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從容不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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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見坤奇迅速將左手朝右手握去,雙手把住刀柄,整個身子一轉,刹那間帶著手裏的刀橫著從右邊劃到了左邊。除了位置的變化,那把刀的顏色也變成了血紅色,那些紅色順著刀刃滑下來,一滴滴落在地上。那些圍在旁邊的阡家下人們,身上都或多或少沾了一些,有的還濺到了臉上。他們大睜著眼睛,張著嘴巴,說不出話。其實他們都隻是阡家普通的下人,天天打打雜、收拾收拾東西而已,平時跟著南孟在接上混,要真說殺人,也沒幹過。此時他們大部分已經忍不住狂叫了起來,並一邊叫喊一邊朝院外衝去。
南孟在坤奇這一刀後定格了,片刻後,他倒了下去——他被齊腰砍成了兩截,他手裏的刀也沒能砍下去。
這時候坤奇才咬著牙發出一聲怒吼:“啊——”那種聲音是胸膛裏發出來的,非常沉悶。坤奇從沒有這樣殺過人,但他這一聲吼,吼出的卻不是懼怕,而是無盡的怒火。
阡家人全跑了。刀歌和坤奇扶兩個老人進屋之後,看了南小靈和刀泱最後一眼,準備出門去。這時候廟娘卻拉住他們兩個的手,說:“阿奇、歌兒,你們別去了……”
昏黃的燭光下,廟娘臉上錯落的皺紋發著亮,那是淚的光。
坤奇和刀歌沒有說話,不知該如何開口。
廟娘:“我一直把你們當我自己的孩子看待,現在兩個大人已經走了……你們要是再有三長兩短,你叫我們白發人該怎麽辦呐?聽廟娘的,阡家人勢力大,我們鬥不過他們的,趁著他們還沒來人,趕緊逃走吧……”
刀歌握住廟娘粗糙而溫暖的手,他知道眼前這個老人有多疼愛自己,再聽到老人說出這些,他哽咽了。
廟娘看著刀歌和坤奇,用手撫摸這他倆的頭。
刀歌遲疑了片刻,說:“廟娘,我們是鬥不過他們,所以我們逃走了,可已經逃了那麽遠,但是他們還是不肯放過我們……”刀歌隻感覺喉嚨傳來劇痛,說話都有些困難,他用顫抖的聲音繼續說道:“現在,我爹娘都死了……如果我們還逃,你們……廟娘你放心,今天我們去,隻是要一個結果,他們做的這一切,要付出代價。”
廟娘還想說什麽,但是廟伯止住了她。
坤奇:“爹、廟伯、廟娘,我們走了。”
坤武和廟伯點點頭,讓刀歌和坤奇離開了。
刀歌和坤奇從屋裏出來,頭也不回地朝街上走去,他們走的是三橋城的主幹道。這條路以前在南北城未分城的時候是整個三橋城的主要道路,往北它過西水河上三大橋中最中間的那座橋,也是最大的一座橋,然後直通北大門;往南它橫貫南甲、南乙、南丙、南丁、南戊、南戌六條大街,直達南大門。三橋城的十分繁華,這條街可占五分。
雖然說三橋城自分城後不如先前熱鬧了,但這條主大道上,依舊燈火闌珊。來往行人絡繹不絕,那些不知道從哪座城來的小販們擺的攤子,總還是有些人圍著左看右看討論個不停。
刀歌和坤奇走在街上,十分從容,和平常人沒兩樣,要是他們兩個不說,誰也不知道他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是什麽。他們呼吸著這條他們走過無數次的街道上的空氣,好清涼。那些熟悉的鋪麵裏擺放的東西,那些在鋪麵裏那些熟悉的臉孔,還有在街上追趕著嬉笑著的幾個小孩子,讓他們記起了他們的小時候。
以前,晚上一吃完飯,刀歌就跟南小靈嚷嚷著要出去玩。那時坤武還在刀家做事,坤奇和刀歌天天在一起,他自然也要跟著出來。除非節日,否則刀泱一般是不會上街遊玩的,畢竟是個大男人,照他的話說,就是有失臉麵。刀泱再三交代之後,南小靈帶上刀歌和坤奇才終於能出來。
刀歌和坤奇會到處跑,在人群中穿來穿去。南小靈不會像其他母親一樣,死死地盯著孩子,這裏不許去那裏不許去,生怕走丟了。但是誰知道呢,也許她根本就沒想到過這一點,她就隻是說:“阿奇,歌兒,去玩吧!別跑遠了哦。”然後自己就不知道跑進了哪間鋪子裏或者是鑽進了女人堆裏。
在街上逛上一圈之後,他們每次都會去河邊一趟,那也是很多晚上出來遊玩的人必去的地方。
夏天的晚上,西水河邊會有很多螢火蟲,飛來飛去。刀歌和坤奇總會叫南小靈給他們抓。草地上會有一些露水,會沾濕鞋子,為了不讓刀泱發現他們去河邊了,南小靈先把鞋子脫下來,然後把裙子稍微整一整,再卷卷袖子,最後開始抓螢火蟲。她蹦著跳著,手在空中亂抓,一邊抓還一邊大聲笑著。
刀歌和坤奇就在旁邊跳著抓,三個人亂搞一通。雖然效率不是很高,他們最後也總能抓住那麽十來隻,然後裝進紗袋裏。換做是別的母親,她們才不會像個瘋子一樣地這樣亂蹦亂跳,她們隻是在遠處看著這情景,捧著嘴笑得不可開交。
南小靈始終像個長不大的孩子,要說刀歌和坤奇調皮,她其實也和他們倆不相上下,至少刀泱是這麽認為的。所以刀泱很少和南小靈上街,他總覺得南小靈這也問問那也看看有失體統,讓他難堪。
有時回家後,刀泱還會好好地對南小靈教導一番。南小靈看上去很聽話,眼睛一眨一眨地聽著,很認真的樣子。刀泱問她:“知道了嗎?”
