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一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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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到達鬆江府之後, 楚留香便托人向薛衣人遞了一封拜帖。
是以, 當聽到下人來報, 說楚留香帶著一行人扣門拜訪時,薛衣人並未感到意外。
他沒有叫下人通傳,而是親自動身前去迎接貴客。
苗七見過不少用劍的高手, 如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西門吹雪,亦或是以刀劍雙殺聞名江湖的峨眉掌門獨孤一鶴,但無論是誰, 都沒有薛衣人帶給他的震撼更加強烈。
劍乃凶器, 習劍之人身上往往都帶著一股殺氣。
花滿樓曾說過, 他聽不到西門吹雪的腳步聲, 但憑著那股濃鬱的殺氣,便能在數丈之外察覺到西門吹雪的存在。
而薛衣人身上的殺氣,卻能讓遠在數十丈之外的苗七都有所察覺。
此人的劍道境界,絕對遠非現如今的西門吹雪可堪匹敵——
苗七如是想到, 一雙眼睛閃閃發光的緊盯著那扇正徐徐打開的大門,目中充滿了期待與戰意。
他並不好戰, 也不是武癡,但身為一個習武之人, 在麵對一位真正的絕世高手時,恐怕心裏都會希望能向其討教一二。
玉羅刹默默向前一步,故意擋住了苗七的視線,有些吃味的小聲嘀咕道:“不就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有什麽好看的。”
他這張臉怎麽著也要比薛衣人的臉更有吸引力吧?
苗七兩眼一翻, 霎時無語。
跟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吃醋,玉羅刹可真是越來越有能耐了哈。
一旁的中原一點紅反應比苗七更甚。
他和西門吹雪一樣,都是真正的劍癡,遇到薛衣人這樣以為劍術出神入化的前輩,一點紅內心的第一反應,便是想要與之一戰!
注意到仿佛瞬間打了雞血一般,渾身上下都洋溢著勃勃戰意的中原一點紅,楚留香:“……”
心好累。
看來等下他不僅得花心思同薛衣人周旋,還得盯緊一點紅,以免這人腦子一熱,就要拔劍向薛衣人約戰。
沉重的大門終於全部開啟。
一道清瘦的身影映入眾人的眼簾。
薛衣人已年過五十,但看起來卻隻有四十來歲,他穿著一襲樸素的青色長衫,頭發一絲不苟的用布巾束在腦後,腰間並未佩劍,空無一物,乍看起來,竟頗有幾分儒雅之姿。
若非身上散發著強烈的殺氣,恐怕不會有人將他與天下第一劍客聯想到一塊兒。
迎著苗七等人好奇的目光,薛衣人緩緩走出大門,在楚留香身前站定。
“一別經年,香帥別來無恙否?”
楚留香抱拳對薛衣人鞠了一禮,含笑回道:“謝前輩掛念,在下一切安好,今日冒昧來訪,還請前輩多多見諒。”
“貴客臨門,本是好事,香帥何出此言?”
目光短暫而迅速的從楚留香身後略過,薛衣人不動聲色退了半步,揮袖迎道:“諸位請進,老夫帶路。”
說罷,他便轉過身去,率先一步邁進了大門。
楚留香習慣性的抬手摸了摸鼻子,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薛衣人的背影,然後扭頭對苗七等人笑了笑,抬腳跟了上去。
……
薛衣人率頭走在正前方,苗七等人則依次跟在後方,誰都沒有開口說話,一時之間,氣氛莫名沉靜。
初春時節,寒氣還未褪盡,路邊的草木枝葉上凝結著一顆顆透明的露珠,在陽光的照射下,仿佛鑲在翡翠上的珍珠。
穿過前院的大路,薛衣人身形一轉,又走進了一條竹林小徑。
石板鋪成的小徑上長著斑駁的青苔,卻別有一番風情,身處其中,叫人情不自禁的靜下心來。
竹林的盡頭是一座古樸清幽的小院,從院牆到房屋,皆是由竹子構成,看起來別致又清雅。
這裏便是薛衣人的住處。
待所有人在前廳落座之後,薛衣人就立馬直奔主題,向楚留香問道:“無事不登三寶殿,香帥此次前來,不知是何緣由?”
