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 再著舞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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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殊問:“後來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變成現在這樣的了?”
    “她被人陷害了,幸好有羽卿先生幫助,我們才能活下來。”
    “完美的終將遭到破壞,一如健康的總會生出惡疾。” 尤殊感歎了一句,然後突然問, “你最大的願望是什麽?”
    雁始終又沒有回答。尤殊知道他在想什麽。四下靜悄悄的,微弱的陽光照在地上,仔細看,可以見到一些飛絮在陽光裏浮動。
    忽然,雁始終說:“她已經……好久沒有喊過我的名字了。”
    “喊你的名字?”這讓尤殊有些意外。
    “是啊,我已經忘記她上次喊我名字的樣子了。小時候,她經常喊我,終哥、終哥。要摘花的時候,她喊我,終哥,幫我摘那朵;肚子餓了想吃野果了,她也喊我,終哥,我要那個最紅的。如果她能好起來,我希望她能再喊我一聲,這應該……算是我最大的願望吧……”
    “終哥……就這兩個字?”看到雁始終臉上的微笑,尤殊願意相信這就是他最大的願望。但她也是到今天才知道一個人的最大願望可以是如此簡單,就僅僅需要別人開口說出兩個字而已。然而就是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讓那些所有上天入地的抱負都黯然失色。
    “嗯。始、終,是我爺爺替我取的名字,他希望我凡事能有始有終。也是他老人家,和岑岑的爺爺,為我和岑岑定的親。”雁始終說著歎了一口氣,接著他說,“我還有很多事沒有做完呢,那麽多人幫助過我、幫助我和岑岑,我卻沒有給過一點回報……”
    “你還有其他的願望嗎?”無泫問。
    “其他的?”雁始終想了想,說,“就剛才說的吧,希望我能好好回報那些幫助過我們的人。”
    “就沒有……要求更高的嗎?”尤殊眼睛裏有什麽在閃爍。
    雁始終轉過頭來,他好像有一點點懂了尤殊的意思,他盯著尤殊。
    “雖然不能解開,但是……”尤殊沒有繼續說下去,她的聲音都在顫抖了。
    雁始終眼睛發亮,他緊緊抓住尤殊的肩膀問道:“但是?但是怎麽樣?”
    “但是……還有一個辦法……”
    “什麽辦法?”
    “轉受。”
    “轉受?是什麽意思?”
    “把蠱毒轉移至他人身上,讓他人承受蠱毒。”
    “這樣可以嗎?她會好嗎?”雁始終的眼睛在放光,看著尤殊。
    尤殊遲疑了一下,點點頭:“嗯……”
    “那轉到我身上。”雁始終脫口而出,拉著尤殊就朝岑岑的房間裏跑。聽到動靜,刀歌他們也趕了過去。
    到了岑岑的房間,雁始終像是失常了一樣,他把尤殊拉到床邊說:“快,快轉到我身上。”
    尤殊一路被雁始終粗暴地拉了過來,都沒來得及開口,現在終於可以說話了:“你……沒有這麽簡單的!”
    “那要怎麽辦,要怎麽做?”雁始終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般。
    “這個蠱毒起初毒性並不是很強,所以一般人都能承受,但是每毒發一次,它的毒性就會增強。現在它已增強了三次,毒性已比當初強了很多了,所以她現在已經無法承受了。如果轉受到你身上,你將不經曆它增強的過程而直接承受這增強過三次的蠱毒,我恐怕你……”
    “沒關係的,你轉到我身上吧,求求你了。”雁始終拉著尤殊的手,他的眼睛死死盯著尤殊。
    尤殊沒有答應,對於她而言這不是輕重的問題,她救過很多人,可要殺人,她做不到。這也是她一開始就不願意說出這個方法的原因,也就是尤瑩說她害怕的原因。然而雁始終一直在求她,雁始終甚至躺在了床上,說:“是要躺下嗎?還是坐著?”