她點點頭,說:“嗯。”
刀泱問她:“記得了嗎?”
她也點點頭,說:“記得了。”
刀泱再囑咐她:“下次不許這樣了啊。”
她笑嘻嘻地點點頭,說:“嗯,好!”
很明顯,她下次鐵定不會記得。她從來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她的心思不在這種事上,根本記不住這些事情。但是對於那些花花草草的事,她倒是記得十分清楚。
女人就是這樣,有些事情你不管怎麽對她們說,她們也曾經很努力地去做,但是卻是徒勞。這應該不能責怪她們,是天性使然。
其實南小靈也算是有很大的進步了,她起初剛來刀家的時候可不是這樣。那時候刀泱說一句,她不說要頂兩句,頂一句是必定的。刀泱一向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他隻是挨不過那麵子而已。
夫妻相處久了,就互相了解了。南小靈也漸漸地意識到刀泱做很多事情其實是為她好,是為這個家著想。所以她漸漸地有所改變了,她開始學著先去聽,然後再說。每次她想要頂刀泱的時候,她就先閉著嘴巴,心裏念著:“不要說話不要說話……”後來,她就開始習慣了,不再頂嘴,隻安靜地聽著。有時候兩人看起來與其說像夫妻,倒不如說是像父女。
刀泱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對南小靈的要求太高了,但是偶爾碰到一些事情讓他又不得不說。所以這樣看起來,刀泱倒是挺像一個多嘴的中年婦女,而南小靈則像一個大度的男人了。
對於那些三個人坐在濕濕的草地上研究紗袋裏的螢火蟲的夜晚,刀歌和坤奇的印象再深刻不過。此刻他們走在街上,那些美好的記憶都不自覺地湧上心來。回憶是美好的,美好到他們想笑,但是怎麽笑得出來?
也多虧了這些回憶,他們才走得如此堅決、從容。
阡府到了,門是開著的,左右各站著一個下人。
那兩個下人見到刀歌和坤奇便攔住了,不許他們進去。刀歌正要說點什麽,但是那其中一人認出他們兩個來了,立馬衝進去想報信。刀歌一個箭步上去抓住了那人後背上的衣服,把刀抽了出來,架在他脖子上,說:“你想去報信?”
這人不敢說話。
“我們跟你無冤無仇,你喊來人把我們殺了也對你沒有絲毫好處,你何必?”
這人嚇得發抖,說:“我……吳總管有吩咐,這是我們應……應該做的事情……”
刀歌:“你們走吧,不要再回來。”
那兩人連連鞠躬著說:“謝大俠饒命,謝大俠饒命……”
刀歌不禁苦笑,他從小就夢想著成為大俠,沒想到第一次被人叫大俠,竟是在這種情況下。
刀歌和坤奇進了阡家大院,他們以為會遇到一些阻攔,但卻發現院子裏異常地安靜。他們放慢了腳步,然後又再放慢、再放慢……最後停了下來,在院子的中央,因為他們已經察覺到了一些聲響。
果真,突然從四麵八方圍上來一群人,手裏拿著木棍刀槍,將坤奇和刀歌包圍住了。
他倆知道一切就要開始了,要真的開始拚鬥了。刀歌咬了咬嘴唇,拔出刀來。刀歌心裏有些不甘,他知道自己寡不敵眾,十有八九就要喪命於此。而他卻連仇人的麵都還沒看到,此刻他應該正在某處哈哈大笑地觀賞著自己將被亂刀砍死的情景吧。或許等下他還會走過來用腳踩在自己的屍體上,然後吐上一口唾沫……
刀歌有些恨自己了,他恨自己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腦子裏居然還在想這些根本毫無意義的事情,難道是自己沒有信心或者是喪失了鬥誌嗎?或者是自己害怕了?怯懦了?
不是的,不應該,不可能,也不可以,那或許是他心裏想的,但是決不會是他將要做的。
刀歌大喊一聲,驅散了腦子裏的這些雜念,舉起刀就朝人群砍去……
“都給我住手!”一個聲音傳來。
眾人都聽分辯得出這聲音是誰的,便都散開了,讓開一條道來。刀歌也連忙收了刀,警惕地看著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