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節 長街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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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衍1,一個有家不能回而奔走各地,試圖通過科舉求功名改變命運的學子。

    好在有富商看中他的才華品行,嫁了女兒給他並支持他參與科舉,但他卻不想凡事依著丈人出頭,於是便提前到了這開封府,原因是兩年後是新科開考的年份。他尋了一處靠近書院的房子,每日過去蹭課,倒也充實得很。

    冬日來臨,因為身上少有餘財,買不起太多木炭,家宅中寒冷,手腳冰冷得讓人讀不進書去。因為臨近春節,學院裏已經開始放假,無處可去的他便和幾個同類的學子一起,湊到一家新開的茶館讀書。

    茶館的掌櫃是個有遠見的,也不苛待他們這類學子,不但提供座位,還供給他們免費的茶,要求也不多,僅有一個,要求學子們每天有兩個人站在台上給茶客們白講也就是用白話講某些經典故事,或者奇聞軼事之類,的好了,還有所謂的潤口費可拿。

    這對寒門子弟來,可是難得的逸事。

    這天,距離春節還有十三天。

    杜衍和幾個學子早早的坐在了茶館二層的靠窗位這個位置不但采光充足,同時也可以鳥瞰窗外臨近的街景。

    因為是大清早,茶客還沒有來上幾位,七八個學子們或者討論文字中的遇到的問題,或者對著臨近春節這開封府發生的趣事交流看法。

    忽的不知哪裏有人吆喝一聲,“看外麵,來了熱鬧了,莫非是邊疆打了勝仗,邊軍回來給皇帝報喜?個個騎的是高頭大馬,真是威武!”

    “哪裏?在哪裏?”幾個性子活躍的學子也不爭論了,你推我搡的就往窗口擠。

    貼著窗子捧著書本正在翻看的杜衍忙不迭的側轉身拱起後背,雙手緊緊抓住窗子上最結實的外框,以防自己被擠出窗外,嘴裏慌張的叫嚷起來,“別擠,別擠!心掉出去摔斷腿!潁州齊、蘇州孟,你們兩個混蛋,不就是戰馬,有甚子稀奇?”

    被稱作蘇州孟的年輕學子雖然身材瘦,一副口舌卻伶俐得很,手下動作不停,三下兩下就穿過桌椅的空檔,然後從杜衍腋下鑽到到了窗子前,然後才叫道:“山陰杜,剛剛叫嚷的那廝是店裏有名的耳報神,能讓他如此驚訝,絕非尋常景致……哎,潁州齊,你這廝莫推!”

    被稱作潁州齊的也不是善茬,嗯,應該這年代敢於單人出來求學的學子都有一副好體格和好口舌,“蘇州孟,你這矮子快閉嘴,聽……外麵有人在叫甚麽?”

    茶館外麵就是直通禦街的主路,寬敞得足夠十個壯漢雙臂展開並行。

    臨近春節,盡管是大清早,但這主路上已經開始人行如織。遠遠地開始有人向左右避讓,正是過來的一隻隊伍馬隊看起來還不真切,但是嘈雜的聲音卻傳了過來,幾個學子把窗子支起來,趴在窗口向外看的時候,恰好聽見有人提著鑼,有人扛著鼓,還有人在半半唱的吆喝了起來:

    “諸位老少且請聽俺講……

    開封有個楊二郎,

    潑皮無賴狠心腸,

    遇見女娘他語相纏,

    女娘同伴欲推擋,

    他惱羞成怒辯不過,

    會同那狗腿齊上場,

    冷心冷麵把刀揚……

    哎喲……

    可憐那……

    五條好漢把命喪,

    可憐俺那兄弟爺和娘,

    白發送黑欲斷腸……

    尚有那…家中幼子急待哺,

    失牯之痛誰願嚐?

    哎喲……

    問天地之間理何在?

