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回 禦宴宵陳敞百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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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一回禦宴宵陳敞百層

    鳳銜紫詔,金闕九重門啟;鸞鳴仙音,玉堂閶闔洞開。

    姚道虛等雖是出家人,卻也被這等天家氣象驚得目瞪口呆。

    張繼、李飛雲二人見了這等排場隻搖頭不住。倒是石象與楚江寒素來散漫慣了,此刻極為不自在。

    宋忠並金刀、木劍率領了眾人奇謀妙計,千裏南下一舉剿滅白蓮教總壇極樂島,教主尚九天身死,四大堂主、五大護法、青龍衛、朱雀使等等大小首領,除死走逃亡者,共計七十二人被生擒活拿鎖來京師。更有白虎軍數萬之眾又被盡數掃蕩幹淨,一時間天下震動。

    嘉靖帝龍顏大悅,一麵差有司法辦逆賊,一麵親自傳下恩旨來,特命光祿寺賜下這恩宴,犒賞功臣。

    石象是個渾人,望著眼前的美酒佳肴,早就跪不住了,且不聽旁人念什麽禱文讚詞,早偷偷的瞅準了桌上的酒甕。

    眾人瞧見一個身著道袍的中年人披頭散發笑著向宴席中間走來,身後一左一右跟了兩個須發花白的老者。

    宋忠領頭口呼萬歲,眾人不再敢抬頭觀瞧,也跟著三呼萬歲。

    “今日宴請的都是世外高人,這些規矩俗禮一概免了吧!落座!開席!”

    宋忠領頭呼道:“謝萬歲!”

    眾人這才叩首,分左右一一落座。

    身著道袍的嘉靖帝見眾人各都不敢亂動,笑道:“來呀!奏樂,看酒!”

    絲竹聲起,有力士往金盞內盛滿了瓊漿,石象見了眼饞正要舉起,卻被李飛雲一把拽住了衣袖。

    嘉靖帝見眾人依舊拘謹,笑道:“尋常百姓家,朋友鄰裏之間幫了忙了,總得請著喝杯酒水。今日朕也一樣,請列位喝杯酒,吃口肉。”

    宋忠與金刀、木劍忙齊聲道:“臣等謝萬歲賜宴!”

    嘉靖帝問道:“哪位是閑雲莊沈莊主小範蠡啊?”

    小範蠡忙從坐上跪倒在地,口道:“沈三叩見萬歲!”

    嘉靖帝道:“這些年你為朝廷出錢出力,朕得好好感謝你啊!”小範蠡忙叩首道:“微臣誠惶誠恐!”

    嘉靖帝笑著走上前來,一把扶起小範蠡,道:“聽說你的把兄弟各個了得,你給朕指指哪位是判官愁啊!”

    未等小範蠡指出,判官愁亦跪倒在地,口稱:“回稟萬歲,草民正是!”

    嘉靖帝打量再三,道:“聽說你醫術獨步天下,朕倒想知道知道,是你的醫術高,還是李時珍的醫術高啊?”

    判官愁回道:“回稟萬歲,草民不過偶能治些傷經動骨、跌打損傷,乃是醫疾。李太醫懸壺濟世、傳書著教德傳天下,乃是醫人。草民不如李太醫!”

    嘉靖帝又問道:“照你說來,李時珍是天下第一神醫了?”判官愁回道:“也不是!”金刀、木劍見他對答得體高妙,正自替他高興,聽他又做此一說,又都疑惑不已。

    判官愁答道:“草民醫疾,李太醫醫人,都不如陛下醫術高明。陛下統禦九州萬方,我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億兆生靈,全賴萬歲殫精竭慮晝夜辛勞,萬歲乃是醫國。故此,這天下第一神醫,乃是萬歲!”

    嘉靖帝聽罷良久不語,繼而朗聲大笑,笑罷點頭不住,口稱道:“好!好!好!”又向身後兩個花白胡子的問道:“徐閣老、李閣老,你二位聽到了嗎?我大明的國士都藏到民間江湖中了。”

    兩個老臣徐皆、李春芳聞言立即倒地而拜,口道:“野有遺賢,是臣等之過也!”

    嘉靖帝也不理會他二人,走到金刀、木劍二人跟前,道:“聽說在你們幾個把兄弟之中,你們二位神捕和這位神醫判官愁不敢以本來名姓示人,是也不是?”

