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蠱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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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韶華歸夢!
    “阿胭,是母後不好你與弈兒的事情”皇祖母緊緊握著我的手,斷斷續續地說道“如今你要嫁到突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阿胭,母後誤了你二十載”她說著說著竟流下了眼淚,昏暗的燭光下,淚珠順著皇祖母蒼老的麵容淌在了我的手中,滾燙不已。
    從皇祖母支離破碎的言語中我聽出了她對父皇與長公主心懷的悔意,曾經雷厲風行的西宮太後成了這副模樣,除了怪光陰催人,我剩下的隻有感歎。
    “老祖宗,是我,月兒”我輕輕拍了拍她幹枯的右手,輕聲說“月兒回來看您了”
    “月兒?”皇祖母迷茫地抬頭看著我,貼近了臉打量,眼底乍現出一片冷意“你是不是也是從那些煙huā之地來的賣笑戲子?長得同我的阿胭如此之像,你以為騙得過皇上,就能偏得過哀家?告訴你,休想!”
    皇祖母一把甩開了我的雙手,慍怒的目光幾欲將我生吞活剝,我心中知曉她意指傾城,隻得搖頭解釋“老祖宗,月兒是阿胭的女兒,您忘了嗎?”
    “月兒”她回味著我的名字,眼睛盯著地麵左右移動,像是在搜尋自己腦袋中的記憶,良久,對上了我的眼睛,伸出雙手抓住了我的雙臂,道“月兒,是你嗎?你回來了,有人想害哀家與你父皇就是那個女人,那個戲子!”
    我的臂膀被她抓得生疼,急切的呼喊讓我腦子裏一片空白。“她逼哀家交出後宮鳳印,還在長樂宮中放置了小人,她說那個小人是我的阿胭,可以日夜陪著哀家,但是哀家明明看見她在小人身上紮了無數銀針!”
    “轟隆——”一聲,烏雲密布的天際傳來石破天驚的一聲巨響,一道閃電劃過夜空,映亮死寂的長樂宮。我從皇祖母的枕下翻找出一個布偶,仔細一看,上麵清晰地用鮮血寫下父皇的生辰八字,嚇得渾身都開始顫抖。
    巫蠱厭勝之術自古即有,一直是宮闈間的忌諱。高祖之年大興長生之術,晚年後宮爭寵引發巫蠱之亂,穆宗登基之後便嚴令禁止宮中出現巫蠱行為,有違者罪當論處。
    雷聲越來越大,沉悶的夜空忽然刮起一陣大風,劈啪雨聲砸地,愈下愈大,長安迎來春後第一場雷雨。當我與景泓一路趕到今時父皇所住的醴泉宮中之時,正看見父皇一掌撥開了阻攔的宦官,幾步下了台階一屁股坐倒在地,伸出手接著雨水,渾身淋得濕透。幾名宦官站在他身後,神情焦灼,卻如何也勸說不動,見我與景泓雙雙前來,先是一怔,趕忙向我們迎了過來。
    “皇上,大長公主。”宦官一頭栽倒在地,不住地磕頭“奴才們該死!太上皇聽見打雷說要來收集天上的無根水煉丹,奴才們拿太上皇沒轍,請皇上和大長公主恕罪!”
    景泓麵無表情地望著台階上癡癡笑著的父皇,皺眉不語,我在一旁問道“父皇從何時起成了這副模樣?”算來益州出行之時禦醫隻說父皇患了些診治不清的異症,卻絲毫沒提及其對神誌有所影響,看著父皇雙手攤開、呆呆地望著夜空,雨水順著他的頭頂淋濕全身的模樣,我的心中除了五味雜陳之外,還多了一絲疑惑。
    “在你和親之後。”景泓道“皇祖母聽聞你和親突厥,病得不清。父皇前去長樂宮探病回來之後便也一病不起,期間甚至疑似斷過氣。但沒想到的是,就在朕登基繼位那天,父皇又清醒了過來,但是塵埃落定,而以父皇如今的狀況,過著太上皇逍遙自在的日子倒是更適合他。”
    景泓的一番話語說得十分坦然,我看了他兩眼,搖頭上前走到了父皇身旁,卻發現父皇正搖頭晃腦嘴中振振有詞念叨著什麽。
    “父皇,下雨了,我們回屋罷。”我從宦官手中接過一把油紙傘,在父皇的頭頂撐開。
    他雙手抱膝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景泓,突然猛地回頭對我古怪一笑,對我手中的雨傘感到新奇“身上都濕了,你還給孤打傘做什麽?”
    我道“濕了是濕了,但若淋的生了病父皇便不能再接雨水玩了。父皇你看,嫦娘娘正在宮裏坐著等你呢。”說著,我將目光投射到正站在屋簷下觀察著這一切的傾城身上,對她一揚下巴,道“太妃娘娘,我與皇上前來,你難道不歡迎?”
