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她這樣的情緒，蘇陌陌有些不解：“可是，事情總要水落石出吧……”

    在她看來，無論誤會到底是怎樣的，最終將誤會解除，將一切回歸原位才是正解。直到現在看見許婆婆的痛苦，她才稍有醒悟。

    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然而，一般人在自己做一件事之前，根本就意識不到可能會有什麽後果。所謂的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不過是有過無數失敗經驗後，才能保守地來完成的成功率較高的事而已。

    給人預言是這樣，牽扯進別人的私事也是這樣。

    許婆婆聽見她的話，以為她知道事情的真相，激動起來：“你在說什麽？小姑娘，你知道什麽？老頭子告訴你的？他都沒有告訴過我，現在卻來告訴你這個外人？！”

    雖然的確是陌生人，可是如此直接地點出她和他們的關係，實在有些尷尬。

    蘇陌陌發現自己說漏嘴，急忙補充：“不，我沒有。我隻是猜的……”

    ……

    過去埋下禍患，一直隱忍到今天。魏永康時日無多，奄奄一息的時候，卻還要來回看自己曾經犯下的罪孽。他看著鮑彩青在自己床頭老淚縱橫地傾訴，看著她又說起當年的海棠之約，說起他離開後的孤苦無依，他也忍不住濕了眼眶。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現在這個時機真好，就像是老天要他償還過去的苦果。

    的確是他負了她。

    “我……”對不起你……他實在說不出口，張開嘴唇喃喃著，最終化作一聲沙啞的嗚咽。

    鮑彩青伸手抹去眼淚。

    她十分痛恨過去的自己，痛恨自己當年的選擇。如果不是魏永康的遺棄，她也不會這麽急著將自己嫁給一個老實人。她看著周嶽是隱忍的，痛恨的，可是她又覺得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不可靠。所以，她對周嶽很嚴厲，卻還是將他視為自己唯一的親人。

    周嶽在這種矛盾之中成長，到現在已經近四十歲，然後又將這種嚴苛傳達給他的女兒。

    這該去怨誰？

    “都怪你，都怪你！都是你的錯！”鮑彩青恨得牙癢癢，伸出手都往魏永康身上捶。

    魏永康本來就有著傷口，而胃出血也剛剛止住，被鮑彩青這麽一捶，大呼救命。

    門外的三人聽見屋裏的動靜，急忙又衝進來，攔住鮑彩青施暴的行為。

    “媽，你做什麽呢？！”周嶽攔住她的母親。

    老太太年紀大了，但畢竟是唱曲的，勁道一點都不差。兩人糾纏了一會兒，周嶽才將自己的母親攔住。

    但如果不是她實在恨極了他，又怎麽可能如此對待一個生命垂危的人？

    許婆婆見到自己丈夫又被打得吐血，心疼他，對著鮑彩青咒罵起來。鮑彩青聽後，也舉著拐杖和她對罵，病房裏一時吵鬧極了。

    蘇陌陌嚇得拉住許婆婆，愣在當下。之前林景喻讀心明明見到許婆婆是樂意鮑彩青來找她老頭子的，可到現在，心態又和當時不同了。如果知道會有這麽一場鬧劇，可能她當時就不會進來瞎摻和了。

    她們的爭吵聲引來了護士和看熱鬧的人，護士幫著周嶽和蘇陌陌將兩人分別安撫下來。

    等護士走了，鮑彩青讓周嶽將病房門關上。

    “你又要幹什麽？”許婆婆瞪著她。蘇陌陌拉了拉她的衣服，希望她不要再吵了。

    鮑彩青沒有理她，沒好氣地對周嶽說：“這是生你的男人，隨便你認不認。”說罷，她將頭往邊上一扭。

    她話中是隨便周嶽認不認，可是她語氣裏餘怒未消，顯然並不喜歡周嶽就這麽認回魏永康。更何況她剛剛跟許婆婆吵過架，周嶽又跟她很親，當下當然不可能認爹。

    周嶽伸手推了推黑方框眼鏡，用犀利的目光看向魏永康：“我知道你是生我的人，很感謝你賜予我生命。但是今天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見你，以前你沒有對我有過任何幫助。所以我不會認你的。”

    周嶽的這番話說得幹脆利落，以至於躺在床上的魏永康瞪大眼睛愣在那兒半晌，才問：“你不認我？可是你身上流著我的血。”

    周嶽說：“我不認！”

    “可是……我快翹辮子啦！”老人苦笑著，“我快死啦，沒幾個小時啦。我現在打著嗎啡，我感受不到疼，但是我知道我的胃已經爛了。你看到床下這盆了嗎，裏麵剛才裝了一盆血。你看到我腳上的這瓶鹽水了嗎，本來我要輸血的，但我說，不用啦……我要死啦。”

    “……”周嶽聽到這番話，順著他指的方向看見了鹽水瓶，看見了他那個已經腫了的腳，沉默了一會兒，卻還是說，“我不認。不管你是不是死了，你以前拋棄我，現在我也拋棄你。你死了就死了，我長這麽大，四十好幾，我有父母，有妻子，還有孩子。我憑什麽要來認你，即使你生了我？”

    “唉……都是我作孽，怨不得人，怨不得人。”魏永康捶胸頓足，哀嚎幾聲。

    蘇陌陌在旁看得於心不忍，許婆婆也麵露惻隱之心。而鮑彩青更是一個軟心腸的人，她知道周嶽的脾氣，如果沒有她的話，周嶽是不會改口的。她便對周嶽勸道：“他好歹是生你的人，你真的不認嗎？”

    周嶽再次道：“不認。”

    鮑彩青：“他快不行了，錯過今天，就沒了。”

    周嶽突然在鮑彩青跟前跪下，說：“我的母親是鮑彩青，我的父親是周平昌，你們做了一輩子的夫妻，也是我一輩子的父母。我不會認別人當我爹的。”

    在病房裏折騰了好一會兒，鮑彩青還是沒有成功說服死心眼的周嶽認爹。她當著許婆婆的麵，不好意思說得更詳細，便找了借口說要出去換口氣，拉著兒子走到病房走廊上詳談。

    病房裏，許婆婆和蘇陌陌相互看了一眼，都紛紛歎氣。

    躺在床上的魏永康更加絕望了，麵如枯槁，就連呼吸也已經不怎麽順暢。

    他感覺真的快不行了。

    蘇陌陌擔憂地看著他，握住許婆婆的手，說：“要不，我出去勸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