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一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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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笑人給苗七留下的第一印象很不好。

    在苗七看來, 糟蹋食物是一種非常可恥的行徑, 而糟蹋來自親人的關心和愛護, 則更加令人不屑。

    但凡是個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薛衣人對薛笑人的愛護和縱容,而薛笑人不管是出於什麽緣由, 要裝瘋賣傻,都等同於將薛衣人的這番真心棄之如敝履。

    他討厭這個人。

    玉羅刹放下碗筷,抬手覆在苗七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然後緩緩將視線移到了薛笑人的身上——

    忽然被一股可怕的殺意鎖定的薛笑人:“?!”

    嘴裏咀嚼的動作停頓下來, 薛笑人略有些僵硬的轉動脖子, 順著殺意的來源望去, 卻對上了玉羅刹滿含不屑與冰冷的雙眸,與此同時,那股令他毛骨悚然的殺意也愈加沉重,壓的他連呼吸都困難了起來。

    薛笑人的眼中閃過一絲忌憚和慌亂, 隨即下意識的望向薛衣人。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楚留香正好抬手在給薛衣人倒酒, 把薛笑人看過去的視線給擋了個嚴嚴實實。

    額頭上漸漸伸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薛笑人不自覺地往後挪了幾步, 然後、然後竟然撲通一聲坐到地上,撇著嘴放聲哭嚎起來。

    “哇——寶寶好害怕,有壞人要殺寶寶了!大哥快來救我!”

    苗七等人頓時被這淒厲的哭喊聲嚇了一跳,所有人的視線都下意識移到了薛笑人的身上,然後, 又隨著薛笑人所指的方向,轉向了一臉無辜的玉羅刹。

    玉羅刹著實沒料到薛笑人會來這麽一出,但他反應極快,在薛笑人抬手指向自己的時候,便已經調整好了表情,做出了一副不明所以的反應。

    知曉他為人的苗七和楚留香當然不會被糊弄過去,不過,薛衣人倒是沒有起疑。

    “夠了。”薛衣人麵色一冷,衝還在哭鬧不休的薛笑人怒聲喝道:“吵吵鬧鬧的成何體統,你還不趕緊給我退下,再敢胡鬧,當心我壓你去跪祠堂!”

    薛笑人哭聲一滯,然後瞪著眼睛爬起身來,指著薛衣人大罵道:“壞人、你也是個大壞人!你們統統都是欺負寶寶的壞人,我要去找薛老爹告狀,讓他知道薛衣人欺負他弟弟——”

    劈頭蓋臉的一同臭罵之後,薛笑人便立馬腳底抹油似的,嗖的一聲竄出了房間。

    ……

    沉默良久,薛衣人才滿臉疲色的開口道:“抱歉,老夫管教不周,讓諸位見笑了。”

    苗七默默在心底對薛衣人致以同情,順便偷偷的在桌底下擰了玉羅刹一把,當然,他動手的時候根本就沒用什麽力氣,比起‘教訓’,倒更像是在打情罵俏。

    握住苗七做完小動作後來不及收回的手,玉羅刹微微側首,翹著嘴角衝苗七拋去了一個邀功的眼神。

    誰惹苗七不高興,他就會讓誰更不高興。

    護短這種事情,那是沒有道理可言的。

    餘光瞥見苗七和玉羅刹勾勾搭搭的舉動,楚留香眼角一抽,強忍著翻白眼的衝動,扭頭對薛衣人客氣道:“前輩無需如此,令弟……令弟想必是因為怕生,所以才反應格外的激烈了一些,若是追根究底,倒是我們的過錯了。”

    咳,雖然沒親眼看見,但楚留香敢確認,一定是玉羅刹先對薛笑人做了什麽,才會導致出現那麽一出鬧劇。

    所以他們這邊兒確實是過錯方。

    然而這話聽在薛衣人耳中,卻成了楚留香特地給他找的台階,他頗為感激的衝楚留香笑了笑,然後叫來下人去重新準備了一桌飯菜。

    不尷不尬的吃完這頓午飯後,之前暫停的話題又重新拾起。

    有了上午的鋪墊,接下來,楚留香的舉動就幹脆了許多,他先是讓一點紅在薛衣人麵前施展了一番劍術,隨後,便直奔主題道:“不知前輩可否從紅兄的劍術中看出了什麽?”

    “他的劍術,和我有七分相似。”薛衣人麵色沉重的望著收起劍的中原一點紅,沉吟片刻後,忽的站起身來,走到一點紅的身前,肅聲問道:“請問閣下的劍術,究竟是從何處習來?”

    薛衣人習劍四十餘載,他的招式全都是自創而來,且從未傳授過任何弟子。

    按理來說,這世間本不該有人會他的劍術招式。

    事出反常必有妖,直到此刻,薛衣人才真正的明白了楚留香的來意——那個殺手組織,定然和他有所關聯,而那個組織的首領,也一定是他身邊極其親密的某個人。

    那個人究竟是誰呢?

