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 耳目紛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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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奇最後還是睡著了,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亮了。他看看凜山主,還坐在那裏,絲毫沒有變化。他連忙擦擦嘴爬起來,揮舞起手裏的劍,又練了起來。
坤奇覺得肚子好餓,他不是怕餓,而是怕凜山主發現他餓了。於是坤奇就不停地吸氣吐氣,好讓肚子不叫。
過了一會兒,洞口傳來一些動靜,坤奇走過去一看,竟然是起兒帶飯來了。
“快吃吧。”起兒說。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師父跟我說的。吃完了專心練。刀歌在外麵練得很用功,所以師弟你要加油啊。”
“你放心吧,我可不會輸給他。”
“但不要急躁。”起兒叮囑後就走了。
坤奇抓緊時間吃完了飯,就繼續練了起來。這樣一個重複的動作,坤奇已經不知道練了多少遍了,就算倒著做,他也能做得一模一樣。換做是其他人早已厭煩,但是坤奇不會。他當初在米店做事的時候,也就是上肩、卸貨幾個簡單的動作重複做,一天做無數次,所以他覺得這些沒什麽,而且這個比搬米輕鬆多了。
坤奇就一直練著,有時候練著練著就靠著石壁睡著了,醒來了又接著練。起兒也按時送來飯菜給他吃,他吃完就繼續練。
洞頂的那道光明了又暗,暗了又明,已經不知道多少次了。
終於,凜山主說話了。
“練會了?”
聽凜山主這麽一問,坤奇竟還沒有底氣回答,說:“會了……吧……”
“嗯,可有何體會?”
“體會?”坤奇一愣,心想這能有什麽體會,便說,“沒有。”
“不妨假想有一個對手在與你交手。”說完凜山主就繼續打坐了。
坤奇便開始想象起來,他想象著和對手交手的場麵,可是每次自己都因為動作太慢而被打敗,他覺得自己沒有一點優勢。
那洞頂的光又明暗交替了一次。
坤奇練著練著好像發現了什麽——是的,這一招的動作雖然已經足夠簡單了,但是他發現其實還是有一些細節都是可有可無的,就算去掉,也不會有多大影響,而且會使整個招式更精簡。經過他多次的實踐,證實確實也是如此。他再想象一下之前的對手,他發現自己能夠有能力對付那個對手了。
坤奇發現了這些,很高興地跟凜山主說:“師父,我知道了!”
“知道什麽了?”
“原來這招式裏有些動作是不需要的,對嗎?”
凜山主點點頭,然後問:“嗯,你可知為何會有招式?”
“招式?用來打敗對手啊。”
“渾濁塵世,萬物皆隻展其表象,不現其內裏。武亦如此,一招一式,皆為迷惑你我之假象,看透其真意,便可破之,而後出奇製勝。”
坤奇不知道這些,也沒聽說過,但是他覺得凜山主講得很有道理,就十分認真地聽著。
“為師以為,武既有此通性,則可找出通性之弱點,然後破之。因此為師曾妄想看破世間所有招式,以此創出一招,擊破世間所有絕學,達武學之巔峰。然我耗半生光陰,也隻略有小成,最終境界停滯不前。”
凜山主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接著說:“所謂武學之巔峰、所謂世人之尊崇、所謂後世之唾棄,均為喧囂。這便是塵世,紛紛擾擾,不得終焉。耳之所聽,不宜多信;目之所及,不宜以為然。耳目在外不辨真假,唯心能識。”
坤奇似聽懂了一點,說:“師父,您是說我們不應過多相信聽到的,也不應過多相信眼睛所看到的嗎?但不是說眼見為實嗎,耳朵而眼睛都不能相信,那要怎麽做?”
“耳、目都附於體表,處喧囂之中,無法感受真實。如要感受真實,唯有用心,一顆在喧囂之外的寧靜之心。我割耳挖眼,以為可達至靜之境界,然我終領會到耳目亦為表象,存在與否,並不重要,至要者乃是心。”
坤奇想了想,說:“我還是不明白……”
“閉目冥思,若明白了,再與我說。”
坤奇就放下劍,坐在了凜山主的旁邊,他閉上眼睛,調整了一下呼吸,學著凜山主打起坐來。
又是一天過去了,坤奇坐在那裏,腦子裏一片混亂,他覺得自己很難平靜下來。
到了晚上,從那洞口射下來的月光照到他身上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雖然光線很暗,但是時間長了,坤奇覺得眼前很亮很亮。那漆黑裏淡幽的亮光把坤奇引入了一種意識模糊的境界,那些他從小到大聽到的各種各樣的人跟他說過的各種各樣話、還有他看到的各種各樣的事物,都在他腦海中翻騰。
在某一個瞬間,坤奇忽然感覺自己被丟到了一大堆人中間,周圍的一切都嘈雜無比。那些人都要跟他說話,都勸坤奇要相信他們,坤奇耳朵都被那些聲音塞滿了,他不知該相信誰。
忽然,坤奇看到南小透在遠處朝自己招手,他欣喜地跑過去一看,卻發現這女孩不是南小透,隻是頭發、身段與南小透相似而已。坤奇轉頭,又看到刀歌在一旁,他跑過去一看,這人臉長得和刀歌一樣,但身子臃腫,口齒不清,顯然不是刀歌。
坤奇急了,他想找到真正的南小透和刀歌,但是眼睛卻像是蒙上了一層霧水,看東西很模糊,他再怎麽擦也無濟於事。萬千個人在眼前熙熙攘攘,他努力地想去看清,卻一個也認不出來。
坤奇隻好閉上眼睛,用耳朵去聽,但講話的人太多了,所有人都爭先恐後,吵鬧無比。他聽到很多和南小透一模一樣的聲音在喊:“阿奇哥、阿奇哥……”他又聽到很多和刀歌一模一樣的聲音在喊:“阿奇、阿奇……”
“不是的,你們不是!”坤奇大喊,他的耳朵開始發出“嗡嗡”的響聲,以至於什麽也分辨不出了。坤奇又隻好堵住耳朵,頓時一切嘈雜都消失了。寧靜之中,他依稀聽到坤武在輕聲呼喚他:“坤奇。”還有刀歌:“阿奇!”以及南小透的聲音:“阿奇哥!”
