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時間，國內沒有太好的科考項目，都是些近海勘測活動，海洋觀光，水文監控之類，沒什麽意思。

    6月上旬，張東海聽說【科學號】要出遠洋科考，連忙打電話過去詢問細節。

    【科學號】是華海船舶研究所的遠洋科考船，造價5個億，科技含量非常高，配備有完善的醫療和救援設備，可以同時掛靠多個深潛器，配備直升飛機平台，能長時間在遠洋航行，執行科考任務。

    最近，【科學號】承接了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的一個項目，叫“南太平洋開放共享航次”，主要目的是監控海洋中的微型塑料怎麽在食物鏈中流轉，怎麽進入海洋生物體內，最終怎麽對人類健康產生影響。

    張東海召集大家開會，介紹完大概項目，說道：“最關鍵的一點，他們要研究深層洋流的溫度和鹽度，觀測洋流走向，正好給我們行個方便。”

    這個行方便，說的是【海龍獸】也準備進行1000米深潛測試，反正順路，誰幹都是幹，那船長大哥就帶一腳，是這個意思。

    但陳有信想的是其他東西，連忙問：“行個方便，是不收我們的船票錢嗎？”

    張東海樂了：“對，他們看到你海員證上的照片，聽說你要跟著一起遠洋出海，立刻說不收錢，還願意倒貼你，每天100美金。不收錢？你想得美吧！”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都說別以為長得帥就不打你，小陳刷臉就行了。

    唉，原來說的是反話。

    陳有信無可奈何，他修車的收入雖然還行，但隨便搞點黑科技材料，錢就嘩啦啦撒出去了，賺的沒有用的快。

    張東海看他這個表情，更樂了：“好啦不逗你，華海船舶研究所也是老朋友了，他們的船長我認識，登船的大頭費用不收，但餐飲，住宿，計算機服務費這些，我們還是要按標準上交，人家【科學號】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活動用的是國家資金，我們是蹭船的，還是商業公司，占便宜別太過份，免得有人說閑話。”

    “和正常出一次海相比，能節省多少？”

    “節省0。”

    真好！

    眾人都麵露喜色，紛紛恭喜，陳有信也鬆了一大口氣，笑容又回到臉上。

    張東海是真的很得意，過去幾十年在圈子裏積攢起來的人脈關係，現在還能起一點作用，老將還能發揮餘熱。

    7月5日，陳有信開始打包行李，第一次遠洋出海很興奮，什麽都想帶，準備了兩個2寸的行李箱，而有經驗的海員一個箱子就夠了。

    突然一個電話打來，驚天噩耗，張東海突發腦淤血，住院搶救！

    陳有信有點慌，趕緊往醫院趕。

    張東海的兩個兒子都在醫院，船廠的一些老朋友也在。

    還好送院及時，張東海已經脫離危險了，人沒事就好，陳有信就怕人出事。

    陳有信再問事情起因，大家都在大吐苦水。

    【科學號】那邊不知怎麽回事，突然變卦，說【海龍獸】搭便車這個事情先擱置一下，這次不能讓他們跟著出海。

    張東海當時就急了，和對方在電話裏爭吵起來，吵著吵著氣急攻心，腦淤血發作，直接摔倒在地，幾個老夥計趕緊把他送到醫院搶救。

    為什麽呀？

    陳有信都驚了：“【海龍獸】都裝車了，明天就要運去港口，這時候突然說一句不讓上船？”

    “我聽老張在電話裏說，好像是有人向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舉報，基金委立刻否決，說不準帶。”

    “我去……”

    陳有信無語了，自然科學基金委是出資方，【科學號】是申請方，甲方爸爸不同意，乙方還真沒辦法。

    張東海的兒子拿著電話走過來，解釋說：“我問華海船舶研究所了，舉報人通過內部關係找到基金委的負責人，說【海龍獸】的所有權不是東海船廠，而是一個純商業的公司，所以基金委就不同意了，還把華海研究所的領導批評一通。”

    陳有信特別不理解：“純商業公司為什麽就不能跟船啦？【科學號】這艘船的所有人是華海船舶研究所，不是基金委吧，是不是管的太寬了點？”

    有人解釋：“自然科學基金委是科技部的單位，國家財政撥款的，再加上這又是個基礎科研項目，商業公司摻合進去確實有點說不過去。”

    陳有信沒在事業單位上過班，還是以市場經濟的想法思考問題。

    他就問：“船上有空位，我們出夥食費和艙位費，掛靠在船上，等他們停下來科考的時候，我們也跟著下潛測試，不影響他們的科研，也不打聽機密，這也不行？”

    “小陳，事情不是你說的這麽簡單。”

    “公是公，私是私，國企和事業單位裏凡事都要講規矩，公私分明。”

    “越是大的單位，越看重這一套。”

