您生氣,您都會罵他老混球……”
    辱罵皇帝可是大不敬的罪,徐柔嘉說的可小聲了。
    聽到“老混球”三字,惠妃震驚地捂住了嘴。
    她確實喜歡罵雍熙帝老混球,而且除了一個人獨處時偷偷罵,她隻當著外孫女的麵罵過,連跟了她幾十年的老嬤嬤都不知道此事。
    “你,你真的是柔嘉?”惠妃握住小姑娘的肩頭,雙眼再次濕潤,顯然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徐柔嘉點頭,臉貼著惠妃的膝蓋道:“外祖母,剛住進舅舅家時,我以為我還能變回去,怕舅舅不信我,我才沒有告訴他,昨日知道我得了寒病死了,我特別害怕,怕我說出來了你跟舅舅也不信……”
    都到了這個地步,惠妃怎會不信?
    這就是她的外孫女,外孫女那麽孝順可愛,老天爺舍不得讓外孫女不得善終,便安排外孫女重活一次。
    “柔嘉快起來,讓外祖母好好瞧瞧!”
    最寶貝的外孫女失而複得,惠妃又哭又笑,將徐柔嘉摟到懷裏上上下下地打量:“……這臉蛋沒你本來的樣子好看,是曬黑的吧,還這麽瘦,一點肉都沒有,往後可要好好養養……”
    惠妃說了很多很多,徐柔嘉聞著外祖母身上熟悉的氣息,多日以來第一次覺得安心。
    “外祖母,我昨晚沒睡好,有點困了。”拱了拱,徐柔嘉疲憊地撒嬌。
    惠妃輕輕拍著她單薄的脊背,聲音無比溫柔:“快睡吧,萬事都有外祖母呢。”
    徐柔嘉真就睡著了。
    惠妃熟練地替她蓋好被子。
    徐柔嘉睡得淺,眉頭還皺著,惠妃便俯身,一點一點撫平外孫女的眉毛。
    看別人睡覺是一件很無聊的事,看心尖上的寶貝睡覺,惠妃覺得她可以看一輩子。
    “母妃……”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淳王猶豫的聲音。
    惠妃回神,眼裏漸漸恢複了平日的清明。
    再看一眼外孫女,惠妃輕步走了出去,見淳王父子倆往她身後看,惠妃擦擦眼角,欣慰地對淳王道:“阿桃這孩子我很喜歡,你有心了,時候不早,我就不留你們爺倆在宮裏用飯了。”
    淳王看著母親,仍有疑惑:“剛剛阿桃怎麽哭得那麽凶?”
    惠妃笑道:“傻孩子第一次進宮,看見我哭她害怕了。”
    淳王:……
    他都四十了,怎麽母親還把他當小孩子糊弄?這麽蹩腳的理由,他兒子都不信吧?
    淳王低頭,看向隻比他矮了一截的老四。
    周岐麵無表情,仿佛這裏發生什麽都與他無關。
    “快走吧,我也困了。”惠妃懶懶地擺擺手,隨即折了進去。
    淳王隻好帶子兒子與滿腹疑竇出了宮。
    .
    徐柔嘉睡醒時,已是傍晚,睜開眼睛,她瞧見惠妃坐在床邊,目不轉睛地看她呢。
    徐柔嘉笑了,甜甜喚道:“外祖母。”
    惠妃也笑,但掃眼門外,她還是低聲囑咐道:“你經曆離奇,不宜聲張,為免有人起疑,往後還是喚我娘娘吧,我也叫你阿桃。”
    徐柔嘉明白。
    “餓了嗎?”惠妃慈愛地問。
    徐柔嘉點頭,惠妃笑著命宮女擺膳。
    晚飯全是徐柔嘉愛吃的菜,飯後惠妃照舊帶徐柔嘉去溜達了一圈,回屋後,惠妃讓心腹在外麵守著,她與徐柔嘉在被窩裏說悄悄話。惠妃相信外孫女,但關於兩代帝位傳承,關於徐柔嘉與謝晉的婚事,惠妃還有很多詳情要問。
    徐柔嘉一五一十地回答,沒什麽可隱瞞的。
    “謝晉……唉,是我看錯人了。”一想到外孫女差點被謝晉掐死,惠妃就特別生氣。在惠妃心裏,謝晉是她娘家的侄媳婦生的,當然沒有長公主女兒生的外孫女親,“柔嘉放心,外祖母定會替你出了這口氣。”
    徐柔嘉早就想開了,靠著外祖母溫暖的懷抱歎道:“算了,夫妻一場,不能共患難就分開,往後各過各的,我不再惦記他就是,祖母也千萬別為了這個去找他麻煩,我怕表叔嬸母誤會您。”謝晉雖然對不起她,表叔英國公挺好的,徐柔嘉不想因為自己影響外祖母與娘家的關係。
    惠妃輕哼,捏徐柔嘉的小鼻子:“我還怕他們夫妻不成?”
    徐柔嘉俏皮笑:“外祖母當然不怕,可我怕外祖母操心太多,容易長皺紋。”
    惠妃“啪”地拍了一下徐柔嘉的小屁.股。
    祖孫倆鬧了會兒,惠妃看看外孫女,又問:“那你恨不恨你四表哥?”
    徐柔嘉打個哈欠,由衷道:“如果我死了,他們倆我都恨,既然沒死,我就誰也不恨了,仔細想想,換成我是他們,當時可能也會做同樣的事。”
    惠妃很驚訝:“這麽大度?”
    徐柔嘉嘟嘴道:“我隻是懶得去恨,以後再見,我照樣會看他們不順眼。”
    惠妃失笑,眼裏卻有別的情緒。
    徐柔嘉看出來了,她收起玩笑,認真地問:“外祖母,您在想什麽?”
    惠妃長歎一聲,傷懷地感慨道:“謝晉心胸狹隘,咱們不嫁他就是了,可你大表哥、四表哥都是我的親孫子,想到將來他們要手足相殘,我心裏難受。”
    徐柔嘉沉默了。
    舅舅將帝位傳給周岐,大表哥懷王出於不滿造反,除非有人插手改變舅舅的決定,否則一切還會按照上輩子發展。可是,就算舅舅立懷王或是另外兩個表哥為儲君,手足相殘就能避免了嗎?
    “外祖母想怎麽辦?”徐柔嘉小聲問。
    惠妃能怎麽辦呢?
    孫子們她都喜歡,兒子傳位給老四自然有他的道理,惠妃並不想幹涉朝政,她唯一想幹涉的,是兩個孫子之間的手足情。她深居宮中,離孫子們太遠,如果,如果有個人能替她搬去淳王府,能在孫子們爭執時從中調解,是不是就可以避免兄弟鬩牆了?
    而這個人選,有誰比她聰明伶俐、嬌俏可愛的外孫女更合適?
    再看外孫女時,惠妃眼裏泛出了精光。
    徐柔嘉:……
    現在的外祖母,好像一頭老狐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