終於找到他們了,坤奇喜笑顏開,可當他睜開眼睛、鬆開了捂住耳朵的手,頓時嘈雜喧鬧聲又鋪天蓋地而來,讓他頭痛欲裂;而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讓他眼睛看得發幹發痛,他立即堵上耳朵,閉上眼睛,使勁大吼了一聲:“啊!!”
“啊……”坤奇像做了惡夢一般睜開眼睛來,額頭上全是汗。
“呼……呼……”坤奇喘著粗氣,心砰砰直跳。而等他逐漸平靜下來之後,他想起凜山主先前說的話,他似明白了什麽。
“師父,我……”坤奇很激動,卻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說。
“怎樣,想明白了?”
“我……我好像明白了。耳朵和眼睛不能相信,因為它們本身不能分清對錯。它們隻聽、隻看,甚至還會給我們錯誤的指導。這所有的一切,最終還是要由我們的心來判斷。隻有心能分清對錯,它是安靜的,它能感受到這個世界上的一切。是對是錯,是好是壞,隻有心才知道!”
凜山主點點頭,然後說:“今天為九天之約最後一日。但為時未晚,你已領悟了許多人窮盡一生也無法領悟的。記住,武之所修,是為心,而非拳腳。”
坤奇靜靜地聽著。
“人,非乏力,個人之力無窮也。力之運用為關鍵,然力之運用,非有心之人不能也。”
“師父,我……我不懂……”
“一個人,並非缺乏力量,每個人的力量都是無窮的。如何運用自己的力量才是關鍵所在,而隻有用心之人,才懂得如何運用。”
“哦,我知道了。”
“我教你一招,你須賭上你所有力量來對抗敵手,如這一招未能成功,那你將麵臨失敗。”
“師父,我會成功的!”
“切勿急躁。我接下來所講,你且用心聽。”
“是,師父。”
於是,坤奇就認認真真地聽著凜山主跟他講授心訣,他的耳朵在聽,他的眼睛在看,但這一切最終都匯入了他的心中。
凜山上是這麽安靜,然而山下麵的情況卻不是這樣了。
水有北和水有南的所有人都知道了水千流與凜山主的這個約定,所有人也都在密切關注著事態的發展。而今天是凜山主與水千流約定的最後一天了,如果今天凜山敗了,那整個水有南就徹底敗了。
水漫延甚至親自來到了這裏,今天這個日子,他可不想錯過。水漫延帶來了一支相當龐大的部隊,他也聽說這次南城各地都來人增援了,所以他還特意帶來了大批北城的高手,場麵十分浩大。
等待了八天,水千流迫不及待了地想要上山了,他在大軍前麵徘徊著,身後沉重的披風跟著擺來擺去。水漫延也盯著凜山已經望很久了,他比水千流似乎更急,看看天上的太陽,他覺得是時候了,就把水千流喊來,說:“進攻。”
“城主,我與凜山主有約,是在九日之後。”
“今天已是第九日,你們的約定已到,殺!”
其實從嚴格意義上來將,這九日還未滿,還差那麽一兩個時辰,但水漫延既已下令,水千流隻得遵從:“是。”
於是,一聲令下,浩浩蕩蕩的士兵就往凜山方向進發了。可凜山之上的山洞之中,兩個相對而坐的身影依舊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態。
雖然這幾天水千流的大軍一直沒有動靜,但是凜山上眾人的觀察絲毫沒有放鬆。水漫延的趕到給他們帶來了巨大的壓力,他們正在商量對策,沒想到大軍就發起進攻了。眾人二話不說,留下女人們全部下山了。
相對水有北的大軍,凜山這邊人太少了,所以餘涼提出大家不能分開。下山後,他們全部集中在上山的石階口子那裏,排成一排。
餘涼雖然現在不能使用任何內力,但是他全憑拳腳功夫對付幾個士兵還是沒問題的,他站在最中間。可他們總共也才四個人:餘涼、起兒、墨青、刀歌,而他們麵對的是水有北的千軍萬馬。
刀歌這時候倒一點也不緊張了,他眼神堅毅地盯著前方,聽著那些士兵和馬蹄踩在草地上發出的亂七八糟的聲音,他拔出手中長劍,隻覺熱血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