    “你說不打聽機密，說不影響他們科考，誰信呢？而且怎麽證明你不是商業間諜公司？”

    “所以為了不增添麻煩，直接回絕你是最好的。”

    “之前老張最擔心的就是這個事情，他就是怕有人說閑話，搞得他和研究所都被動。誰知道現在不僅有人說閑話，還直接上升成了舉報！”

    眾人七嘴八舌議論著，可惜了，這麽好的出海機會，硬是被人舉報，生生給破壞了！

    陳有信頭都是疼的：“誰這麽無聊舉報啊？”

    “肯定是我們船廠內部的人。”

    “這還用問？”

    “如果不是姓肖的小東西在作梗，我把王字倒過來寫！”

    “王八蛋，忘恩負義的家夥，他搞黃了我們，現在肯定得意的不行！”

    眾人義憤填膺，唾罵不停。

    這個肖科長真是陰毒透頂，兩三個月沒動靜，以為他偃旗息鼓了，實際上一直在暗中觀察尋找機會，像一條毒蛇一樣躲在旁邊，準確一擊！

    他究竟心裏是有多麽變態，才幹的出來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啊？

    陳有信恨透了這個人！

    這時候，謝光華和謝雨菲趕到醫院。

    就這兩個月，【海龍獸】命運坎坷，多次受阻，謝光華精力憔悴，傷心疲憊，身體每況愈下，現在都需要用輪椅推著才能在外麵走。

    人群分開，謝雨菲推著謝光華過來。

    謝光華左手抓著張東海大兒子的手，右手抓著陳有信，嘴巴哆嗦著，老淚橫秋，抬起頭，用絕望的聲音說出一句話：“小張，小陳，我對不起你們……我們真沒辦法了……”

    話音未落，四周已經泣聲一片，唏噓萬千。

    太難了。

    而且是讓人感到絕望的難。

    就憑他們幾個朽木將死的老頭，和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根本沒辦法去獨立操作這件事。

    各種反對，各種阻撓，各種強大的怪獸在他們前進的路上虎視眈眈，他們每向前走出一步，都要灑滿一地的鮮血。

    最開始籌備，張東海和謝光華就知道很難，建議陳有信加入到國家深海潛水器計劃裏，和東海船廠一起幹，這是最簡單的模式，要人有人，要船有船，要錢有錢，哪裏還有那麽多幺蛾子啊？

    可陳有信有自己的苦衷，還不能說，死活不同意加入，選擇了最困難的地獄模式，他們也是猶豫再三，想著做做商業，給子孫後代賺點小錢，這應該沒問題吧，這才陪著陳有信拚一把。

    結果還是被人惦記上了，變成現在這個場麵，別提多難看。

    此時此刻，壓力全落在陳有信的肩膀上。

    錢花光了。

    人也快全沒了。

    張東海倒下，謝光華癱瘓，主心骨都說盡力了，其他老爺子們心力憔悴，全都打起退堂鼓。

    大家都看著陳有信。

    怎麽辦？

    是不是散夥？

    陳有信沉默了很久，問道：“是不是隻要說服基金委同意，就能讓【科學號】帶我們出海了？”

    “是的，但這怎麽可能啊，難如登天。”

    “你鬥不過他們的，光是那個肖科長你就鬥不過，我估計國內沒有任何遠洋科考船肯帶我們出去，除非你出一大筆錢找外國商船。”

    “真的，小陳，算啦，別堅持了。不如趁【海龍獸】還值幾個錢，把公司賣了吧，能回一點本是一點。”

    好幾個老頭都在勸陳有信放棄，賣掉【海龍獸】項目。

    謝光華心如死灰，老淚橫秋。

    五虎老將的另外幾個老爺子沉默無語，仰天長歎。

    謝雨菲聽得淚眼朦朧，有些人臨陣倒戈，她不怪人家。

    但爺爺他們付出那麽多，身心受了那麽多的傷，就因為一個小人作梗作祟，一幹心血就這麽通通化為烏有，她感覺太不甘心。

    她帶著哭腔，哽咽著說道：“陳有信，你答應過我，你要全力以赴的……”

    陳有信看著這個可憐的小淚人兒，堅定地點頭：“當然，我肯定會盡全力，絕不輕易說放棄。你們等一下，我打個電話看能不能找人幫忙。”

    說完，他開始翻手機。

    旁邊不少人都覺得陳有信在吹牛，你還能有這本事，不早點拿出來？

    陳有信撥通一個電話，不卑不亢地說著：“喂，張院士您好，我是陳有信，我有個事情想谘詢一下您，方便說話嗎？”

    張院士？

    所有人都感覺有點懵。

    隻有謝光華的雙眼在淚蒙中亮起來，他想起來，這位張院士應該就是那個和陳有信有千絲萬縷聯係的本校導師！

    說不定，事情真的有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