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節 卻有猛士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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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跳躍一千年!
    比羅開先矮半個頭的李開站在甲胄齊全的大個子麵前,很是有些誠惶誠恐,他轉頭小心謹慎的看向相對熟悉些的石勒。
    沒等他開口,石勒顯然非常了解在場兩人的心意,很是有些狗腿的介紹道“這位乃我靈州此次東來的管事,李大將不妨稱作衛郎君。”
    “衛郎君?”李開懵懂地嘀咕了一句,隨即猜到這肯定是靈州方的統帥人物,他不敢猶豫,衝著羅開先抱拳行禮道“見過衛郎君,俺李開正是花胳膊,不但俺是,俺手下諸位兄弟有半數同是花胳膊。”
    按之前石勒所言,被俘禁軍有兩百多人想要投靠,半數豈不是就有一百左右人的花胳膊?最近幾天,羅開先可是打聽得很清楚,這時候宋國禁軍裏麵的花胳膊可不是後世小說水滸裏麵九紋龍史進那樣的潑貨,而是真正武勇的象征,沒有一定的戰功,紋身的老師傅絕不會給人繡膚的!
    “甚好1讚歎了一聲,羅開先開口問道“聽聞你等欲投我靈州,某家甚是不解,與宋國相比,靈州不過偏遠苦寒之地,何況不過小敗,且責不在你,何以如此?”
    李開張嘴停頓了半響,才甕聲甕氣的回道“不敢有瞞衛郎君,俺與眾袍澤同屬新近調職開封府禁軍尚不足一歲,上有步軍統領壓製,下有舊人排擠,每月份連餉銀都不能如數領到臨近年關,家中幼子老娘吃食無著,才聽鄭虞侯鼓動走這一遭,偏生鄭姓那廝黴運戰死,石家長公子也為郎君部眾所擒之前勞石頭領所相告,待到北側壕溝挖設完畢,俺們會得以開釋,然俺們有何顏麵回見軍中同濟?況步軍統領阿諛之輩,定會推責於俺,屆時不說軍中懲戒,怕是會有刺配邊州之憂!俺倒不怕邊州戰苦,隻是憂心家中老娘幼子必將孤苦無依”
    說罷,這本該爽朗大笑的粗壯漢子竟是滿臉淒苦之色。
    憐子如何不丈夫?這李開生得孔武有力,不像個賣弄口舌的,這一番話雖有些磕絆,卻也算條理清晰,倒是個可堪培養的人才。
    羅開先確實動了愛才之心,卻不會僅僅因為一番話,就表現出一副求賢若渴的急迫,紋風不動的盯著這李開看了幾眼,又遠眺觀察了一下被關在木柵欄之後的一眾宋軍,才從容不迫地問道“你等此戰雖敗,卻並無怯戰之罪,某家不信你那步軍統領可以一手遮天,統領之上該是還有主官,再向上至宋庭樞密院,豈會任由手下妄為?再者若真想求個真真,宋庭尚有登聞鼓院,你等去撞天顏1,宋帝豈會不予你等一個公道?”
    旁聽的石勒是知道羅開先渴望大量軍兵的想法的,這刻覺著自家主將的話語裏滿是拒人千裏之外的意思,不免有些急躁,張了張嘴就要開口。
    羅開先那會容許旁人胡亂發言?自是揮揮手讓他閉嘴。
    這番舉動落在李開的眼裏,本來還因這番話語有些沮喪的他馬上反應了過來,拱手作揖之後,頗為激動地回道“郎君休要誑俺如今皇帝寵信讀書人,樞密院大閣半數都為讀書人,怎會把俺們這等粗人放在眼中?至於郎君所說撞天顏,更是說笑!有宋以來,狀告上官即為大罪,俺若為了自家前程就去敲登聞鼓,恐怕未等見到皇帝,就會為鼓院執事亂棍打死!郎君若不想接納俺們,直說便是,何必用這等欺心話語?”
    這李開越說越激動,後話更是有些類似詰問了。一旁的石勒知曉自家胡亂動作泄了主將機鋒,很是幹脆的肅立一旁裝起了木雞。
    羅開先照例一張棺材板模樣的臉,心裏麵之前的闌珊之意卻迅速的悄然無蹤,轉而替代的是濃濃的興致。麵對李開的冒犯,他半點不惱,反而繼續認真的說道“離了汴京禁軍,天又不會塌下來,男兒大丈夫,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你出身雄州,重回舊土有袍澤相助豈不更好?”
    李開喃喃回道“天下何處不可去?俺又能去哪裏?不瞞郎君,雄州軍如今已然四分五裂,去歲皇帝與契丹蠻人議和之後,便大肆削減軍中用物,俺們若是回了雄州,便是進了牢籠,再無出頭之日”
    “再無出頭之日,緣何?”聽對方說得有趣,羅開先隨口追問道。
    李開也不忸怩,徑自道“去歲檀淵盟誓、宋遼和議之後,議和使曹大人曾與人評說,和約之後,遼人定會休養生息,若無幹戈,十年之內,不會南顧,則雄州強兵將無用武之地,遂遣散雄州軍兵,俺們便是那時奉令調入汴京。”
    “曹大人?將門曹氏之人?”羅開先再問。
    “非是曹氏將門,而是讀書人出身,諱名曹利用2,曾是皇帝身邊一蔭補官,現為中書舍人。”李開開口便答,顯是對這曹利用非常熟悉。
    聽到不是將門曹家的人,羅開先對李開的話也是在心中記住而已,他的關注點更是側重眼前這人,“嗯,曹利用此人不必再提,倒是你既然對汴京官場如此熟悉,怎會找不到門路?我靈州偏遠苦寒又常與胡人糾葛,棄安逸之地投偏遠之鄉,豈是明智之舉?”