這記直球來的太突然,聞言,剛剛捧起茶杯的苗七等人立馬紛紛側目。
被一眾目光聚焦的楚留香:“……”
無奈的放下茶杯,楚留香沉吟了片刻後,回道:“不知前輩可否聽聞過,三四年前,忽然出現在江湖中的一個殺手組織。”
“殺手組織?”
薛衣人眉頭微皺,目光下意識移到了中原一點紅的身上。
這幾年,薛衣人雖然很少出門遠遊,但對江湖中的一些事情卻也有所耳聞。
據他所知,這個中原一點紅就是一名殺手,一名在中原很有名氣的殺手。
楚留香的拜帖寫的很詳細,詳細到連同苗七等人的身份也都有所提及,這一行人中,除了那個西門玉似乎是個普通人,其餘的幾位——花蝴蝶胡鐵花、異族刀客苗七、中原第一殺手一點紅,都是近年來在江湖中名氣頗盛的年輕人。
如此陣仗,讓薛衣人心裏早就有了一些猜測。
他知道,楚留香此次前來,所圖定然不是什麽小事。
隻是不知道,這和那個殺手組織,又有什麽關係。
留意到薛衣人的舉動,楚留香點頭道:“不錯,紅兄正是出身於這個殺手組織。”
“這個組織的成員大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他們自小便被殺手組織的首領收養,教導劍術和各種殺人的手法,行事不分善惡,隻以殺人為業,隻要出得起價錢,他們什麽人都能殺。”
說到這兒,楚留香忍不住歎了口氣。
薛衣人也不禁動容。
從楚留香的這番描述中,他已經預料到了這個殺手組織的可怕性。
以殺人為了之人固然可恨,但以殺人為業之人,卻是可憐可恨更可悲了。
那殺手組織的首領,當真是個心思深沉的可怕人物。
楚留香繼續說道:“命喪於這個殺手組織的人多不勝數,其中不僅有江湖中人,還有尋常百姓,甚至於連朝廷官員,他們也敢暗殺,若是長此以往繼續下去,百年前的那場武林浩劫,恐怕又將重演於世了。”
薛衣人頓時麵露詫異之色。
“江湖中出了這種人,我怎麽連一點風聲都不知道?”
他聽說過江湖中出現了一個殺手組織,卻不知道這個殺手組織行事竟如此乖張,完全不顧武林與朝廷之間的規定。
這樣下去,楚留香的那個預測,確實極有可能會成真。
胡鐵花忍不住咧了咧嘴。
薛衣人當然不可能知道這些事了,畢竟,那殺手組織的頭目可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晃蕩呢。
苗七端起杯子佯裝用茶,暗中卻衝著胡鐵花瞪了瞪眼。
丫表情那麽明顯,是生怕薛衣人看不出什麽貓膩麽?
‘要幫忙把他的穴道給點上麽?’
玉羅刹低下頭,對苗七傳音道。
以他的武功,就算當著薛衣人的麵動些小手腳,也能確保不會被對方察覺出絲毫異常。
苗七嚴肅地考慮了幾秒,最後果斷頷首,允了玉羅刹的提議。
講真,就胡鐵花以往的那些事跡看來,指望他能老老實實不添亂子的可能性實在太低了。
薛衣人到底是薛笑人的親哥哥,想讓他盡可能淡定的接受真相,隻能是徐徐圖之,刺激太大的話,鐵定得造成一樁兄弟相殺的慘案。
最重要的是,到時候他們幾個,也很可能會被無辜牽連。
雖然真動起手來,有玉羅刹在,他們這邊肯定不會吃虧,但出於種種顧慮,玉羅刹能不動手當然是最好了。
這頭,苗七他們小動作不斷,那頭,楚留香也三言兩語的把薛衣人給糊弄了過去。
“這些殺手現在大都死的死,傷的傷,短時間之內不會再繼續為惡,隻不過……這些人的首領至今卻仍逍遙法外。”
繞了一大圈後,楚留香終於將話題引到了正處。
“他們的首領是誰?”
