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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處荒漠之中的餘暉城，一向沒多少外城人問津，可不知道是從哪天開始，忽然湧進來了非常多的外地人。這些陌生的麵孔完全不在意餘暉城的習俗和城規，行事肆無忌憚，他們對於餘暉城城民對誓言的尊崇驚訝不已。很快，他們發現有利可圖，利用餘暉城城民遵守誓言這一點，欺騙了很多餘暉人，騙取了無數的錢財。一時間，餘暉城全城大亂。

    當然，總有些憤怒的人，在看到自己崇尚的誓言被玷汙之後讓那些欺騙者血濺當場。餘廟好友一位好友的伯父餘漾，就是這些憤怒者中的一個。

    餘漾本已和自己的未婚妻訂好了婚約，日子也已經選好，一切準備妥當，就等迎娶新娘進門了。新娘叫餘青箏，與餘漾從小青梅竹馬。在大喜之日的前兩天，本該十分忙碌的餘漾，卻在街上的一家布匹店門口呆呆地站著，而且他已經在這裏等了整整一個上午了。他不斷街道兩頭張望，一雙手緊握著，神色焦急。

    原來在前幾天他在這裏挑選結婚要用的綢緞布匹時，碰到了一個陌生人，那人自稱家中有老父病入膏肓，但是遠方親人還未趕到，自己身上已無錢買藥給老人醫治，希望餘漾借錢給他。餘漾聽完便借給了他一點錢，讓他去買藥。但是那人卻不肯走，拉住餘漾的衣服，希望餘漾還能多給他些。

    婚期在即，餘漾身上的錢都是置辦婚禮用的，他斷然不肯再借。那人便跪在地上，將身子朝向西方，在餘暉下發誓，說他家親人明天一定可趕到，屆時一定奉還。

    餘漾見這人在餘暉之下起誓，心想這些東西明天買也不算太遲，就當是好事做到底，便把身上的錢全借給了這人。

    可是現在呢？這天已經過去了一大半。餘漾焦頭爛額地等待著，飯都沒有回去吃，他生怕自己一轉身那人便來了。一直到傍晚，餘暉灑滿了整條街道，那人還沒來。而餘漾仍舊在原地等著。

    餘漾眼睛四處掃視著，突然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也是拉扯著一個人，而後他跪在了地上。餘漾見這人身影有些熟悉，便走過去看了看。餘漾一看，那跪在地上竟然就是早先找他借錢的人！

    餘漾全明白了……

    餘漾問這人要錢，這人說錢早已被他輸光。餘漾怒了，他的憤怒不是來自於那些錢，也不是由於他覺得自己被騙了，他大聲喝道：“你在餘暉下起了誓的！”是的，餘漾憤怒是因為他有生以來一直所信仰的誓言被人玷汙了。

    這人就是那些外來者中的一個，他天天做這種事，隻嘻嘻笑地對著餘漾說：“我會還的，會還的……”

    血氣方剛的餘漾一時怒火攻心，幾拳下去，沒分輕重。等他停下手來，這人已經斷了氣。血流到了地上，在餘暉的照耀下特別紅。

    在餘暉，背叛誓言者，應由誓裁師來製裁。餘漾的做法於他個人也許並沒有錯，但對於餘暉城的城法來說，他殺了人，也就是犯了大罪。

    餘漾在刑場的時候，那些圍觀的人都議論著。

    有人說他不知道忍，明明都快結婚了，何必呢？

    有人則說他這樣做得對，就是應該讓那些違背誓言的人得到懲罰……

    也有人說他下手太重了，沒有分寸，教訓下就可以了，沒必要置人於死地。

    也有人說如果換做是他，恐怕還要狠一些，那些人就該死……

    他的未婚妻餘青箏那天以死相逼，衝破家人的阻攔趕去了刑場，她穿著鮮豔的紅色婚服，向所有人哭喊。她抱怨老天，她質疑城法……有不少憤慨的群眾擁著餘青箏一起大喊，可最後他們全都被侍衛拖走了。

    被帶走後，餘青箏被痛打了一頓。在當天晚上，她便在城主宮門口自殺了。應是出於極度怨恨，她在用刀捅穿自己的身體後還奮力奔跑，讓血流得城主宮的門前到處都是。

    餘青箏的死讓所有餘暉人都憤怒不已，而這件事當時在城裏也引起了非常大的轟動。

    可非常奇怪的是，在這相當長的一段外來者肆無忌憚地蔑視誓言的時期內，往日裏令褻瀆誓言之徒聞風喪膽的誓裁師卻從未出現過。

    事態影響逐漸擴大，在所有餘暉城的城民都殷切地希望誓裁能夠派遣誓裁師出來整治這股惡劣的風氣時，誓裁卻依舊沒有任何作為——幾乎是一點動靜也沒有。然而鮮有發聲的城主卻突然在此時頒布了新的城規。