    被雁始終懇求著,尤殊一直側著頭回避。
    “你不想看看她嗎?她是我們雁南的第一舞姬啊,她這麽漂亮這麽美麗,她的舞的全雁南最好看的舞,沒有人可以跳得比她好……可是她現在……求求你救救她吧……”
    尤殊突然流淚起來,她從雁始終的眼睛裏看到了他的堅定,還有他的付出與不顧。她已經在心裏問了自己一千遍該如何做,但是沒有得到答案。雁始終還在祈求著,他一會跪著,一會坐的床上,一會去拉尤殊……
    屋內眾人也都沒了言語,誰也無法做下這個決定。尤殊轉過頭看,看到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自己,她點點頭,答應了:“好……”
    所有人都用堅毅的目光注視著尤殊,但他們沒有注意到,在那厚厚的麵紗之下,那人兒雖昏迷在生死的邊緣,但也有淚痕悄悄劃過她的臉頰。
    “現在就開始吧。”雁始終說。
    “我需要一種藥草,叫籬笆花,這種花很少地方有,但是鬼醫門前的草坪上有。”
    刀歌立即喊:“翔飛!”
    “幾朵?”翔飛問。
    “一朵,要花開的。它長得很矮,白花,分六瓣,中間有黃蕊。”
    尤殊告訴翔飛找鬼醫的路線之後,翔飛便出發去采花了。大家都從房間裏出來了,給岑岑安靜一下。
    出來之後,尤殊看到雁始終坐在門口,就走過去跟他說話。
    “怎麽坐在這裏?”尤殊問。
    “哦……隨便坐的……多謝你了,尤姑娘。”
    “不用。”尤殊搖頭,說,“你……對她還有什麽遺憾的事嗎?”
    “遺憾……”雁始終抬頭看著對麵的屋頂,那屋頂的最頂端被夕陽照著,泛發出淡淡的黃光。他好像在回想著什麽,嘴裏說:“不知道……不應該給她那碗水嗎?如果不給她,現在我們就在村子裏幹活呢……這時候,正是要回家的時候了,我們兩個在後麵走,前麵兩個小孩蹦蹦跳跳的,我們邊走邊講話,到了晚上,還能給他們講故事……嗬嗬……”雁始終說著說著不禁笑了起來。
    明明是普通不過的笑容,不知道怎的,出現在這個男人的臉上時,變得格外美好。尤殊聽著也露出了微笑,雁始終口中描繪的那種溫馨畫麵一下就在她腦子裏浮現出來了,她癡癡地說:“是呢……該好多啊……”
    “這樣太自私了。”雁始終說道,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又說,“如果我們隻是為了過上我們自己認為的美好的生活,而把這些所謂的美好強加在別人身上,這不是太自私了嗎?”
    尤殊也沒有笑了,她看著雁始終。
    “她或許是真的愛跳舞,她付出了那麽多,沒有一個人有她那麽努力。但是那些人隻看得到她在舞台上的美,於是便有人心生嫉妒、歹念……我知道城裏不是屬於我們的地方,這裏人太多了,有各種各樣的人,太複雜了。在村子裏,隻有那麽一些人,大家都很熟悉,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簡單。所以我希望能帶她離開,但是她卻不願意。”
    “所以這是你最大的遺憾嗎?沒有帶她走?”
    “算是吧……”雁始終緩緩地說著。
    “翔飛來了!”坤奇的喊聲傳來。
    尤殊一看,說:“這麽快呢。”
    岑岑房間裏。
    尤殊手裏拿著白色的籬笆花,說:“準備好了嗎?”
    雁始終正看著岑岑,他鬆開岑岑的手,然後說:“嗯,開始吧。”
    尤殊讓雁始終躺在岑岑身邊,然後開始為他們轉受。
    這個過程似乎比翔飛去山裏取花還久一些,天黑了尤殊才從房裏出來,她看上去有些疲憊。尤瑩回來了,她在外麵等尤殊,見她出來了,扶著問:“姐姐,你怎麽樣?”
    “沒事,他們……已經轉受成功了,讓他們好好休息一晚吧。”
    “你還怕嗎?”