    薛衣人不敢往細了想,他怕事實的真相會是他不願接受的,可他又不能不開口向一點紅追問,因為有些事,不是掩耳盜鈴就可以解決的。

    一點紅低下頭,沒有應聲。

    “那人對紅兄有養育之恩,所以紅兄是不會回答前輩您這個問題的。”楚留香站起身來,走到一點紅身旁,抱拳對薛衣人行了一記大禮,言辭誠懇的向薛衣人請求道:“還請前輩以武林安危為重,助我等解決這件難事。”

    這就是要攤牌的前奏了。

    薛衣人垂下眼眸,掩在袖袍下的手微不可察的顫抖了起來,一瞬間,從楚留香等人進門開始,發生的點點滴滴、一言一行,全部浮現在他的腦海中……最終,這些片段全部消失,隻餘下了一個人的身影。

    那人整日裏瘋瘋癲癲,像個不知世事的稚童一般,喜歡穿紅戴綠,喜歡擦脂塗粉,喜歡拽著他的衣角衝他撒嬌,提出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要求,他有時也會不耐煩,也會因為那人鬧出來的亂子而動怒,可無論如何,都舍不得真的動手去教訓那人。

    誰讓,那是他血溶於水的親兄弟啊……

    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從口中溢出,下一秒,薛衣人顫抖的指尖緊緊地扣住了手心,臉上的表情迅速冷硬下來。

    他冷哼一聲,狀似不悅道:“香帥這是要以道義來壓人麽?武林中人才濟濟,多的是人願意去懲奸除惡行俠仗義,香帥不去找那些人,找我這個早已隱退江湖、不問世事的老頭子做什麽。”

    楚留香早就料到薛衣人會有什麽反應,也早就想好的應對之策。

    他神色平靜地向前邁了一步,緩聲道:“武林中確實有許多俠義之士,但這件事,除了前輩之外,再無他人能夠解決,畢竟,這事兒嚴格說起來,還是前輩您的家事……不是麽?”

    眼皮猛地一跳,薛衣人終於繃不住表情,臉上露出了一抹哀色。

    “你……你又何必……”

    何必要這樣來逼迫他呢?

    如果薛笑人真的是殺手組織的首領,他絕不會包庇對方,他隻是、隻是不願意親自動手,對自己的兄弟拔劍相向罷了,可為什麽,楚留香連這點機會都不願給他呢?

    “前輩,你誤會了。”苗七實在是受不了楚留香的磨唧,便幹脆打斷了二人的對話,直接挑明道:“我們的目的隻是消滅那個殺手組織,至於其他的,並不是沒有緩轉的餘地嘛。”

    雖然苗七更偏向於斬草除根,把薛笑人這個罪魁禍首也給哢嚓了,但鑒於一點紅和楚留香都持有不讚同的意見,苗七也不是非要一根筋的不知變通。

    就像當初解決柳無眉的方式一樣,他們完全可以廢了薛笑人的武功,讓薛衣人日後對其嚴加看管,斷了對方再禍害人的機會,不就完事兒了麽。

    聽苗七一股腦說完對策,薛衣人的反應倒是十分鎮定。

    兩害相較取其輕,比起要了薛笑人的性命,隻是廢除武功,顯然已經超出了薛衣人能接受的底線。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無私?

    薛衣人光明磊落了一輩子,到頭來,卻發現自己的弟弟竟然是危害武林的罪人,盡管理智上不願包庇對方,但感情上,卻又希望對方能有條活路。

    苗七提出的方案,是眼下看起來唯一可行的,薛衣人當然不會提出反對。

    他長歎了一口氣,轉過身去,對著苗七等人遙遙一拜,隨後肅聲擔保道:“請諸位放心,老夫一定會親自動手,廢了那個孽障的武功,叫他再無行惡的機會!”

    事情到了這裏,終於算是有了個定論。

    眾人都能體諒薛衣人此刻的心情,也信得過對方的為人,所以並未急著催促對方動手,但可惜,有些人總是學不會知好歹,非要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生些是非。

    苗七等人前腳剛跟薛衣人道別,出了薛家莊的大門,這還沒走出薛家莊所在的範圍呢,就遭到了一群殺手的襲擊。

    那群殺手個個黑衣蒙麵,用的招式明顯和中原一點紅是師出同門,其來曆自然毋庸置疑。

    對方雖然人多勢眾、來勢洶洶,但苗七幾人應對的卻遊刃有餘。

    不過片刻功夫,勝負便差不多見了分曉。

    見狀,一直藏身於林中的某人終於按耐不住,冒出了頭。

    他穿著緊身的黑衣,和那群殺手一樣,都是以黑巾蒙麵,身法快如急風,輕如飛絮,握著一柄長劍,閃電般刺向一點紅的心口處。

    這一劍之快,讓苗七等人甚至都來不及反應。

    刺耳的劍風自身邊呼嘯而過,楚留香瞳孔猛然緊縮,睚眥欲裂的看這那柄寒芒閃爍的利劍,失聲驚叫道:“紅兄,小心——”

    下一秒,那柄距離一點紅隻剩半米不到的劍,卻‘哐當’一聲墜落在地。

    苗七施施然翻過雙刀,小聲嘀咕道:“當我大明教的繳械神功隻是說著好聽麽?”

    老虎不發威,還真當他是紙做的啊。

    玉羅刹莞爾一笑,一邊隨手製住那黑衣人,一邊輕聲附和道:“我的阿七當然是最厲害的。”

    黑衣人目瞪口呆的看著掉落在腳邊的長劍,甚至連被玉羅刹點了穴位都沒反應。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苗七究竟用的是什麽妖法,在一瞬間就打落了他手中的劍,要知道,自他習劍以來,還從未遇到過能在他出劍時反應過來,接住招的對手。

    薛衣人的劍是殺人的劍,他的劍也是殺人的劍,薛衣人走的是以招克招的路數,而他走的,卻是以快克敵的路數。

    單以速度而言,他的劍,就連輕功堪稱天下一絕的楚留香都別想跟得上。

    可苗七怎麽就那麽及時的擋下來了?

    出招有係統距離鎖定的苗七笑而不語。

    開玩笑,四尺之內,就算是玉羅刹也躲不開他的繳械神技,又更何況是區區一個薛笑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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