    府衙大人百事忙……

    今朝俺們自個……人心聚……

    去問個是非與短長。

    哎喲……

    諸位老少請聽好,

    莫要茫然把路擋,

    俺們兄弟自去問權貴,

    難知生死路多長……

    若是有個差誤把命喪,

    且請諸位幫忙把名揚!

    走嘞呦……”

    唱聲一落,便是響鑼開道,鼓勢助威,然後便是牛車轆轆,馬蹄聲聲。

    這時代的人哪裏見過這等陣勢?甭外來人,便是這開封府內土生土長自謂見過大世麵的人也沒見過這等局麵!

    山民調有人聽過,但是放到這種場麵大聲震唱的沒人見過。

    拉著棺材的車不少見,但是如今這樣五隻紅漆大棺材轆轆而行的場麵沒人見過。

    開封府地屬京都,騎隊穿行稀鬆平常,便是皇帝出行也是家常便飯,但如此雄壯的馬匹配上高大壯碩凶悍的騎手同樣沒人見過。

    左右路邊腳步停駐的路人目瞪口呆,茶館裏趴窗子的學子同樣也沒好到哪裏去。

    個子的蘇州孟最先反應過來,嘀嘀咕咕地咕噥道:“暖呀,那廝唱得甚麽?那楊二郎可不好惹,是個經常走馬樓台的潑貨,等閑人可萬萬惹不得……”

    旁邊一個北地口音的學子凝聲道:“蘇州孟,莫用你那鄉土話,聽得好生難懂,那楊二郎究底何許人也?”

    蘇州孟頭也不回,眼睛直勾勾盯著窗外,繼續道:“若是俺沒猜錯,那漢子所楊二郎必定是北城刺馬巷住著的那楊殿侍,不,那廝剛剛升了閣門祗侯,那廝全名楊景宗,字正臣,偏偏性子不正,是個素喜博撲的無賴子,怎生人家有個姊姊嫁入宮廷,如今正得今上的歡心,那楊二郎便愈發的不可一世……”

    沒帶他完,緊貼他背後的杜衍低聲喝道:“慎言,莫論今上如何,隻那楊姓景宗,他是做了甚麽,惹得這樣一夥人來……”

    “嘿,老山陰,謝……”蘇州孟扭頭衝著杜衍低笑了下,迅又回頭盯著窗外,嘴上功夫仍舊不停,不過收斂了許多,“十數天前,據在脂粉街,那楊二郎戲弄一個閨閣娘,娘同行之人是些外地漢子,不曉得那楊二郎根底,兩廂動起手來,那楊二郎拳頭比拚不過人家,便呼喝了一堆幫閑抽刀子就砍,據人講,當場死掉三個……嘖嘖,如今這五副棺材,想必有人不治,又亡了兩個!”

    “莫要幸災樂禍!”杜衍在這子肩頭錘了一下,追問道:“那這隊人又是何許人也?如此凶悍,還夾雜著西域麵孔,莫非是河西邊鎮招納的番兵?”

    “這可不是邊鎮番兵!”蘇州孟縮了縮脖子,眼看到外麵的馬隊從窗前走過,呼喝了一句,“天爺,這戰馬可真真雄壯!怕是皇宮禦馬苑中亦遠遠不及!”

    “你這廝又要賣關子!還不快講,這……到底何方人士?怎的可以提刀掛甲入城?皇城司那些痞兵怎不攔阻?”潁州齊也急了,捏著蘇州孟的脖頸問道。

    “莫抓,莫抓!君子動口不動手……齊兄你隻是姓齊,非是那齊魯壯漢!得,俺還不成!”被捏了脖頸,蘇州孟不敢再嘴碎,“你們看那馬背上騎手,各個都是漢家打扮,包括綠眼睛胡人也不例外……俺是兩月前聽人所,這等人乃是前唐……不是二十年前江寧那個偏居一隅之唐,而是昔日以長安為京都之大唐,據講他們乃是昔年安西軍攻伐西域時,戰敗兵卒之後裔,如今自萬裏之外回返,就駐紮在河西靈州……嘖嘖,真乃猛士矣!潁州齊你莫急,如此凶悍之輩,皇城司一眾人物,那個能及?莫攔阻,怕是要嚇得尿了下衣!”