    尤殊搖頭,說:“我不怕了,我覺得全身都是勇氣。”
    尤瑩開心地笑了。
    一夜過去。
    今天是舞姬選拔的決賽了,整個雁南城都處在歡呼聲中。
    “選拔過程竟縮短了如此之多……”雁羽卿歎道。
    “看來很急著把羅裳捧上第一舞姬的位置。”雁昭陽說道。
    相比外麵的歡呼,蔚家的屋子裏,顯得太壓抑。刀歌他們幾個都在岑岑的房裏,沒有一個人出聲。
    “雁始終……雁始終……你醒醒啊……”是岑岑的聲音。
    雁始終依舊躺著,沒有反應。床上的雁始終,他的臉已潰爛得不堪目睹,不僅如此,他的身上各處也有不同程度的潰爛,脖子上、手臂上、腿上……這是轉受後的結果,蠱毒在雁始終身上直接爆發性發作,比岑岑先前的狀況要嚴重許多許多。
    “沒有你我會撐不下去的,”岑岑哭著喊,“我會撐不下去的……”
    也許是岑岑的哭聲喊醒了雁始終,雁始終手突然動了,他慢慢地移到了床邊,摸到了一個包袱。然後用盡了力氣想要把它遞給岑岑,卻弄到了地上。
    岑岑連忙撿起那個包袱,慢慢拆開來。當整個包袱攤開時,岑岑的手顫抖了、喉嚨哽咽了:那是一件舞衣,一件做工不精、麵料粗糙的舞衣。
    雁始終的手還在吃力地動著,岑岑知道雁始終的意思,她把衣服拿了出來,慢慢展開。岑岑站了起來,她開始把蒙在自己頭上的麵紗一層一層揭去。
    在夢裏,岑岑不知道有多少次滿懷興奮地揭開自己的麵紗,然而她也不知道有多少次從這樣的惡夢中驚醒——每次揭開後,她看到的都是一張怪物般的臉。終於到這一天這一刻了,終於到能揭開自己麵紗的時候了,她卻沒有哪怕一丁點夢裏的那份興奮和期待,她表現得更多的是一種木訥,他的動作也是那般地機械。
    岑岑的麵紗全部都卸下了,房裏的其他人都朝這邊看來。岑岑身上的蠱消失了,病痛的痕跡蕩然無存,她的發、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她的臉,靚麗如初。她穿上了那件粗劣的舞衣,一如當初飄揚著的七彩籠罩下與漫天繽紛的花雨中的雁南第一舞姬。她含著淚說:“我穿上了。你不看一眼嗎?”
    噙著淚水,岑岑像是在乞求:“就一眼,就一眼啊……”
    眼前這人似吝嗇至極,不答應她的請求。
    岑岑哭了,她哭了,她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
    床上的人仍舊無聲無息。
    無情。
    他怎能拒絕這樣一位絕妙少女,惹她傷心哭泣?
    看到此情此景,尤殊抱住無泫哭了,無泫的眼圈也紅了。刀歌則在門口麵朝外,他不敢去看。
    “你不看我了嗎?你不是說,無論醜美、病老,你都會一直陪著我嗎?你不能就這樣丟下我一個人的,你不能……”
    “你……”雁始終忽然說話了,極其微弱的聲音。
    “雁始終!”
    “你還記得……從前……喊我……喊我什麽嗎……”
    岑岑點頭,不停地點頭,說:“我記得,我記得……終哥,終哥……”
    雁始終嘴巴微微動了一下,應是笑了,那麽微弱的變化,卻恐怕是他這一生最燦爛的笑容,他說:“去……”
    “不!我不去……”岑岑搖頭,“我哪裏都不去!我要陪著你……”岑岑的眼睛就如雨天的屋簷,掛著一串晶瑩。
    “就當是……替我報老爺和先生的恩……”從雁始終的聲音顫抖著,難以想象他此刻在忍受著多大的痛苦,但他堅持著說,“為我跳……一支雁舞……把這份榮耀,帶給他們……”
    岑岑仍舊是哭,哭著哭著,她點頭。報恩兩個字,是雁始終曾無數次跟她提起過的,她知道這件事對於雁始終來說意義有多重大,她說:“好,我去、我去……”
    見岑岑答應了,雁始終掙紮著要起來。岑岑連忙扶住他,刀歌和坤奇他們也趕緊上來幫忙。他們把雁始終抬上了馬車,然後朝東飛樓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