    金刀、木劍聞言臉色大變,忙伏於地上不敢多說一字。

    嘉靖帝扶起他二人,仰頭一歎,歎罷道:“朕今日就賜你三人國姓,並賜名國貞、國忠、國誠。你三人以為如何?”

    三人聽了大喜,忙叩謝天恩不止。

    嘉靖帝笑著環看眾人,道:“瞧……見外了不是,同朕說話,萬不要拘謹。”言罷又問道:“哪位是張承文?”

    張繼從座上起身欲拜,被嘉靖帝止住,笑道:“當年你千裏為朕獻來珍寶,並在登豐樓上與李飛雲題詞一首,鬧出了楊文泰彈劾奸臣一事來,臣朕至今還記憶猶新呢。”又轉身向身後跪著的徐皆笑道:“徐閣老,嚴嵩的仇人到了,倘若他還在,不知敢認與不認?”

    身後的徐皆跪於地上,一張蒼老的臉上瞧不出一絲表情來。

    嘉靖帝向張繼道:“聽說你最近討了個新媳婦,還是白蓮教中什麽領頭的,她是什麽來頭啊?”

    小範蠡等眾兄弟聽罷心中一驚,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張繼牙關一咬,正要二次去跪,又被嘉靖帝攔道:“不用跪,不用跪!”言罷又笑了幾聲。張繼實在參詳不透他言外之意,隻一言不發。

    嘉靖示意張繼落座,轉過身去回了原位,忽然叫道:“來,錢公公,這頭一杯酒該你先喝。”

    眾人見地龍驛傳旨的錢公公飛奔而來,跪倒在地早已抖如篩糠,嘉靖帝道:“錢公公,你千裏傳諭勞苦功高,該你來喝這頭一杯酒。”

    眾人見他表情痛苦,尚未反應過來,隻見他接過杯子來一飲而盡。

    石象等都心道:“既是恩旨賜酒,如何這般作難?”

    再去瞧時那錢公公已然口鼻出血,倒地不起。

    嘉靖帝凝眉道:“剛剛還有人在朕耳邊嘮叨,說江湖武人,乃是朝廷心腹之患,動不動就會殺人放火,揭竿而起,建議朕一杯毒酒藥死你們大夥兒呢。”

    眾人聞言大驚失色,各都暗自叫苦:此刻果真是凶險至極了,剛剛滅了白蓮教,朝廷必然對江湖武人心存忌憚,如被他突然殺出兵馬來,這等深宮禁苑,又被繳了兵刃,又該如何是好?

    李飛雲、楚江寒一幹兄弟並一眾僧道早就驚出了一身冷汗,萬幸遵了禮數未曾先飲,不然非教毒死不可。

    嘉靖帝扭頭瞪向身後跪著的徐皆與李春芳,又令眾太監道:“將這些毒酒通通撤了,換朕藏了多年的好酒來。”

    眾太監急忙抬下了錢公公的死屍,撤換了酒水立於兩旁。

    嘉靖帝向身後的徐皆、李春芳道:“二位閣老,你們代朕向大明的國士敬酒。”說著命人拿來了兩個小盅子,兩個老臣分了左右,各自走到兩邊桌前,有侍者既從桌上舉起酒壺,給眾人同時斟上。

    眾人見徐皆、李春芳二人酒盅雖小,但先於眾人飲下,又都同飲一壺,雖有疑心,但也不敢不飲,各自陪著飲了一杯。

    嘉靖帝見眾人漸漸吃喝起來,漸漸露了笑容,又令高奏起管弦絲竹來,眾人也都心安不少。

    嘉靖帝又笑著問道:“哪位是乾坤一劍楚江寒呐?”楚江寒見了時才一幕,心中尚自有氣,站起身來,隻一抱拳,回道:“草民楚江寒,見過萬歲!”

    金刀、木劍並眾兄弟、陸雲漢等見他居然不拜,忙替他捏了把汗。

    嘉靖帝點頭道:“聽說你追著那個魔教什麽教主,在海上殺了一路,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要說功勞,你可是頭一個!”楚江寒朗聲回道:“謝萬歲!”

    嘉靖帝笑著一揮手,一個太監托來一個盤子,舉在楚江寒麵前,楚江寒伸手扯去紅布,正是進門處被禁軍解去的震嶽劍。

    嘉靖帝笑道:“此劍的來曆就請李飛雲為大家講講,哪個是李飛雲呢?”

