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十年苦讀登科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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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章訊是個說書的,遊走江湖二十年還真就不是吹出來的。
孫付元找個挨著木欄杆的牆角一屁股坐下來,隔著木欄杆的隔壁,隻關了一個穿著白中衣的中年人,一把美髯須,像是個文士,他才多看了一眼。
那個人也不搭理他,靠著牆懶洋洋的,聳拉著眼皮不知睡了沒睡。
對麵牢房裏關著兩個人,一個年輕,一個年老。
年輕的說話痞裏痞氣:“喂,說書的,上次說到哪兒了,接著說吧。”
老頭坐在這間牢房另一端,明顯看的出楚河漢界分的清楚。
許章訊念了一下嘴唇上的兩撇小胡子說:“口幹舌燥,牢頭不來連口水都沒得喝,也罷,咱們來了新人,我就說一段。”
他用手撐著地,往前挪了挪,坐到牢房正中,等著聽他說書的痞子,利索的竄起來找了最近的欄杆靠著。
許章訊咳了兩聲清嗓子:“咳咳啊,人間故事百餘樁,這八十出在江湖上,江湖兒女真豪邁,情仇愛恨且說來。
上回說到這百家幫遭滅門牽連官府,高佬六忠義巧遇莫邪。
這一回便說說這個莫邪是個何許人也。”
當的一聲敲在地上,發出沉悶的一聲輕響,孫付元這才看見,許章訊袖裏掏出一塊醒木來。
【許章訊便是用這醒木敲的地麵道:
他生來是個醜娃,腳生十二指,天生駝背,一臉黑斑。
嗬!哪裏還有個人模樣,分明的怪胎妖孽。他出生的年歲兵禍初息遍地哀鴻民不果腹,也是了,亂世才出妖孽吧。
爹娘把他丟到山寺後門時,他還是個不足百日的嬰孩。就那般一塊破衣布裹了,就那般生死由他,興許想著廟裏有山僧萬一真是妖孽還能鎮一鎮,即使無人撿去,說不得就是野獸的食兒。
總歸,他是被輕飄飄的舍了。萬幸,常出入山寺後門的是個瞎眼的掛單和尚,那和尚帶著他悄默聲兒地活在角落裏,像深林裏的苔,石階縫兒裏的草。
瞎和尚掃地上的落葉,手下輕巧,地上的葉子打著旋兒飛壟成堆,把掃帚靠到牆邊,去找不似往常總站在牆角默默等他掃完了把枯葉收起來娃兒。娃兒由他養到六歲,六年來,他也隻稱之為娃兒。
姓名爹娘賜,是根亦是憑。可憐這孩子無根無憑,卻身陷塵世,流離顛蕩的命。
娃兒縮在一個院子的角落,頭上一道口子淌了一臉的血。原是有來進香的客人於寺中亂逛一不留神絆了一跤,恰是要尋瞎和尚的娃兒碰見扶一把,那客人道謝的話才到嘴邊看見娃兒醜陋至極的麵容連忙抽回衣袖,娃兒猝不及防伏麵磕到石階的棱上,那人卻是猶疑一瞬匆匆走了。
“娃兒?”瞎和尚嗅到血氣,皺起眉頭。
“師傅,為何隻我如此?我並無害誰,卻總遭厭棄盼著我早早死了,不想我活又為何要我生在這是上?”
這大約是這孩子說過的最長的一段話了。清楚地道出所有。瞎和尚歎了口氣,慧極必傷正因聰慧才知何為傷害,何為苦楚。
“非是你的錯。”瞎和尚也非善辯之人,頓了頓說:“日後你便跟我習武吧!”
若肯吃得苦,把骨架正回來,也是可能的。
說來容易,可想鳳凰涅槃需先死了再自火中過一遍。為正一身骨架,日夜苦練功,早晚勤捶打,娃兒十二輪秋不知吃了多少烏木子苦頭才換來平常兒郎家的挺拔。
正此刻他坐在一屋子歡鬧中仍舊是默不做聲的,得旁人打量一眼也隻覺得是個沒兩樣的,隻是個臉上長黑斑的青頭,醜是醜了點,但是有真本事啊。尋歡作樂的場子一窩鬧,隻他呆木木地坐邊上不時吃幾口菜他身邊坐的漢子倒是有人識得。
“高老六,多久不見了?這是你那個後生不成?”壯漢子身旁有個嬌豔的女子作陪,糙皮狠勁惹得人家兩手勾著他擰著眉直叫,另一手灌下一杯酒跟老熟人胡侃,手側腰間掛著劍通身江湖行走人的言談扮相。
“唔!秦八寶,是好久不見了,這是我鏢局新傭的鏢師,好本事的兒郎帶他走幾遭熟熟道路,以後說不得也是這條道兒上上的熟臉孔,老兄多照料!”高老六朝秦八寶敬一杯酒說道。
秦八寶哈哈笑著回敬,連帶著屋中其他江湖客都樂嗬嗬地打量娃兒,他們大都是這一條道上奔走的,這高老六年紀確是不小有想退了回家享天倫的意思,這是好事。
“啊呀!高鏢頭他後生,你是叫個什麽名字呀!慣用的什麽家夥?今兒見得突然待幾日你秦叔給你尋個好家夥帶著走路抖威風去!”