    傾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讓開了門路,站在一旁施施然地俯身行禮道“大長公主、皇上,這邊請。”
    誰知景泓將手中的用黑布包起的物什往我懷中一放,道“碧妧這幾日身子不好,這件事交由你處置,明日午時之前務必給朕一個交代!”
    目送景泓在雨中漸漸遠去的背影,我一手扶起父皇,往殿內走去“父皇,雨水煉得丹藥,吃了怕是會鬧肚子罷。”
    身邊這一位剛剛還笑得癡傻的男子突然斂去了麵上的笑容,目光之中迸射出久違的寒光“孤寧可鬧肚子,也不願被人毒死。”
    高曠的醴泉宮高懸黑帷白幕,到處放置著丹爐法器。我還在回味方才父皇的一番意味深長的話語,腳下不慎打翻了一個丹爐,無數黑色的藥丸骨碌碌地滾出,滿室裏充斥著丹石的味道。
    父皇俯身去拾,藥丸越滾越遠,他所幸爬在地上四處撿拾,神情無比虔誠。昔日那個高坐於金鑾大殿之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九五之尊,如今卻甘願俯首撿拾這一枚枚小小的丹藥,若不是曾有耳聞,如何我也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他這個樣子有一陣時間了。開始時還有清醒的時刻,如今是愈來愈不濟了。我陪他呆在這裏,不過是在等死。不知大長公主今日還要來這裏同我這個將死之人計較些什麽?”傾城對父皇如此行為早已習慣,偏頭看向我,一身素白衣衫卻掩蓋不住豔光四射的容顏。
    “當初在益州,父皇突然病倒眾禦醫束手無措而向父皇進奉丹石之時,我便料到會有今日。丹石藥力奇猛,治病同時毀身三分。我和親之時父皇再次病倒大抵便是丹藥的副作用攻了父皇的五髒六腑罷。”我道。
    傾城點頭“如今丹石再治愈不了他,不消數日,他就會死。”
    傾城說著這一番話語之時無比平靜,仿佛在講述陌生人的事情。她冷冷的聲音不帶有半分感情,在偌大的宮殿中久久回蕩“回宮之後他夜夜召喚蓮巫,不為別的,隻為命她施術招魂,正如當日你在益州那般。後來我好奇去問蓮巫他所求招引的魂魄是誰,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傻。昭元公主,你和我頂著這樣一副皮囊,到底是喜是憂呢?”
    我不知如何回答她的問題,目光停留在了父皇身上,隻見他吞下一枚丹藥,麵上表情頓時變得享受無比。
    我道“你恨他。”
    傾城“是,我恨他。我恨你們高家所有人。自我進宮之日我便知道我不過是一枚棋子,令我活在這個爾虞我詐的皇宮中的不是愛,而是滿腔的仇恨。從我腹中胎兒被你們害死的那一天,我已經下定決心讓你們付出應有的報應。”
    “那麽這個是你做的?”我將黑布中包裹的布偶遞給她,與她二人相視對峙“如果單憑這個你就想害死天家,你實在是太過天真!”看著她麵色一僵,我語鋒一轉,道“但憑我對你的了解,這件事並非如此簡單,你不可能傻到來送死。如今蕭氏權勢熏天,西宮太後娘娘似乎還沒從太皇太後處拿過後宮鳳印。你如此為之,可是授他人之意?”
    傾城麵上的表情愣了那麽幾秒,似乎沒有反應過來。我話語中的暗示提醒了她,卻讓她一時舉棋不定,看著傾城閃爍的目光,我淡淡笑道“你在害怕什麽?剛剛信誓旦旦說要報仇的人是誰?你認為就憑你這麽一個時刻都會作為陪葬的太妃能幫你解決你多少仇恨?活在他人之中怕是隻能做一枚小小棋子,若要恨,不若讓這樣的仇恨來的更猛烈一些”
    “轟隆——”
    “轟隆——”天空接二連三傳來驚天巨響,窗外電閃雷鳴,在這個大雨傾盆的夜晚,我開始意識到自己身上流淌的血液終究是冰冷無情,自己所有猙獰不堪的麵孔在一派狼藉的醴泉宮中展露無疑,幸而我不曾感到後悔,因為我知道傾城將她所有的愛化成了恨,而我此刻心中的恨,皆是來自於愛。
    “我早已知道其中的秘密,你我再無需隱瞞。如今隻有你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隻有打敗他,才能讓你我都獲得新生!”
    一封書信遞在了傾城眼前,她沉默了半晌,終於伸手接過,抬頭看向我是目光裏燃燒起了一團火焰,笑容一如紅蓮盛開。
    良久,她冰冷的聲音響起“明日午時鎮國公便會被處置斬首。公主放心,那時你會得到你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