    玉簫劍李飛雲跪倒在地,朗聲回道:“十多年前,我等兄弟七個都在俞大猷將軍帳下聽差,某日,俞帥得報,倭寇得了一件無價至寶,欲拿他跟海沙幫做什麽交易,俞帥得知後,差人從倭寇手中奪回了此寶,正是這把先秦的寶劍——鎮嶽劍。俞帥說此乃無價至寶,普天之下非聖上不能當之,便差我與張二哥北上京師,將此寶獻給了萬歲。”

    嘉靖點頭道:“這震嶽劍乃是東周年間趙國名將李牧的佩劍,朕得此寶,便高藏於圜丘壇。”

    眾人皆疑惑不已:既然此劍被藏於圜丘壇,又何以重出江湖,還引得江湖中各大派爭相搶奪?

    嘉靖對宋忠道:“宋卿家,你對大夥兒說說吧!”

    宋忠領旨,高聲講道:“魔教為禍天下久矣。自宋朝方臘,乃至前元年間,都曾禍亂造反,到了本朝,也有過幾次作亂。魔教妖孽一直藏於明間,以鬼魅邪術古惑民心,暗中勾結作大,可謂是朝廷的心腹之患。十多年前,錦衣衛在滄州擒獲了魔教教主尚九天,可惜審了他一年,都未曾問出個子醜寅卯來,無奈之下,臣奉聖命隻得將他囚於少林寺內。臣幾次奏請誅殺尚九天,幸賴陛下如天之智,深謀遠慮,才留他一命,好將魔教一網打盡。果然,兩年前各地線人來報,說魔教餘孽似是打聽到了尚賊所在,並在四處搜羅天下神兵利器,妄圖施救。臣將此事奏報陛下,陛下這才命臣將這鎮嶽寶劍故意散落民間,欲以此劍為餌,引出魔教逆賊。不想臣辦事不利,此劍重出江湖,已是在魔教作亂川蜀之後了。”

    嘉靖帝微微點頭,接道:“朕命錦衣衛宋忠,六扇門金刀、木劍二位神捕為副,精心安排的這場捉妖大戲,到今日也算是唱罷功德圓滿了。”說著走上前去,拿起震嶽劍來,對楚江寒道:“寶劍贈烈士,紅粉贈佳人。這天下第一的寶劍,就該贈予天下第一的劍客。楚江寒,朕今日就將此劍贈予你。”

    楚江寒始料未及,心下一喜,這才跪於地上,雙手接了過來,見劍鞘上多了幾個字:“天下第一劍”。忙叩謝道:“謝過萬歲!”

    沈三、石象眾兄弟見楚江寒得了如此賞賜,無不替他高興。

    嘉靖又命徐皆、李春芳二人不住勸酒,二人年邁,又過了幾杯,早見醉意。眾人漸漸放開肚量,也都飲了一陣。

    宴至酣處,嘉靖道:“此次大破魔教,全賴各位流血用命為國出力,傳旨,再各賞免死金牌一麵。”有力士一一用金盤端出金牌來,眾人各自認領之後,謝恩不住。

    嘉靖又恩賞少林、武當、全真三派田地各一千畝,眾僧道稱謝不住。

    嘉靖推杯換盞,也飲了數杯。忽笑問陸雲漢道:“陸雲漢,聽說你至今未婚?”陸雲漢忙回道:“蒙萬歲記掛,陸雲漢銘感五內。”

    嘉靖道:“朕今日高興,有意為幾位賢士保個媒,你們看可好啊?”宋忠忙對道:“聖上恩比天高,隻是不知道今日在場的哪位有這個福分了!”

    嘉靖道:“聽說閑雲莊沈莊主的千金尚未婚配,朕看就許給楚江寒了!”楚江寒聽了心跳加快,腦中一熱竟然愣在了原地,早被小範蠡一把拉跪在地,謝恩不住。

    嘉靖笑道:“陸雲漢,我聽說最近峨嵋派有個沈秋月,名動天下,你又師出峨嵋山,朕今為你二人保媒,擇日同楚江寒一道成親。”陸雲漢又忙叩謝天恩。

    嘉靖又道:“李飛雲,聽說白蓮教的尚鳳儀對你一片真心,朕今日也做主,將她許你可好?”李飛雲正為楚江寒、陸雲漢二人高興,聽了此言好似晴天霹靂,一時間呆在了座上。

    嘉靖接著道:“尚鳳儀雖出身魔教,可此次棄暗投明,協助王師擊破逆黨,厥功至偉,朕已下令法外開恩免她一死,你二人日後可要好自為之。”