    其餘一眾書生同樣眼睛緊盯著窗外如同街麵上的行人一樣,耳朵裏聽著各方傳來的聲音,卻都不由自主的失了言語。

    眼前這一幕實在是有些震懾心靈,不過數十騎,加上一些明顯是幫閑的壯漢,居然走出了得勝之師也沒有的悍烈之氣。

    書生們沒見過真實的殺戮場,但呆在這汴京城,卻沒少見過邊鎮的軍卒,單憑肉眼,他們分辨不出軍卒裝備的優劣,但是心底的直覺告訴他們,與眼前穿街而過的騎士們相比,皇城司的軍士就是皮囊好看的稻草枕頭,邊軍的所謂雄壯軍士也不過是沿街的乞丐!

    外麵的鑼鼓似乎越來越響亮,領頭吆喝的幾個漢子也並未頹唐,反是愈加精神,愣是把一副破鑼嗓子扯得像要撕破一般,卻也贏得了更多人的矚目,而沉默的騎士半言不發,冷肅地似乎看淡了世間一切,而那為眾騎維護在中間的碩大棺材,上麵的紅色,在這冬日裏,竟變得如此刺目!

    人越聚越多,行進的騎隊竟沒有一步停留,雖是因為圍觀人數變多而有些緩慢,但仍是堅定不移的前行著。

    隊伍的後方,幾十個同樣是騎兵的家夥尾隨在後麵,氣勢卻遠不如扶棺而行的前者,士氣更是看起來仿若霜打了的深秋綠菜蔫頭蔫腦,那一身錚亮的鎧甲也仿佛蒙上了難以抹拭的塵埃……

    “呀,後麵那是皇城司之人?怎的如同閹雞一般模樣?平素那般氣焰何處去了?”這話當然並不大聲,也不是沿街的百姓敢的話,而是茶館中趴在窗子上的蘇州孟嘟囔的。

    “你這廝就是個惹事混子!”杜衍抬手在蘇州孟的襆頭上拍了一記,回手又攬住他的脖頸,輕聲道:“人都走遠了,俺要下去看看,你等去是不去?”

    未等蘇州孟開口作答,一旁的幾個書生中有人回道:“世昌兄1,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這等兵凶戰亂之事,非是我等凡夫學子可以左右,莫若靜待後息……”

    “多謝幾位學兄提醒……”杜衍未等那人完,隻是左右旁顧一圈,見以往覺得不錯的同年這刻卻頗有麵目可憎之嫌,遂言道:“俺卻是不甘靜等信報登門,如此詭異之事,如此豪雄之人,俺若不去親眼觀摩,怕是夜不能眠……故俺決定前往一觀,誰人與俺同行?”

    “山陰杜!怎能忘了俺!”靜了一會兒的潁州齊反應了過來,忙不迭的開口了。

    被杜衍攬著的蘇州孟也梗著脖頸道:“同去,同去!”

    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同是學子,同是出自貧寒之門,卻是在這種看似瑣屑的事物麵前,分得涇渭分明。

    扶棺而行的隊伍徑直而去,在隊伍的後麵,長街之上,如同這般的場景不知凡幾。

    隻是,僅僅意圖以陽謀破解前事的羅某人還安坐在馬背上,這時的他怎也想象不到,他這番舉動帶來的收獲都有什麽。

    …………………………

    注:1世昌兄,杜衍的表字。杜衍,越州山陰(紹興)人,978-1057,公元1008年進士及第。

    附:左思右改,緊趕慢趕,結果這一節還是晚了些。這節中,街頭傳唱的調是俺自己編的,頗是消耗了一些腦細胞。看在如此辛苦的份上,厚著麵皮打賞、推薦、收藏以及幫忙推廣……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