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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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韶華歸夢!
    我平靜地望著他,雙眸微眯“我自己的事,你為何要多問。”
    “你的事?”祁夜反問,伸手扣住了我的下巴,緩緩逼視向我,“如若這當真隻是你自己之事,我又何須如此動怒!高息月,為何你要如此折磨我?如果你當真不想再懷上我的骨肉,那麽你此刻便老老實實地告訴我!”
    沉默在他的話語落下之後,無聲地吞沒了我們。
    “時至今日,你居然還問我為什麽?祁夜,其實你早已清楚,我若再懷上你的孩子,會是怎樣的結果。”良久,我注視著他,眉眼幽幽。
    祁夜薄唇緊抿成一條線,避開了我的目光,問“怎樣的結果?”
    “我不會讓我的孩子走上這一條埋葬了無數人性命的長路,那王者的寶座,不屬於我,亦不屬於你。我不會生下他,更不會讓他成為如我第一個孩子那般喪命於權欲爭奪之下的冤魂。”
    祁夜歎氣“月兒,國不可一日無君。”
    “那便交給宗室嫡親!”我眼神中閃過一絲希冀,“你曾說過,這江山唯有賢者能夠勝任。”
    祁夜一瞬不瞬地緊盯向我,半晌,問我“那你告訴我,我算不算賢者?”
    再一次的沉默降臨,我突然明白一個詞語,叫做“心懷鬼胎”。
    夜裏,四九奉宇文祁夜旨意前來詢問是否需要再為我補辦一場婚禮。看著端直跪在地上的四九,我第一次懂得原來曾經至親之人會在一夜間與我變得疏離。
    “為何要再補辦婚禮?”我問,“你回去問問攝政王,在他眼中難道上一次因為他的離開便什麽都不作數了嗎?”
    四九“啟稟陛下,王爺如何想,奴才無法猜測。奴才隻來征求陛下意見,還望陛下不要為難奴才。”
    我不禁冷哼出聲,眉眼間盡是嘲諷,“看來你如今在宇文祁夜手下辦事,倒甚是妥帖。本宮近來政事纏身,無從考慮婚事,你讓他下個月再來請示!”
    四九抬頭看我,猶如在看一個陌生人,拱手俯身行禮道“是。奴才遵旨。”
    偌大的紫宸殿中悄無聲息,每個人進出皆是垂首靜悄悄地走過,沒有一絲聲響。夜幕低垂,一點點在大殿內蔓延開來,我高坐在殿堂之上,看著三三兩兩人群經過,卻讓我感受不到一絲氣息。在他們眼中,我成了那個令他們畏懼的存在。
    “公公留步。”迂回的走廊上,我喊住了四九離開的背影,幾步走在了他的麵前,“公公來我紫宸殿一趟,好歹是曾經的老人,難道不準備喝杯茶再走?”
    四九聽聞,道“王爺等著我去冷宮看望傾城姑娘,不便於陛下的地方多做叨擾,奴才謝過陛下好意。”
    我不動聲色地注視著四九,良久,還是卸下了生硬客套的語氣,終於將心中疑問問出了口“四九,為何今日我們會變成今天這樣?”
    四九麵上恭謹的表情閃過一絲鬆動,道“陛下,您是奴才的主子,奴才整條命都是您的,不知陛下為何還要在乎這些。陛下千金之軀,與奴才相提並論,實在是折煞了奴才。”
    我盯著他,問“你還對當日我的話語耿耿於懷?那不過是情急之下保你之策,我若不狠厲一些,以你的脾性,又怎會說走就走?還是說,你當真信了我與長生苟且之事?”
    “長生已死,陛下瞞我瞞的好苦。如今一切死無對證,陛下說什麽,奴才便信什麽,這是四九做奴才的本分,也是奴才對陛下的尊重。”
    我心頭沒有來地一緊,不知該說些什麽。
    頓了好一會兒,四九開口“陛下,當日我告訴你機關位置,你趁亂逃脫之時為何不帶上碧妧?”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問住,仿佛心口一頂沉睡的古鍾被人狠狠敲醒,一時間晃晃悠悠,懸在了半空。我為什麽不救碧妧?為什麽?那樣的情況下,以我之力能不能讓碧妧與我一同逃離焚天火海?
    我陷入了無聲的思考,四九觀察著我表情的變化,良久,歎氣“陛下是忘了還是回答不出?需不需要奴才幫著陛下想想,曾經那一碗要了碧妧腹中胎兒之命的藏紅花?”
    “你怎麽知道?”我驚訝問出口,此事我與芝芝瞞的甚好,雖後來也讓菁蘭知曉,但沒曾想會遺漏了四九,“見不得人的醜事,本宮不提也罷。”
    “原來在陛下眼中這隻是一樁醜事,可是對於碧妧來說那意味著什麽,陛下難道不知道?陛下從一開始便不想讓碧妧誕下先皇的龍子,那日找奴才帶您前去含元殿,陛下究竟是為了保護碧妧母子還是想借刀殺人也未可知……陛下,您每日坐在紫宸殿的高位上,可曾安穩過?”