    李飛雲跪在地上,叩首道:“草民先謝過萬歲天恩。”嘉靖笑著讓他起身。李飛雲卻跪地不起,道:“草民已與人有過婚約,怎可再娶旁人去做負心之人,萬望陛下收回成命,成全草民。”

    沈三、張繼二人聞言驚了一身冷汗,金刀、木劍二人暗暗叫苦,心道:“六弟呀六弟!你也不看這是什麽場合,怎容得你如平日一般出言不遜,如此放浪?”楚江寒知六哥李飛雲素來狂放不羈,如今見他敢如此頂撞皇帝,心底更是越發敬佩了。

    嘉靖帝臉色一沉,明顯不悅。宋忠喝道:“李飛雲,我看你是喝醉了說起了醉話,還不快謝過陛下天恩。”

    李飛雲冷笑一聲,跪而不答。

    嘉靖沉聲向徐皆、李春芳問道:“二位閣老,朕身為大明皇帝,這朝堂之事朕還管得呀?”徐皆忙回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陛下是我大明之君父,天下臣民,皆聽陛下號令。”

    嘉靖又向沈三、張繼道:“沈莊主、張先生,你二人說,這江湖之事,朕還管得管不得呀?”

    張繼驚道:“回萬歲,李鴻不勝酒力,醉後胡言亂語,還望萬歲寬恕他言語莽撞之罪。”

    小範蠡沈三早汗如雨下,忙跪地回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鴻父母早已故去,有道是長兄為父,我即是他的義兄,就替他允下這門親事。再次叩謝萬歲天恩。”

    嘉靖麵無表情,良久輕輕一笑,道:“好!看來,這江湖的事兒,朕也還管得!既有做兄長的允了,這門親事就算是成了!”

    沈三眾兄弟這才鬆了一口氣,再次叩謝不住。

    嘉靖道:“宋忠。你既與眾人高賢共事已久,此事就著你會同有司辦理。地方嘛,就去閑雲莊,成親當日,你替朕前去賀喜!”眾人又複謝恩不住。

    又命絲竹管弦重奏,嘉靖見徐皆、李春芳二人醉了,竟親自舉杯勸酒不住。眾人被連翻折騰,早就沒了酒興,隻得強裝著開懷,日落西山,酒宴方才散去。

    宴散之時,嘉靖傳話來,獨命武當衝寧道長、張繼二人,來禦書房聽命。

    眾人都為他二人擔憂起來,張繼已有醉意,看看眾兄弟,又看看衝寧道長,一時疑惑不解。覺通大師見狀對二人言道:“枿坐雲遊出世塵,兼無瓶缽可隨身。逢人不說人間世,便是人間無事人。”

    張繼聽他說的是唐人杜彥之的詩,心知覺通大師佛法精深,此偈必有所指,但一時又參詳不透,再欲問時,衝寧道長向覺通大師稽首一禮,道:“多謝大師指點!”言罷隨了力士當先走去。張繼隻得別了眾人,緊後跟去。

    眾人依次退出深宮,獨李飛雲喝的爛醉如泥,被楚江寒、石象換著背出了宮門,回接待寺不提。

    單說張繼、衝寧道長二人,被力士引著到了禦書房,那力士道:“萬歲爺稍時便接見二位,請兩位稍後。”言罷叫二人跪地等候,接著掩門而去。

    但聽見腳步匆匆,二人心叫不好,正欲奪門而出時,早已被團團圍住。

    衝寧道長望向張繼滿臉疑惑,正欲出言,張繼吸了一口涼氣暗道:莫非皇帝老兒真要下手除掉我二人不可?

    他心中思緒翻飛,口中卻輕聲言道:“是錦衣衛的降龍伏虎八卦陣!”

    衝寧道長聞言反而不慌了,低聲道:“張先生,稍時萬不可多言,則你我自然無事!”張繼一時未能領會,再欲問時,便聽見兩個人已經推門而入。

    “嘿嘿嘿!二位久等了!請起請起!”一個白麵的老太監同宋忠一前一後進來,隨手又掩上了房門。

    二人緩緩起身,各都一言不發。

    那老太監笑道:“萬歲爺有幾句話,特差咱家來問,二位回了話即可回去了。”

    衝寧道長躬身道:“不敢!老道深山野人,蒙聖上如此看中,實在惶恐。”張繼也道:“敢問公公,聖上有何差遣?”