    新的城規裏有關於誓言的規定非常之少，而在此之前，每十條城規裏至少有八條是跟誓言息息相關的。

    事情到了這一步，人們意識到他們所熟悉的餘暉城已經開始在發生巨大的轉變了——它正變成一座陌生的城，變成一座不再遵守誓言的城。所有人都難以接受這新城規，他們發起抗議，要求誓裁師出麵，並恢複原城規。

    千呼萬喚之中，誓裁師最後終於出麵了，但在這次之後，餘暉城的人們再也不願見到他們。

    那是一次很普通的遊行，一些有正義感的城民號召大家整治城風，在街上大喊著口號，他們遇到過各種驅趕他們的士兵，但他們怎麽也沒想到那天他們會遇到誓裁師。遊行隊伍的所有人都被殺，屍體在大街中央被整整齊齊地排成一排。

    如果說維護誓言神聖的誓裁師也跟著這座城一起變了，那誓言之城真的走到了盡頭。那天，餘暉城所有人都絕望了。自己的家園就像生了一場惡病般，而所有的希望與信仰都會隨著這場惡病死去。

    總有堅持信念的人，總有義憤填膺的人，也總有挺身而出的人，餘暉城裏掀起了反抗的熱潮。但這熱潮之上，是血腥的壓製。哪裏有高亢的呼聲，哪裏就有戴著黑麵具的誓裁師，哪裏就會血流成河、屍橫滿地……

    曾經他們心中偉大的英雄，現在成了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

    總有想到放棄的人，總有能低頭的人，也總有會忍氣吞聲的人，熱潮退去，餘暉城漸漸變得安靜了。

    時間久了，那些外來者跟餘暉本城的人融到了一起，也成了餘暉城的一份子。城還是那座城，但是城裏人已不是當初的人了。誓言，也已不再是當初的誓言。

    起初人們還因為沒有兌現自己的誓言而忐忑不安，慢慢地，他們發現原來誓言不被兌現也沒有什麽，第二天一覺醒來，天氣照樣晴朗，一切還是那麽美好。他們竟覺得渾身上下都十分輕鬆，沒有一點負擔，好像獲得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一樣。人們互相利用著對方的信任和對誓言的尊重，發著無邊無際的誓，卻從未遵守過一個。

    餘暉城墮落了，誓言之城從此也隻是空有其名。在從前是那麽神聖的誓言，現在竟成了人們用來博取信任的籌碼和爾虞我詐的工具。

    到後來，再也沒人願意去相信所謂的誓言了——即使是你表現得那麽地鄭重。現在，如果你真的說你要發誓會怎麽怎麽樣，大家都隻會覺得那是個笑話。

    “……多麽可笑，昔日以誓言為傲的餘暉城，現在竟因誓言被當作了笑柄，這一切本身就是個天大的笑話！”餘廟講著。

    “那……你開始不是說有誓裁嗎？他們呢，他們不正是管這些的嗎？”刀歌不解地問。

    “誓裁，維護誓言的神聖是他們的職責，但他們沒有；相反，他們隻是命令誓裁師濫殺無辜。”

    “那剛剛在刑場的那個……”

    餘廟輕輕歎了口氣，他看了下旁邊，然後帶著刀歌和坤奇去了樓上。關好房門後，餘廟接著說了起來：“對於餘暉城發生的這一係列的事情，從頭到尾都十分蹊蹺，許多人都覺得這其中有問題。”

    刀歌：“的確很奇怪，那些人為什麽會忽然來到餘暉城呢？而且誓裁師為什麽開始濫殺無辜呢？”

    “所以城裏開始流傳各種說法，但其中一種說法是最為主流的，那便是‘誓裁內亂’。”

    “誓裁內亂？”

    “嗯，傳言誓裁內部發生了巨變，各個誓裁互相爭鬥，而他們的爭鬥導致了餘暉城混亂的局麵。有人希望複興餘暉，於是開始去了解、調查這一切的前因後果。但調查者總逃不過誓裁的眼睛，一有線索，誓裁師就趕到了。所以，知道一些消息和內幕的人都已經被誓裁師滅口，有的甚至連家人也沒有幸免。餘暉城進一步墮落，氣氛由之前的沉寂變為了恐慌。全城上下都沉浸在恐懼之中，人們不敢提起任何與誓裁的內亂相關的事情，甚至說話做事都變得擔驚受怕，因為稍不留神的一句話就能招來殺身之禍。那段日子是餘暉城最為黑暗的時期，我們稱之為‘默暉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