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 天生為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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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煎熬的一夜總算得以過去,天亮了。
舞姬選拔已經開始有三天了,整個雁南都沉浸在一片歡快之中。那些從戰亂中走過來的人放佛獲得了新生,這樣的歡樂讓他們找回了曾經生活的熟悉感。迷眼的彩帶掛滿了全城,風吹過,整個雁南都在飄蕩。可這所有的喜慶都與這座屋子裏的人無關,他們沒有一個人的眉頭是舒展著的。
刀歌坐在院子裏看著天,他一直相信事情總會有轉機,這次沒有下次肯定會有,他常對自己這樣說。似是冥冥中的天意,一句喊聲回應了刀歌的執著——是從門外傳來的一聲“嘿”。
一個少女跳了進來,雙手反在身後,然後左顧右盼、輕手輕腳地朝院子裏走。
刀歌怎麽會不認識她呢,他十分驚訝地站了起來。
“歌刀!哎呀,被你發現了!”
“你……你怎麽來了?”刀歌看著尤瑩,意外得無法形容。
“哼,這是蔚凡家,不是你家又!我想來就來。”說完尤瑩朝屋子裏走去,邊走邊喊,“蔚凡!蔚凡!”
“是這裏嗎?”門外又傳來一個少女聲音。
“嗯,是那扇門。”是一個少年的聲音。
刀歌一看,又走進來兩位少女,刀歌也認得,一個是無泫,還一個是尤瑩的姐姐尤殊,他驚喜地走上前去迎接:“你們怎麽……”
無泫露出一副憂愁的表情:“老事。”
看到一旁的尤殊正左顧右盼,刀歌知道無泫說的老事是什麽了,嗬地一笑。
“尤瑩呢?”無泫問。
“剛進去了。”
但刀歌還不知道無泫和尤殊後麵還跟了一個人,他喊道:“刀哥!”
“翔飛?你怎麽來了!”這更讓刀歌驚訝了。
“我們路過雁南,看到雁南已經被水有北占領了,就沒有進城,直接回了雙赤。涼叔見你們這麽多天還沒回雙赤,就要我回來看你們是不是在雁南。很巧,在路上碰到她們,說要來雁南但是不記得路了,我想正好順路,就一起來了。”
“那的確太巧了。”刀歌說,“本來想早點離開雁南去雙赤的,但發生了很多事,唉,一時半會說不清。”
這時候尤殊走了上來,愁眉道:“屋裏有人病了?”
刀歌一驚,連忙回答:“對!”
“帶我去看。”
岑岑床邊。
“她被人下了蠱。”尤殊說。
“蠱!?”眾人驚訝。
“嗯。而且是一種不常見的蠱,這種蠱年代久遠了,我沒有解開的辦法。並且蠱毒已經在她身上發作過三次了,她時間已經不多,也許……就在明晚……”
“什麽?那怎麽辦!?”雁始終焦急萬分。
尤殊看著床上的岑岑,她似乎是發了一會呆,然後像回過神來似的搖搖頭,起身離開房間了。
“尤姑娘、尤姑娘!”雁始終在後麵追喊。尤殊卻沒有回頭。
從房間裏出來,尤殊的眼神一直空空的,那個房間似乎奪走了她所有的快樂,此刻,她正坐在台階上發呆。
“姐姐。”尤瑩走了過來。
“嗯?”
尤瑩坐在尤殊旁邊,說:“我也不開心。”
尤殊笑著問:“你怎麽了?”
“因為大家都不開心。”由於雙手撐著下巴,尤瑩說話的時候頭上下一動一動的,“我想讓大家開心。”
“我也想讓大家都開心呢……”尤殊慢慢說。
“你害怕嗎?”尤瑩忽然問
尤殊看著尤瑩,然後點了下頭:“嗯。”
“我抱一下你就好了。”尤瑩說著張開手去抱尤殊,抱住尤殊後,她問,“你還怕嗎?”
“嗯……真乖,姐姐不怕了。”
“騙人。不如你教我,我替你做好了。”尤瑩好像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我有時候還真以為你長大了,”尤殊摸著尤瑩的頭,然後說,“可你還是……”
“我又怎麽了嘛!”
“你想啊,你替我做,結果還不是一樣嗎?而且你也不能替我做,你知道的。”
“我當然知道……”尤瑩有些失落,她又撐著下巴了。
“誒,我想到一個辦法!讓歌刀……還是不行……”尤瑩低下頭去。
就這樣悶悶不樂地一直到了下午,尤瑩在房裏走來走去,一會坐下,一會站起來。
“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吧?”無泫看尤瑩實在很痛苦。
“不,他們都沒有出去。”尤瑩一屁股坐了下來。
“你這樣晃來晃去,我眼睛都花了。”
“就要你眼睛花。”尤瑩說完又站了起來,然後一跺腳,出門去了。
“你去哪啊?”尤殊問,但是尤瑩沒有回答。
尤殊從房裏出來找尤瑩,沒看到她人影。這時雁始終從岑岑房裏出來,他輕輕關上門然後朝外走。尤殊看到雁始終,趁著他還沒看到自己,她準備轉身走。可是不巧,雁始終剛好看到了她、雁始終朝尤殊微微一笑,然後立馬恢複了原來的表情。
尤殊這時候沒有走了,看著幾步遠的地方這個男人的背影,問道:“她叫什麽名字?”
雁始終轉身說:“岑岑。”
“我叫尤殊,妹妹叫尤瑩。”
“我叫雁始終。”說完雁始終準備要走了。
尤殊見狀說:“我……尤瑩她不知道去哪裏了,你看到她沒?”
雁始終搖頭。
“你……可以和我一起找找她嗎?”