    那公公幹咳了一聲,白了張繼一眼,扭頭不說話了。

    張繼自覺言語欠妥,忙躬身抱拳道:“草民村粗無禮,失言之處,還望公公見諒。”

    那位公公嘴角一揚,冷哼一聲,擺手道:“罷了罷了!”說著扭過頭去,走到了一旁,扯高了嗓子喊了一句:“來呀,看茶!”

    有力士呈進來一個金盤,內有香茗兩杯,那公公道:“萬歲爺有命,說二位是當今的高人,特禦賜香茗兩杯,為二位醒酒。兩位,謝恩吧!”

    張繼、衝寧道長二人跪地謝恩,接過香茗,隻覺清香撲鼻端的上品。那公公叫二人落坐,自己也隨宋忠坐下。二人一麵稱謝,一麵細品香茗。

    宋忠見二人吃完兩杯香茗,叫人撤走茶杯,道:“在下是一介武夫,就直說了:衝寧道長是武當嫡傳玄門正統,據在下所知,張先生雖非出家人,可一身神功也是源自武當一脈,二位一住仙山一在俗世,足能代表武當派出家、俗家兩脈了,想必對武當派之事必定了如指掌了。”

    張繼、衝寧道長二人不敢輕易接話,隻側耳傾聽,不發一言。

    宋忠道:“聖上命陳公公和下官向二位打聽一個人,二位若是知道下落,一定要如是相告!”

    衝寧回道:“不知二位要打聽的,是哪一位高人?”

    宋忠把頭一仰,緩緩言道:“張――三――豐!”

    衝寧道長從坐上驚起,結結巴巴道:“張……張真人?”

    “是張三豐張真人!”宋忠拔高了聲嗓,再次確認道。

    那公公也附和道:“咱們當今的萬歲爺,是天上的星君下凡,久慕張真人的玄通顯名,一直在苦苦尋訪著他老人家。”

    衝寧道長一聲長歎,良久回道:“據本門師長相傳,張真人生於宋淳祐七年,當在本朝天順年間便已羽化登仙而去,後世雖有張真人現世的種種傳說,隻怕也當不得真!”

    那公公聽完臉色一變,一聲長歎久久未息。

    宋忠振聲道:“二位,張真人究竟在世與否,咱們暫且不提,不過張真人得道成仙,大概是假不了了吧?”

    張繼畢竟不是出家人,對成仙得道之事從不關心,始終一言不發。衝寧道長聽罷則是一聲苦笑,搖頭不住。

    宋忠道:“武當派自張真人創派至今,已經淩駕於達摩老祖親傳的少林派之上。張真人的得道成仙之術,也一定傳了下來,二位俱是武當派出家、俗家中的高人,這仙術也必定知曉了?咱們做臣子的,就該上體聖心,為君分憂,二位但有張真人傳下的得道成仙之術,就該主動獻上才是!”

    張繼聽了心中大怒:“好個昏君!我才見你毒死閹人讒佞,大賞有功之人,恩威並施,廣收英雄豪傑之心,以為你尚是個英明之主,卻原來仍是個昏君!素日不理朝政任用奸臣,以至天下動蕩不說。此翻若不是這麽多隱士高人收拾魔教,單憑這朝廷之力如何功成?如今群魔方滅,你不思悔改,還惦記著得道成仙,長生不老之事,真是可憐我等兄弟並這許多仁人誌士一腔熱血,竟為你這等昏君而灑!”他雖怒上雲霄,卻礙於身處大內深宮,隻強壓著怒氣,始終一言不發。

    卻見衝寧道長緩緩言道:“陛下之意,老道已然知之,貧道隨身帶有張真人所著的幾部經書,俱是貧道從原本手錄,一字不差,就獻與聖上了。”說著從懷中摸出五六本經書來,雙手奉上。

    那公公伸手接過,滿臉堆笑,一本本查看書名,其中兩本正是《金丹直指》、《金丹秘訣》。

    那公公既喚人將這幾本書送向嘉靖帝,一麵雙手一拍,有力士用金盤托這一瓶藥丸進來。宋忠道:“萬歲吩咐過了,二位若是肯說出些有用的來,就再恩賞一瓶李時珍秘製的補藥,補氣益血最是神效。”衝寧道長伸手接過,叩首謝恩。

    那公公笑著對衝寧道長道:“仙長這就可以回去了。還望仙長要守口如瓶啊!”衝寧道長稱是,施禮作別,由力士引出門去。

    禦書房內就剩了那公公、宋忠和張繼三人,外頭正是錦衣衛布了降龍伏虎八卦陣。

    宋忠道:“張先生,你也是武當嫡傳,萬歲降尊紆貴向你求教得道成仙、長生不老之術,你又有何秘術獻上啊?”