    四九的每一字每一句都狠狠地砸在我的心口,雙手不自覺開始顫抖,拚命咬著牙,想讓麵上的表情看起來不那麽扭曲,隻能抬頭望著夜空,遠方皓月當空,清冷銀輝傾灑在一碧萬頃的滄河水麵,泛出迷離波光。
    “你現在進了攝政王府,一切可還安穩?”良久,我問。
    四九“王爺心裏住著我家早已死去的公主,王爺安穩我便安穩。”
    “對,她死了……”望著夜空,我感歎道,“死在鳳鳴山,死在劍門關,死在涼州城,死在含元殿……一次一次,她活著,卻早已死過千萬次。”
    如今這副皮囊裏裝得是誰,或許早已麵目全非。我與宇文祁夜,千百年後,或許誰也認不出誰。
    “放我出去……”
    “我要見皇上……皇上……”
    “嗚……嗚……”
    ……
    午時幽暗的月光透過破敗的房梁投射在冷宮布滿青苔的石牆之上,滲入骨髓的慘怖,映出一片陰森的寒意。空氣中滿是潮濕與發黴的味道,混著濃重的腐爛與血腥氣息。
    走在崎嶇歪斜的路上,間或有一兩個披頭散發、形容瘋癲的女子聞聲跑來,“皇上來了!皇上來了!”身後金吾衛立馬上前擋護,手中長刀折射出瀲灩寒光,嚇得幾名女子登時四下逃竄求饒,“不是皇上,是妖女!妖女來了!”
    幾名冷宮女子不停地呼救並揮舞著瘦骨嶙峋的手臂,聲音淒厲,帶著哭腔與嗚咽。她們口中的瘋癲話語使得氣氛陷入一種微妙的狀態,一側的金吾衛觀察了好一會兒我麵上的表情,請示道“陛下,如何處置這幾個廢人?”
    我回憶了片刻,適才刀光映亮臉龐的一刹,我似乎看見了蘅若,那雙幽怨中透出不甘的雙眼我一直記得,即使在望著我的短短幾秒,也掩飾不住心底刻骨的恨意。
    “既然你說她們是廢人,那便讓她們成為真正的廢人罷。劉統衛,若夜裏做了什麽噩夢,千萬記得是你一時失言害了他人,怨不得旁人。”我一邊說著,一邊往更幽深的屋內走去,表情淡淡,“動手罷。”
    轉身回頭之際,淒涼的月光照得整片屋宇又明晰了幾分,耳朵裏傳來刀劍起落的聲音,微弱的呼救飄蕩在幽深似海的宮牆中,將月光染紅了幾分。
    “月光光,心悲涼……”深處的屋內傳來一陣清亮的歌聲,讓立在門口的我不禁蹙起了眉頭,歌聲戛然頓住,這時,一名女子的聲音從門內幽幽傳來,“公主,你終於來了。”
    推門而入,傾城素發披腰,端坐在茶案旁,周身纖塵不染,與冷宮周遭的一切都極不相稱,卻又無比和諧。
    “本宮信守承諾,因之今日便來了這裏。你若不習慣此地,那本宮便為你另覓去處,宮中早已容不下你,出宮之後你若怕再受突厥賀蘭操縱,本宮可將你送往南方安度餘生。”
    傾城聽聞,忽而一笑“公主這是要打發我走?”
    我挑眉看她“不然你認為本宮能賞賜你什麽?繼續讓你在宮中過著妃嬪榮華富貴的生活?還是賜給你殯葬那日沒有交到你手上的三尺白綾?”
    “公主想將我送出宮,難道就不怕嗎?”
    “怕?”我起身看她,“若是害怕,放你在何處本宮都會怕。既然饒你一命,你又何須多言?趁著本宮還未改變主意,你最好珍惜機會。”
    “有些人追求安穩一聲,有些人習慣隨波逐流,可這些都不是傾城所想。傾城顛沛流離,早已習慣在絕境逢生,若是公主為我安排好了後生,怕是我如何也會辜負了此番好意。”
    我聞之亦笑,饒有興致地問“那你就不想知道若你辜負了本宮的好意,本宮會如何懲罰你?”
    “你不會。”傾城道,“你放我走,不過是忌諱我在宮中,忌諱我與九爺走得親近。但如果我告訴你一個我與九爺的秘密,怕是你今後隻會聽從我的安排。”
    如此放肆而張狂的話語從傾城口中緩緩吐出,柔媚的笑容在投射進暗室中的蒼白月光下分外刺眼,我盯著她,就如同盯著一粒毒藥,顫抖著伸出雙手不知究竟該不該服下它。
    “那便說來聽聽。”
    “公主,傾城想成為大周的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