“我……”雁始終猶豫著,最後還是答應了,“好。”
走在路上,雁始終不言不語,尤殊說:“從來都是她找我,這次輪到我了。”
雁始終仍舊沒有說話,他隻低頭看著地上的路。再走了一會,尤殊說:“這地方我們剛才來過吧?”
雁始終還是沒有回應。
尤殊見雁始終像失了神一樣,便喊他:“雁始終、雁始終?”
“哦……對!我們來過的……”
其實這個地方他們沒有來過。尤殊說:“她對你真的很重要。”
“嗯?”雁始終沒明白這話。
“刀歌說她是這座城裏最會跳舞的女孩,是嗎?”
“是的,她是雁南的第一舞姬,她的舞是整個雁南最好看的。”
“那肯定練習了很久了吧?”
“她很小很小就開始跳舞了,我現在能記起來的她以前的樣子,就是在跳舞。”
“很小很小?你們一起長大的?”
“嗯。”
“她這麽愛跳舞呢。”
雁始終搖頭:“或許是別的吧,我知道她不是愛跳舞的。”
“為什麽這樣說?”
然而雁始終又隻是稍微笑了下,沒回答了。
尤殊:“你心裏有許多事,你需要適當地說一些出來,這對你有益。”
雁始終看著尤殊,然後說:“我們那樣的小村莊在雁南不計其數,而且我們村莊的土地一直有問題,種東西收成不好,所以我們村子也是附近那一帶最窮的村子。好在大家都很勤勞,填飽肚子還是不成問題的。雁南崇舞,這是我們每一個人都知道的,我們也都愛跳舞,不管男女老少。三年一次的舞姬選拔是雁南最大的盛事之一,每次舞姬選拔結束之後就要開始準備下一次的選拔,城裏的一些舞師、貴族、甚至城主宮的人都會到各地去尋找優秀的具有潛力的舞姬,訓練她們,讓他們參加選拔獲得好名次,為自己增添榮譽。”
“哇,那每個人都有機會了。”
雁始終卻搖頭說:“不是這樣的。雁南這麽大,他們主要還是在城裏找,或者是城外的一些大村落。像我們那樣的小地方,又窮又偏,他們不會去的,從來也沒人去過。”
“啊?”
“所以,就有了舞姬進城這個的現象,那些愛跳舞的女孩都紛紛從很遠的地方來到城裏,在這裏等待著她們的機會。她們之中有很多練習都十分刻苦,甚至許多天不吃飯,就為了參加選拔。”
尤殊靜靜聽著。
“我們那種地方,不會有人想著要參加選拔的,隻是在選拔日的時候跳舞慶祝,或者去城裏觀看——這樣已經算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了。我們那裏的人一直以為參加選拔的人必須是城裏人,所以根本沒有過要參加選拔的念頭。直到有一天有一個舞師找到了我們那裏——你知道那是一件多麽神奇的事——村長設宴款待他,還請來村裏的有名望的老人進餐。那位舞師最後也沒有在我們村裏尋找舞姬,但正是通過他,我們知道了舞姬選拔是任何人都可以參加的。以前我們還以為隻有城裏人才可以參加選拔。”
“然後呢?”
“其實那隻是一句很簡單的話,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都無足輕重,可是岑岑一直記著它,她說她要進城當舞姬。她每天都在大家幹活的時候偷偷跳舞,她爹娘起初責備她,但也沒用。之後就守著她,不讓她跳,但是這樣一來就沒人幹活了。後來他們就把她關在房裏,用繩子綁住她的手腳,讓她斷絕當舞姬的念頭。”
“為什麽要這樣,當舞姬不好嗎?”
“不是不好……是舞姬這兩個字離我們太遙遠了,在她爹娘看來、在我們那裏所有人看來,她應該幫家裏幹活維持生計,長大後嫁人生子,做一個好妻子。”
“這樣說的話,好像也沒有錯……”
“可是她不這樣想,她用牙齒啃斷繩子,啃得滿嘴都是血,仍舊繼續跳舞。她爹娘沒有辦法了,就打她,打她的腿、她的手,打得她一直哭。可她仍舊不放棄,趁著她爹娘睡著了跳。她爹娘隻好在睡覺的時候也綁住她的手腳,堵住嘴巴,防止她晚上偷起來跳舞。”
“怎麽能這樣!”
“我常故意路過她家門口,看到她坐在門角裏看著外麵,她的手腳上都是傷。但我看她的頭,還在左右慢慢搖擺,是在做跳舞的動作。有一次,她跟我說她想喝水,我就用手給她捧了一捧。她說要用碗裝,我當時知道了她想做什麽,但還是用碗偷偷給她倒了一碗水。就在那天晚上,她用碎瓷渣割斷繩子逃走了。”
“啊?不過這樣也好……”
“我離開了村子出來找她,我也不知道找了多久,終於找到了她,是在城外的一座山上的一間破屋子裏。那時候她仍舊在練習舞蹈,她不理我,而且叫我離開不要打擾她。幸好碰到老爺——也就是這座宅子的主人,他收留了我。我在這裏做下人,生活得很好。唉,我還沒有給老爺做些什麽,他老人家就……”雁始終沉默了片刻,接著說,“我常偷偷地給她送飯,她不願意吃。終於,她參加舞姬選拔,一下就成為了雁南第一舞姬。”
“哇……這個稱號聽起來就很美呢!”
雁始終搖頭,然後慢慢說:“在村子裏時,村裏的老人見她爹打她打得太重了,勸她爹不要打了,說,有些人生下來是鳥,注定要飛出去,籠子關不住的。”說到這裏,雁始終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看著雁始終臉上洋溢的笑容,尤殊卻沒有笑,反而有一種痛苦在心間,她說:“你很愛她。”
雁始終沒有回答,他低頭一笑,默默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