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節 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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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羅開先眼中,奧爾基這人是個悶蛋式的保守性格,雖說沉默寡言難以獨擋一麵,卻是最合適的貼身侍衛人選,而且這人最大的好處就是在他身邊絕對有一說一,從不含糊,執行力也是一等一的,所以這個保加利亞人才算是他的頭號擁蹩,連最早跟隨的崔十八都難以相提並論。

    “奧爾基,有心事這可不像平時的你”對著常年跟隨自己的身邊人,羅開先說起話來算是難得的輕鬆。

    “將主”奧爾基踟躕了一下,才用近乎一字一頓的語氣說道:“將主,近日前來為將主大婚賀喜的訪客有很多,都是錚郎君和杜老幾人在招待,昨日晚間,屬下得了空閑也在營地裏四下走走,見到了一些自稱來自於闐國的客人”

    按照這個時節的習俗,作為新郎也同樣是要在婚宴上招待賓客的,隻不過羅開先的身份特殊,就少了很多應酬任務。但是該有的事情仍舊逃不了,隻不過是被安排在新婚夜的第二天晚上,那才是羅開先這個將主新郎出麵宴請賓客的時候。

    “於闐國”羅開先很疑惑,據他之前路上的了解,於闐國的勢力已經被喀喇汗也就是葛邏祿人滅得差不多了,怎會有人打著他們的名號跑到自己這裏來。

    “如果我沒聽錯,那些人說的是自己來自於闐,將主”麵對主將的疑問,奧爾基恭敬的回答著,“他們有十六人,半數以上沒有頭發,就像在沙州遇到的那些僧侶。”

    羅開先搖了搖頭,即便是於闐人也沒什麽好稀奇的,區區於闐人,怎也不會是讓自己的親兵隊長失態的緣由,他也不說話,隻是沉默地盯著保加利亞人。

    隻是幾秒鍾,奧爾基就撐不住了,稍低了頭,悶聲說道:“將主,他們帶了三十幾個女奴,半數以上是金色或棕色頭發的,其中有兩個病得很重,一個很像是我的妹妹”

    “你的妹妹”羅開先覺得事情有些湊巧,不過他猛然明白了奧爾基先前的踟躕。作為營地裏不顯山不露水的一部分,最忙碌的不是各個主戰營,而是人數僅有三百多的醫護營,對於一個十多萬人的營地來說,三百多人的醫護營是不足用的,但是沒辦法,好的醫生乃至有耐心的醫護兵不是旦夕能夠培養出來的,所以營地內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除非將主羅開先特準,否則不接納外人。<>

    盡管心中確定奧爾基不會看錯人,羅開先也有些無奈的暗歎了一聲,開口問道:“我記得奧爾基你說過家人都死於戰爭,你確定那個生病的女人是你的妹妹”

    “我”奧爾基猛然跪在了地上,“將主,我被征召的時候僅有十六歲,十八歲被俘,然後被轉賣為角鬥士,聽族人傳訊說家鄉被巴西爾二世攻破,大部人被殺那個女人還在昏迷,她的外眼角下方有一顆痣”

    “站起來,先不要急”說著話,羅開先伸手把保加利亞人拉了起來,“於闐人好吧,就算他們是於闐人,帶著憑多女奴作甚不外乎送禮或交易,你去斯坦那裏,提取一千金幣,交給李錚,傳我的將令,讓他把所有的女奴都買下來,然後你再出麵把生病的女人送到秦郎中那裏醫治,明白否”

    “明白,隻是將主,為甚要買下所有女奴”奧爾基不明白羅開先的意圖,悲傷的情緒過去,好奇心馬上起來了。

    “木頭腦袋”羅開先拍了保加利亞人腦袋一下,“營地裏單身的男人太多,女人太少,將來娶妻都是大問題,還有你們也一樣,總不能本將主帶著你們四處去搶女人吧而且,你所說的於闐人既然帶著女奴過來,想必是要來送賀禮,東方故老有句諺語,禮下於人,必有所求。這不明來路的人送禮,我可不想要,莫如用金銀來換,反而簡單明了”

    “明白了,將主”奧爾基揉著腦袋一團漿糊的應承著,“我去找斯坦”

    打發了懵懂的奧爾基,羅開先一個人坐在那裏心中暗歎,心裏想的很多事情是沒辦法和人說的,比如他現在就在懷疑所謂於闐人的真正來路如今也算家大業大,覬覦的人也便多了起來,明了不敢硬抗,暗地裏派間諜之類的手段可是從沒斷過。

    奧爾基這種家夥還是太憨厚了,憨厚得受命砍人腦袋絕不會削人脖子,受命砍大腿絕不會剁腳丫子

    思緒流轉處,羅開先也有些無奈,最早在索拉提諾克那個肥佬的莊園挑人的時候,隻想要憨厚勇悍的人,沒想到自己的眼光還真是不錯,除了赫爾頓阿爾克兩個人稍有出入,其他人包括岡薩斯基本都是直腸子的家夥。<>