薛衣人果然上鉤,立馬追問起來。
“我隻知道,這個人劍法絕高,且機智過人……”
楚留香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沒有點明薛笑人的身份。
他隻是著重的描述了一番對那人的印象,試圖讓薛衣人自己琢磨出真相。
然而——
薛衣人愣了愣,隨即失笑道:“香帥該不會是懷疑我吧?”
楚留香:“……”
見楚留香一時傻眼,苗七立馬挺身救場道:“前輩說笑了,我們若是懷疑你,又怎會特地前來拜訪呢,那不是以身犯險了麽。”
“楚大哥,你說是吧?”
“對對對,前輩你想岔了。”楚留香連忙應聲附和。
咳,那什麽,雖然他描述的時候著重點明了對方劍術高絕這一點,但薛衣人會因此聯想到自己身上,也著實是個大誤會啊。
鬧了這麽一出烏龍,薛衣人一直繃著的臉上不禁露出了一抹尷尬之色,他目光微微遊移了片刻,注意到時辰似乎不早了,便趕忙開口道:“此事可稍後再議,眼下已近午時,我們還是先行用餐吧。”
苗七等人自然沒有異議。
薛家莊的下人手腳十分麻利,薛衣人的命令傳下去不久,一桌豐盛的飯菜便擺上了桌。
聞到酒香氣,原本因為被莫名其妙的點了穴,還有點兒鬧情緒的胡鐵花立馬就安分了下來,等薛衣人拿起筷子後,眾人便紛紛動手,準備大快朵頤。
桌上有一道鱸魚燴,看起來色香味俱全,引得愛吃魚的苗七胃口大開。
玉羅刹眼疾手快的夾起一塊兒魚腹上的細肉,送到了苗七碗中,接著,又毫不停頓的繼續往苗七碗裏加菜,那模樣,引得薛衣人不禁側目。
楚留香等人平時看慣了這一幕,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可在薛衣人看來,玉羅刹那殷勤備至的態度,以及看向苗七時毫不掩飾的情意,就未免有些……
當所有人都專心致誌的用飯時,一道身影忽然橫衝直撞的跳進了屋內。
正享用著鱸魚燴的苗七突聽身後傳來一聲大叫——
“好呀,你們有好酒好菜,也不叫我來吃。”
下一秒,一道紅紅綠綠的影子便從苗七身旁掠過,直撲飯桌,嗖的一下將那盤鱸魚燴端了起來,用手抓起來就吃。
我的魚!!!
苗七瞪大眼睛,看著那盤眨眼間就被毀的不成樣子,壓根兒就沒法再用的鱸魚燴,心痛到連拿著筷子的手都忍不住開始哆嗦起來。
另一邊,坐在楚留香一旁的中原一點紅,卻渾身僵硬了起來。
“這、這是舍弟笑人。”
薛衣人一臉尷尬的解釋道:“他……他有些……”
嘴裏塞滿了魚的薛笑人仰起頭來,一邊吐著刺,一麵笑道:“薛衣人是大劍客,薛笑人卻是大吃客,薛笑人雖然從小打不過薛衣人,但吃起來薛衣人卻要落荒而逃。”
薛衣人深吸了一口氣,沉聲喝道:“誰叫你來的?”
薛笑人咧嘴一笑,得意道:“這也是我的家,我當然想來就來啊!”
臉上閃過一絲怒意,但下一刻,又轉為了深深的無奈,薛衣人搖了搖頭,苦笑著對苗七等人說道:“還請諸位莫要見怪,笑人他本來不是這樣子的,直到七八年前,也不知道為了什麽,就忽然……忽然變了。”
看著裝瘋賣傻的薛笑人,楚留香忍不住暗暗歎了口氣。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薛笑人為什麽要這樣欺瞞薛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