    醉意似是越來越重,張繼感到酒勁上頭,終於按耐不住冷笑一聲,道:“草民乃是個鄉野村夫,哪裏懂得什麽修仙得道、長生不老術啊?”

    宋忠大有不悅,強自賠笑道:“聽說先生從師父處學得一身通天徹地的神功,七十三路九轉回風掌更使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不知尊師怎麽稱呼?現在何處?會不會得長生成仙之術啊?”

    張繼道:“師父囑咐過我,怹老人家的名諱不得對外人講起,請恕草民不便相告!”

    宋忠氣的牙關隻咬,隻說了個“你……”便再無下文了。

    那公公插道:“不著急,張先生再仔細想想,興許能記起些什麽來呢!”

    張繼借著醉意朗聲道:“從古至今,便沒有什麽長生不老之術。秦始皇為求長生藥,派徐氏遠渡重洋未果,漢武帝為求不死術,動輒渡海訪蓬萊,招鬼煉丹沙,可曾得到長生不老?不過是興師動眾勞民傷財罷了。傳言宋太祖與陳摶老祖相交,也未見宋太祖學得什麽不死仙術,前朝成吉思汗向長春真人求教長生不老術,不過換來止殺育民之諫。可見世上本無什麽長生不老術!當今皇帝文治武功上不如秦皇漢武,下不如宋太祖、成吉思汗,不思勵精圖治,反不問政事一意玄修,竟以堂堂天子之尊,向山野村夫求教什麽得道成仙長生不老術,漫說草民不懂什麽玄修之法,便是有吐納益氣、延年益壽之術,也將一字不吐!”

    那公公聞言氣的瑟瑟發抖,宋忠隻驚得目瞪口呆。那公公尖叫道:“賊子!大膽!還不與我拿了碎屍萬段!”

    宋忠喝道:“我把你個大膽賊子,你道這是什麽去處,還敢如此撒野?你可知門外都是什麽人?”

    張繼一吐之下大為快意,渾身早就熱血翻騰,哪裏管的什麽皇宮大內,回道:“區區降龍伏虎陣,也未見得能攔住我!”

    宋忠亦自大怒,緩緩抽出腰間寶劍,正要一聲令下命人拿他,忽然又迅速還劍入鞘,冷笑一聲,道:“姓張的,用不著我們出手,十二個時辰之內,保管你七竅流血而亡!”

    那公公也“嘿嘿”一聲尖笑,道:“這倒也是!咱們是什麽身份,犯不著跟這條野狗動手!”

    宋忠冷笑道:“姓張的,是不是感到酒勁越來越大?哈哈……這就對啦!實話告訴你吧:方才喝的那杯茶裏麵,有天下第一奇毒穿腸蝕骨香,而解藥,便是那瓶李太醫秘製的靈藥,普天之下隻有兩粒,縱是再請來李太醫,沒有大內特供的藥材與家夥,也休想配得。如今任你是大羅金仙,也休想活命。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公公也道:“萬歲爺說了,本來就用這個東西嚇唬嚇唬你,你若實在沒有真傳秘術,就把解藥給你。可惜啊!你這狗才生的一副賤骨頭,偏要自尋死路!你如此辱罵君父,我們豈能把解藥給你?今日藥死了你,便是萬歲爺問下來,我們也有話說!”