    “衛郎君你唉1李開瞪了瞪眼,對著一身盔甲遠比他高大的羅開先,卻不敢有任何動作,最後隻得長歎一聲苦著臉說道“衛郎君當是明白人,何苦為難俺這粗胚?去歲那曹利用立了大功,誰人不知?俺是識得人家,人家哪裏會理會俺這種粗人?便是如衛郎君所說回返雄州,俺又能以何為生?如何贍養家中老娘與幼子?這雙手提慣了刀子,如何放得下?難不成到終了還要落草為寇?便是做個山大王,又能如何?沒的辱沒了祖宗1
    他這番牢騷之言才是真的心聲,羅開先才算是有了初步的認同感。後世那些見過血的戰友一旦退役不也是百般的不適應?他羅某人也是那其中一員,隻不過他的經曆著實特殊了點。
    “也罷”羅開先輕歎了一聲,轉而說道“我靈州地處河西,左近多為各部胡人,旦有爭端,便有生死之險,你等若入我軍伍,必將麵臨此等境況,可懼死乎?”
    長得粗壯卻膽小如鼠的人物並不鮮見,縱使這李開給人觀感不錯,醜話卻需要問在頭裏,這卻是應有之義。
    “人固有生死,有何可懼?若能活個爽利,遠勝憋屈幾十年1李開的回答更是直接。
    羅開先奇道“若是你歹命戰死,至家中老娘幼子於何故?”
    李開灑然一笑,咧著嘴回道“衛郎君莫看俺粗鄙,俺耳目聰慧得很,數月前就聽人講,靈州人遠從萬裏而歸,人馬中老幼俱全你家能帶無用之人遠行萬裏而不棄,俺若入軍之後命有不待,家中老娘幼子又有何憂?”
    著啊,這廝看著粗莽,倒是個有內秀的明白人!羅開先心中道了一聲彩,繼續道“我靈州軍伍現如今並無餉銀發放,軍兵所需,一律行由配給製,便是戰品繳獲,也需收繳之後再行分派,想要以此為斂財之途,卻非優選1
    李開臉上笑容更勝,“隻看石頭領眾人各個紅光滿麵,又有一身鐵甲防身,便知衣食無憂,此莊院庶民也與別個不同,其行止竟不弱廂軍士卒如此,便要錢財又有何用?”
    真沒想到這紋身莽漢樣的家夥竟有一顆玲瓏心,居然想得如此透徹!一次次對話,換來的卻是一次次的刮目相看!
    羅開先心中大為滿意,振奮之下問出了最後一道問題,“我靈州軍紀森嚴,遠非禁軍節律可比。每日都有作訓,行走坐臥均有一定之規,稍有觸犯,便有懲戒,你等能承受乎?”
    他欣賞眼前這壯漢不假,心下默許接收這批人也不假,但是這壯漢的花胳膊卻有可能預示著不受拘束的脾性,他羅某人的軍中可容不了不守規矩的存在。所以,如果這壯漢答得不對,結局是他會接收這批“花胳膊”,卻不會把他們安置在正規軍中。
    李開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好多,垂頭思量了一下,然後好似被蛇咬了一般猛然抬頭,懍然道“這是應有之意,郎君所說,俺也明白,兵器離手三日,便會覺得陌生,每日勤練才有精兵悍卒!至於軍律,更是尺度,若是臨戰之時,有人罔顧軍律退縮不前,才會害了袍澤性命1
    “甚好1羅開先拍了拍手,喝了聲彩,隨即說道“如此,某家便接納你等投奔。但前夜你等為敵對,這挖溝之罰卻不能免,需得完成之後,執行此議1
    “正該如此1李開恭聲應諾。
    注1撞天顏,指麵見皇帝。是這個時代比較隱晦的說法,同時也代表尊敬。羅開先如此說話,自是為了照顧身旁宋人的理解能力。
    2曹利用,生年不詳,死於公元1029年,字用之,趙州寧晉人,北宋真宗時期選拔上來的大臣,因宋朝的特殊政局,也算是出將入相。其父曹諫,乃明經科進士,曾因文事官至右補闕,後又因通武事官至崇儀使。曹利用本人並非科舉入朝,而是走蔭補途徑在皇宮行走,後因檀淵事件入了真宗趙恒的眼,得以重用,在1014年竟官至樞密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尚書右仆射。不過他的結局不怎麽樣,因妻不賢子不孝而得罪了章獻皇太後劉娥(本書前文提到過的楊景宗的堂姐),屢受貶謫,性情剛烈自盡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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