秦八寶笑眯眯地問娃兒,瞧著是已經當了他是自家後生的架勢。秦高二人都是少時就多滾打的老貨在這條道上走了二三十年手下都有幾十個能幹的人手,處處都是熟臉孔,又都是兵役退下來沒死的頗有些能抖的威風。
“秦叔抬舉,小子鏌琊本不該辭,隻是我那師傅已給了一刃青鋒,再貪得秦叔到好東西該是要羞得無地自容了,不過日後少不得要走動可就全仗秦叔了!小的先敬你一杯。”娃兒,即如今的鏌琊,十五六歲就滿地行走,一是他山上的師傅不肯留他,二來他喜歡這能坐在人前有說有笑的活法,行走中沒那個挑他是醜還是瘦,隻看他的本事,他如今安身立命全賴背上這把師傅傳他的寶劍。
鏌琊敬過秦八寶,又一杯就敬過屋中諸坐,他不是在江湖上沒名氣,隻是此次去一趟吐蕃跟高老六熟路,他們這些人不知他罷了,他也樂得跟一幫人胡扯。
一直坐到鑼鳴三更,高老六才帶著他們一波回了落腳地“牙郎早早歇了,咱們在此停不了兩日,待與客人交接了貨物咱就上路。”
牙郎也是稱呼的莫邪,這一路走來說沒三分感情那是假的,高佬六待這少年人是真當做後生。
“聽高叔的。”鏌琊點點頭便回屋子,一窩人擠在大通鋪上放屁磨牙打呼嚕說夢話還罵娘,就沒有一樣不幹的。鏌琊撇撇嘴他寧可房頂上坐一晚,於是避過高幫人眼,腳一蹬地竄上屋脊三兩下沒了影兒。
他師傅早年好來路,正飛簷走壁一個能盜皇宮的偷兒,隻行走的誰不遇幾個兄弟幾個叛徒,他也曾落進監獄刺瞎了雙目,後來兵禍起犯人當了攻城的兵卒,他好身手好運氣死人堆裏爬出一條活路,後來幹脆剃了發當了佛徒,轉走許久於山中久住,那吃人世道撿一個同命苦,養了十八年算是世上親故。
鏌琊找到一處水源洗一個澡,夏秋交際涼風習習的美得他直哼哼,亂七八糟跑腔走調淨是一路聽來的野唱。
“喂!你有完沒有,不會唱別攪人好覺行不行。”一邊樹上倒掛著鑽出來一個人,聽聲音也是個少年,被攪了夢也隻抱怨並沒多少懊惱。”
“哈,你好有趣,這時候睡樹上不怕叮咬嗎?”鏌琊倒是樂了,他安靜了嫌無趣,熱鬧了又嫌聒噪,一個人造點動靜沒想到又弄出來一個,這下既不靜也不噪剛好。
“嘿,我是蟲子祖宗,打小玩的它們,看那個敢咬!”少年掛在樹上兩手枕在腦後一晃一晃的,“我是睡不著了,你也別想,跟我說說話吧,你叫什麽?”
“正好我也睡不著,你下來我有酒給你喝。”這酒是他在館子裏順手拿的,反正不用他給銅板。
“好呀,你叫什麽?”少年依然問。月下,就見他一口閃光白牙,麵貌整齊身材要比鏌琊低一些,頗機靈的模樣。
“我叫鏌琊,你嚐嚐。”
“哈,賣家指定兌水了,沒牙,你傻不傻!”
“有就喝吧你,不要錢的還給你挑?還有,是鏌琊,不是沒牙”鏌琊拍拍解下來放在腿上的劍“呐,它就是鏌琊,它是我,我也是它。”
“噗!那是個東西,你也是個東西?你是什麽東西?哈哈。。。。。。”少年大樂“我是梓萁。”
“不是東西。你睡樹上幹嘛?”鏌鋣並不介意梓琪的笑話,他現在心情挺好。
“想睡就睡咯,別喝完給我留幾口。”喝幹了酒梓琪笑嗬嗬的“幹坐著,我帶你獵畜生去,烤肉吃。”
轉林子,烤畜生,倆人玩的不亦樂乎,到了天快亮鏌琊說:“我要回鎮子上去,你去哪?”
“抓蟲子,昨天就支好的陷阱我去看看。你有空來找我玩,我最近都在這裏”梓琪拱拱手“別了。”
“別了,林子這麽大我哪裏找你?”鏌鋣喊著問,可梓琪已經三跳兩跳隱入林中。“嘿,回咯!”
高高瘦瘦的兒郎口中胡亂唱著不知哪聽來的調調,晃著回去,他背後晨光熹微,照的他前路漫漫,身影微微。
他回去的時候高幫的人也都起來了,還有麵熟的看見鏌鋣問:“嘿,牙郎,你一大早起來不見人,幹什麽去了?”
鏌鋣眉頭一挑,三分痞氣:“撒尿去了。”
“那撒尿要那麽久啊?”
“那我還幹別的了。”鏌鋣翻了一個白眼:“哎,我說你還來勁了是吧?一大老爺們對別人入個測這麽感興趣,你嘖嘖,看不出來呀!”
鏌鋣一改呆氣,壞笑著拍了拍著為仁兄的肩膀,一副我知道了的樣子,可將這人氣了個不輕的,拉著一張馬臉,甩袖子走了。
鏌鋣站在後邊樂嗬,想來他幹嘛去了這回事,是沒人會再來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