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旬，周山天氣炎熱，雖然是海邊城市，但隻有早晚涼爽，白天平均溫度33，不開空調仍然燥得慌。

    東海船廠材料科，肖科長坐在辦公室裏悠閑地抽著煙，喝著茶。

    這麽熱的天，他哪裏都不想去，工作交給下麵人做，幾個剛進廠的博士生還滿有幹勁，充滿科研激清，那就讓他們折騰，隨便打幾個電話勉勵一下就可以了。

    電話響起，肖科長一看，嘴角露出笑容，打著官腔接電話：“老劉啊，有事嗎？”

    “肖科長，剛得到消息，【海龍獸】回來了，都快到東海了。”

    “回來了？不對啊，他們怎麽現在回來了？”

    肖科長立刻坐直身體，掐指一算，7月上旬出發，走半個月到南太平洋，回來也至少要半個月，這不是剛去就回來？

    【科學號】的那個項目就是他舉報的，但沒有阻攔成功，不過他非常清楚，出去一趟不容易，不到元旦肯定不會回來。

    莫非，【科學號】中途出事了？

    不管怎麽樣，反正【海龍獸】黃了，他就高興！

    電話裏，老劉低聲說：“自從他們出海後，就一直沒有和家裏聯係，連個衛星電話都沒打。剛剛突然打電話回來說進東海了，大家都很驚訝。”

    肖科長問：“他們大概什麽時候到港？”

    “可能明天上午吧。”

    “他們的1000米測試成功沒有？”

    “不清楚，電話裏沒說……”

    “你怎麽一問三不知，什麽都不知道？”

    肖科長有些生氣：“就你說的這些東西，不出一個小時，隨便問一個退休老頭都知道！你可是自願說隨時通風報信的，但你卻盡匯報些垃圾消息給我？”

    老劉緊張起來，聲音都變了：“好好好，對不起肖科長，我再多打聽一下內情。那個，肖科長，我孫子的工作你看怎麽樣？這都月份了，他……”

    “行了行了，你努力打聽消息，我就努力安排工作，但你要是敷衍了事，這事就辦不成！”

    肖科長不客氣地掛斷電話，冷哼一聲，不靠譜的老頭，一點用都沒有。

    第二天一大早，肖科長就被船廠領導叫過去開會，說是迎接【海龍獸】回廠，中層幹部全都要去，無故不得缺席。

    肖科長覺得莫名其妙，找個機會問：“廠長，【海龍獸】又不是我們的項目，回什麽廠，為什麽要迎接它？”

    廠長嗬嗬笑：“不僅咱們要隆重迎接，還要組織一場熱鬧的歡迎儀式。”

    會議室其他人也都樂了，說廠裏的腰鼓隊又要出馬了，給上級領導留一個好印象。

    上級領導！

    肖科長覺得不對勁，腿腳有些發軟，連忙追問。

    可廠長就是故意賣關子不說，隻透露了一點，說【海龍獸】這次好像得到上級的重大嘉獎，特意專程送回來。

    “我……我……廠長，我人不舒服，能不能請半天假？”

    “不行！”

    “……”

    尷尬了，肖科長實在是躲不開，隻能硬著頭皮跟隨廠部領導，來到船廠碼頭等待著。

    碼頭上鋪著大片紅毯，老年腰鼓隊，小號樂隊全都等在旁邊的遮陽棚下。

    他們這些中層幹部們聊的歡天喜地，熱火朝天。

    唯獨隻有肖科長的心，如同冬日酷寒，冷如冰窖。

    答案剛剛揭曉。

    【海龍獸】是坐軍艦回來的！

    所以他們要迎接！

    肖科長差點絕望了，他感覺雙膝發軟，呼吸困難，將襯衣的扣子再解開兩顆，還是胸悶難受。

    為什麽呀？

    誰來告訴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陳有信出去時候坐科考船，走的商業港口，掛靠的小三身份，還差點不能上船，坎坷曲折，千辛萬苦。

    回來時坐軍艦，直接送到家門口，專船專送，尊貴無比。

    究竟哪裏出了問題啊？

    看著【周山號】導彈護衛艦停靠在碼頭，東海船廠的領導們全都緊張起來，一群人站在烈日陽光下等待，大氣都不敢說一句。

    而肖科長如果不是扶著旁邊的鮮花鐵框架子，他絕對會腿軟摔倒在地！

    一群人走下舷梯，和陳有信關係不錯的副官親自送他上岸，兩人有說有笑。

    看到護衛艦的船沿跳板出現陳有信的身影，現場頓時鑼鼓喧天，音樂奏響，又來漂亮的小姑娘送上鮮花，場麵一下子就熱鬧起來。

    見麵後，副官把陳有信交給東海船廠的領導們，當著大家的麵狠狠誇著他。

    國家棟梁。

    個人英雄。

    難得的人才。

    國防科工委的科考船都準備向小陳下訂單了。

    這些語焉不詳的讚美，讓東海船廠的領導們更加好奇，但又不敢追問細節。

    噗通！

    一個人扛不住，摔倒在地，引起大家議論。

    廠長回頭一看，連忙解釋：“肖科長可能是年紀大了，體力不支，中暑了。”