    說著高喊一聲:“來呀!”有力士掌著托盤推門而入,宋忠隨手抓起那瓶子,五指一用力,那瓶子連同裏麵的靈藥,被瞬間捏個粉碎。

    那公公輕聲道:“送走!別讓他死在這兒,免得汙了這皇宮聖地。”

    張繼驚得一身冷汗,酒勁以散去一半,又想到此處乃是大內聖地,不敢貿然造次,隻得隨了那力士往外走。

    “慢著!”那公公忽然叫住,道:“今日之事,若敢泄露一字,管叫你身後的孤兒寡婦,金蘭兄弟,並好友故舊一個不留。”說著向宋忠道:“宋大人,咱們這就去向萬歲複命。”

    張繼跌跌撞撞,跟著層層交接換了好幾波力士,這才出了宮門,抬頭看時天色已然將黑。

    那力士又遵前翻恩旨喚來官轎,張繼坐於轎中,忙運起玄功來,又經一陣顛簸,感到一陣眩暈,暗道:好厲害的毒,比之姑射山神女洞內催命判官羅環的追魂丸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急忙叫停轎子,強自吐了一大口汙穢,頓覺清爽不少。

    轉眼離接待寺不遠了,忽然轎子停住了,有力士近前來報,說前方有一頂官轎堵住去路,張繼掀開轎簾一看,眼前一隊公人正圍著一頂轎子亂轉。

    張繼衝上前去撥開眾人一瞧,見轎內之人正是武當衝寧道長。衝寧道長臉色蒼白,正自盤膝打坐默運玄功調息。

    張繼不敢打擾,伺候的力士忙回道:“轎子行至此處,這位仙長便一陣咳嗽亂叫,咱家幾個以為有事,忙停下轎子查看,嘿,他倒好,打起坐來了。”張繼知他毒性發作,忙遮掩道:“衝寧道長在禦宴上吃醉了,就讓他歇息片刻,誰都不得打擾!”

    護送的知道這二人都是大破魔教的功臣,剛赴禦宴歸來,司禮監又傳命官轎送回,來頭之大哪個敢惹,隻得一旁等候。

    張繼見衝寧道長正運功調息不敢叨擾,又瞧見了他腳下的藥瓶子,知他已然服過了解藥,心下稍安。又過片刻,見衝寧道長大汗淋漓,麵色好轉,這才確信他說服正是解藥。良久之後,衝寧道長還醒過來,望著張繼搖頭不住,隻歎道:“好險好險!”

    張繼體內劇毒未解,隻得隨了衝寧道長回了接待寺。

    眾兄弟並陸雲漢等都在等候,見他二人回來,各都心安。眾人忙問究竟聖上為何事傳喚,衝寧道長隻以皇帝瞻仰武當道學,特向他道、俗二人請教道法推脫。

    眾人聽了大笑:“皇帝向衝寧道長請教也便罷了,張繼非是出家人,哪裏懂得什麽道經道法?”眾人各都說笑了一陣,各自歇息去了。

    張繼回到房中已然暈頭轉向,急命小若喚人準備沐浴,又叫小若取來一個瓷甕,再準備清水一桶。

    小若隻道他興高酒醉也未在意,但見張繼排尿半甕,立時腥臭撲鼻,心說不對,忙跑去看時,那甕中之物卻見血紅。

    小若驚叫出聲,伸手去扶,張繼回頭莞爾一笑,輕道:“莫要聲張!不過是遭人暗算中了點小毒,吐了一大半,已無大礙。”小若急的花容失色,哭出聲來。

    張繼慰道:“不打緊,三弟醫術獨步天下,此間又有覺通大師在,有他二人在此,我命無大礙。”小若忙伺候他解去衣物,張繼鑽入熱水之中,立即打坐運功,小若守在一旁焦急等待。

    半宿之後,張繼從浴盆中出來,輕笑幾聲,道:“勞娘子掛心了,我已然好了!”言罷提起清水桶來,連吞帶灑喝了半桶。小若喜極而泣,又替他用剩下的清水洗過全身擦拭幹淨,換過新衣。再看浴盆中水,已被染成血紅。

    夫妻二人悄悄倒水收拾,已然到了後半宿,熄燈入睡時,見對麵覺通大師屋中燈火,也跟著熄滅。

    小若奇道:“奇怪,這麽晚了,覺通大師怎麽才休息?”張繼笑道:“覺通大師何等高明,興許早瞧出來了,見我無事,方才要休息啊!”

    小若偎在他懷裏柔聲問道:“算計你的是哪個?用的是什麽毒?”張繼回道:“算計我的自然是仇人了……用的毒叫作穿腸蝕骨香,毒性天下第一,不過入口即化、見血即無,隻能毒人一次。不似追魂丸一般,隻能排出體外,隻要粘上中毒者的身體汗液,俱能死人……”話未說完,已然鼾聲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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