    午後,打發了疲累的新娘和侍女葛日娜繼續午睡,閑不住的羅開先命人請來了剛剛空閑下些的老杜訥。

    “杜老,婚禮的事情勞你老費心了”提著一隻製作很粗糙的紫砂陶壺,給對坐的老杜訥倒了一杯紅茶,羅開先很是鄭重的說道。他手裏的陶壺是最近工坊開窯新製的玩意兒,至於茶葉說是紅茶,其實則是從路過行商的手中交換得來的半發酵茶,價格嘛,貴的要死。

    “三郎說的哪裏話,之前一路數萬裏,你勞心費神率領眾人回到這東土,如今區區大婚之事,有何辛勞可言倒是老夫可以憑此機會,見識一番故土這方之人物,卻是圓了昔年家中長者所言,心中之暢快淋漓,不足為外人道也”老杜訥掩著胡子,捏起粗陶茶碗慢吞吞地飲了一口,嗅了嗅杯口的茶香,換了話題接著說道:“三郎你也喜歡喝茶隻是為何如此衝泡老夫年幼時家中長者都喜歡用沸水煮茶,據說要加蔥、薑、橘皮、薄荷、棗、鹽甚或還有喜加羊油諸般物事”

    羅開先沒覺得意外,因為他從史書中了解過一點唐時的茶俗,再根據杜訥描述的想象了一下,那種混合的各種調料的味道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杜老,按你所說,蔥薑橘皮還有鹽,和茶葉一起煮了,那湯湯水水的還有茶的味道嗎”

    “哈”杜訥有些尷尬的笑了笑,“三郎此言此言甚是有理,如今想來,概是門閥貴人附庸風雅崖岸自高罷了。”

    羅開先瞬間明了其中的奧妙,用後世的詞匯簡單形容,不外乎裝腔作勢而已,唐人用各種材料煮茶目的是彰顯自己見識廣博,與後世所謂豪門顯貴喝酒一定要喝高盧人的幹紅葡萄酒同樣做派,他們不見得有多懂,隻要能夠做作得與眾不同就成。<>

    他沒覺得裝腔作勢也沒什麽不好,事實上他本人有時候也會裝,而且可以稱得上裝神弄鬼,讓他心裏暗歎的是,所謂的顯貴們裝得太低級了些。

    念頭一轉,換了話題,羅開先說道:“杜老,這兩日來訪的賀客很多嗎你老可曾都見過了”

    “老夫正要與你說起”老杜訥臉上的尷尬瞬間無蹤,“三郎你大婚之事似乎傳得甚遠,前來賀喜的賓客除了方圓百裏的小部族頭人,黨項人諸部也有派人前來賀喜的,另外還有青塘的吐蕃人,趙宋秦鳳路的一位高官甚麽轉運使來訪”

    “吐蕃人宋人的轉運使”羅開先來了精神,“杜老且慢,那吐蕃人來訪有何事務宋人轉運使可是地方實權高官,怎會到我靈州之地”

    “三郎勿急且聽老夫慢慢道來。”杜訥撚著胡子心平氣和的說道。

    “嗯,是羅三急躁了還請杜老細說。”羅開先聽得進人言,杜訥稍一提醒,就醒悟了自己這幾日悶得太厲害,少了一點往昔的冷靜,為了調節情緒,他又抓起了茶壺,緩慢而穩定地把兩個人的茶碗斟滿,茶碗裏的水波輕輕蕩漾,迅速恢為平靜。

    茶碗裏有些碎葉漂浮,很顯然從行商那裏得來的茶葉並不是頂級貨色,但卻是難得的天然佳品,彌散在空氣中的茶香味與構築木屋的鬆柏氣味揉合在一起,別有一番意境。

    杜訥捂著茶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語調平緩地說道:“當年在希爾凡,城中旦有喜事,前往賀喜之人不過三五之數,哪有三郎你這大婚熱鬧老夫也算見多識廣,卻頭一次見到如此之多的賀客”

    “隻是前來賀喜之人多半心思不純,為三郎你大婚賀喜不過由頭,借賀喜之事試探我營地內部虛實才是彼等本意戰場殺伐為三郎所長,人心詭秘卻也不能不防”人老精鬼老靈,如同杜訥這般老家夥可以說眼睫毛都是空心的,怎會看不清世事百態所以隨口介紹了些情況之後,便直接給所謂賀客們的心思下了結論。

    羅開先對此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他可不是真的如同現今的麵相一般年輕。擺擺手對著老杜訥說道:“多謝杜老提醒,羅三也非盲信之人,我等從萬裏之外跋涉歸來,一路橫掃諸敵,自是遭人嫉恨如今安紮在這靈州之地,想要安穩獲得人心支持,絕非短時可為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意,諸部對我大婚之事賀喜是假,因擔憂攻伐前來試探才是正理,杜老不必擔心羅三為人言語相欺”

    “哈哈,倒是老夫多慮三郎乃雄才大略之人,區區覬覦鬼祟之輩,怎能哄騙三郎心智”杜訥心中一點憂慮全化作了虛無,眼見最早在希爾凡接觸的外來後生已經成為十數萬人的主心骨,因為看好未來發展,他遐想之時心中暢快,自是笑得見牙不見眼。

    兩人談至開心處,自是和樂融融,比之高堂大屋,木屋雖是簡陋,卻貼近人心,粗茶大腕雖說陋弊,卻自有一番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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