    副官皺眉說：“這麽熱的天氣，誰叫你們搞這些虛名堂？散了散了，都散了吧。”

    “要不您去我們廠部坐坐？”

    “不用了，等【海龍獸】運下船，我們就要回艦隊報道了。”

    【周山號】來得快，去的也快。

    陳有信和自己熟悉的退休老工人們一一問好，感謝大家迎接，又讓團隊把【海龍獸】拖回倉庫，先忙完場麵上的事情，再回頭和大家分享喜悅。

    肖科長被掐人中，酒精擦臉，悠悠地醒過來。

    他注意到，所有人都圍著陳有信說笑，陳有信身上放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他心神忐忑，甚至有些恐懼。

    “老肖醒了。”

    有人說著，大家都看過來，廠長打趣問：“老肖，是不是看到小陳回來，激動地昏過去了？”

    四周都在哄笑。

    那些老頭們一個個腰杆挺直，中氣十足，說起話來別提多有底氣，全都在旁邊數落肖科長。

    肖科長刁難【海龍獸】的事實，廠部幾個領導其實心裏都清楚。

    他是探路的前鋒，碰到一塊大鐵板了，現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丟車保帥，這顆棄子可以甩了。

    35的室外溫度，曬死人的碼頭廣場，一群人就是不回涼爽的辦公室，在這裏公開批鬥。

    廠長皺眉問：“老肖，你身體究竟行不行啊？那麽多七八十歲的老爺子都還站著，就你暈過去，實在不行，辦個病退吧。”

    哈哈！

    不少人都偷笑起來，肖科長才50歲，讓他辦病退，還不如殺了他呢。

    肖科長直接傻眼，什麽？

    叫他病退？

    他就是一時氣急攻心，沒緩過來，不至於病退吧，去年廠部舉辦的1000米遊泳比賽他還拿了亞軍，身體棒棒噠！

    但另外幾個大領導立刻跟著附和：“我覺得可以，老肖這幾年為廠子做出太多貢獻，可以退休享福了，國家會養著你的。”

    “我沒有做貢獻……我……”

    “老肖你就別謙虛了，你做的真不錯，我們全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不……你們誤會了……我還能站起來……我還能繼續工作……”

    肖科長的求生欲極強，他要是再不站起來，這幫領導估計會在現場開常委會，舉手投票把他趕走。

    附近老頭們全都在看笑話，陳有信和趙權也叉著腰站在旁邊，樂嗬嗬地看著大家的表演，真是有趣啊。

    廠長眼光掃過幾人，不行，小陳還不滿意。

    有了。

    廠長關切地問：“老肖，你身體真能扛得住？”

    肖科長臉漲得通紅，用力拍著胸膛，提高音量：“扛得住，我壯得像頭牛！我還可以再為祖國的造船事業添磚加瓦，再拚十年！”

    “好！”

    旁邊副書記鼓掌讚道：“我就喜歡老肖這種不服老的性情，那個，保衛科的陳科長上個星期辭職，我覺得調老肖過去幹保衛科，挺適合的。”

    “這個提議不錯，老肖身體壯得像頭牛，肯定能挑起廠裏的保衛工作。”

    “都是幹革命，不存在崗位差別嘛，不準挑肥揀瘦。”

    “沒錯，老肖是革命一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就去我們東海船廠保衛科，繼續為造船事業添磚加瓦十年吧！”

    廠長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像是在說笑一樣，判決了肖科長的命運。

    四周老頭們一個個憋得受不了，偷偷咳嗽，轉過身捂著肚子，笑起來假牙都快掉出來，全都樂得不可開交。

    陳有信和趙權努力憋著笑，全身都悶笑抖動起來，看到肖科長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拳頭捏了又捏。

    肖科長真憤怒了：“你們什麽意思？不用這麽調侃吧？”

    “調侃？你以為我們一群人站在太陽底下逗你玩兒呢？”

    廠長瞬間翻臉，厲聲嗬斥著：“你幹的那些齷蹉事情以為沒人知道是不是？你把張東海和謝光華氣的住院的住院，癱瘓的癱瘓，還想謀害我們的國家英雄小陳，老肖，我沒把你從船廠黨組趕出去，我已經很給你麵子了！要麽去保衛科，要麽滾，你自己選！”

    “我……”

    肖科長終於醒悟過來。

    今天的歡迎會，不僅僅是為了向上級展示船廠對陳有信的重視，更是故意當著陳有信的麵羞辱他，討好陳有信！

    再看關係好的那幾個領導，一個個眼神全都在躲閃，嘴上也在落井下石，很顯然把他當成棄子了。

    肖科長終於體會到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絕望。

    而這個時候，這群領導又開始討好陳有信：“小陳，你要不入個職，來我們材料科當科長？”

    你們這幫混蛋，這是老子的位置……

    肖科長差點吐出一口老血，捂著胸口，身子又慢慢歪下去。

    “肖科長他又不行了！”

    “要不要叫救護車？”

    “來個人，給他潑海水！”

    “讓我來，我有糖尿病……”

    “老肖身體這麽差，我看他保衛科也呆不了，直接辦病退吧！”

    肖科長耳朵裏全是這些落井下石的補刀追殺，怒火攻心，白眼一翻，又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