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漠北風雲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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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邊疆戰事

    五

    薊州城北的“北歸營”經薊州軍民的改建,草棚茅廬變成了磚瓦泥土房,兩萬多逃難的漢民除兩三千回到關內老家外,剩下仍有近兩萬人就在薊州安家落戶,“北歸營”也改名叫“北歸鎮”,由於府庫中銀錢遠不夠,戚繼光率先將朝廷賞賜的銀兩布匹捐出大半,用於營建北歸鎮,尤仲達、何敏等將領亦效仿戚帥,將所得賞賜僅留十之二三,其餘盡數捐出。

    趙希明已是總兵府參議,為便於公幹,祖孫倆搬出了北歸鎮,將改造好的屋舍留給了當初一起合住的那一家三口。趙希明在戚繼光的建議下買了離都督(總兵)府不遠的一處院落,共有三間瓦房,一間草棚,一間廚房,前院種些花草,後院種蔬菜,共計花去不到一百兩紋銀,其餘銀兩同大帥戚繼光一樣盡數捐出,而錦緞留下一百匹給孫女,其餘也上繳府庫。

    程振輝自京師回來後,除去邊防巡查和日常操練親兵,仍舊隔日去趙希明家,教授婷武藝,聆聽趙希明的詩書,倒也愜意愉快、其樂融融。

    正月十五元宵節後,韃靼俺答汗派遣巴布紮顏為正使,朵顏泰、哈誌平二人為副使,一行人赴北京議和,行至薊州城,戚繼光令人大開城門,趙希明將巴布紮顏等迎進都督府大廳。兩邊分賓主坐定,互相引見後,戚繼光首先開口道:“親王今番化幹戈為玉帛,親來議和,不計前嫌,戚某不勝欽佩!”說罷對巴布紮顏拱手微笑。巴布紮顏此次來議和也是迫不得已,隻因去年大敗,葬送了俺答汗親侄子蒙巴特的性命,為將功補過,才硬著頭皮來明朝議和,而對於自己的顏麵也顧不得許多了,因此聞此譏諷之言裝作毫不在意,對戚繼光施禮道:“戚大帥威名震於天下,小王敗於戚帥手下,也是心服口服!”當然這“心服口服”也確是出自真心,他心裏也清楚,即使再率十萬兵馬同戚繼光一戰仍是沒有勝算。戚繼光謙虛道:“親王如此說,戚某不敢當了,既然兩家已罷兵議和,你我當早日促成此事。”“大帥說言極是,不知我等何時可以進京議和?”“本將同譚大人已奏明朝廷,不日將護送貴使一行前往京師。”“多謝戚大帥。”雙方交談完畢後,戚繼光命人將巴布紮顏等送往驛館歇息,等候朝廷旨意。

    戚繼光在同巴布紮顏交談時未留意坐在較遠的趙希明,參議趙希明在迎進巴布紮顏幾人時,臉色已很難看,巴布紮顏也注意到了,他認為是漢人對異族的反感,況雙方剛交戰不久,有抵觸情緒也很正常,但事實是由於哈誌平,他卻不知,這個哈誌平不是別人,正是趙希明失散多年的兒子—趙誌平。至於趙誌平如何成了哈誌平,趙希明不清楚,他也不想知道,戚都督和巴布紮顏幾人說話時,他除了不發一言外,全程沒看哈誌平一眼,而哈誌平也早認出了父親,心中同樣訝異莫名,不時拿眼偷瞟老父,但趙希明目不斜視,像沒看到他,令哈誌平羞愧不已。好容易等會談結束,到驛館略微安頓,哈誌平便向巴布紮顏稟報此事,巴布紮顏聞聽亦感驚奇,問他是否前去相認,哈誌平猶豫半響,決定前去相見,巴布紮顏也表示讚成,讓他盡快去,哈誌平日間向都督府周遭路人打聽到趙希明住處,等天色一黑即行前往。

    趙希明新家離都督府僅隔兩條街,很好找尋,哈誌平到時,看到院子門口懸掛著兩盞紅燈籠,尚存節日的氣息,輕輕叩響門環後,不久從裏麵傳出一個女孩清脆的聲音,“何人敲門?”哈誌平心中大跳,這必定是自己多年未見的女兒了,停頓一下,強抑住激動的心情,輕聲回答:“我來探望趙參議。”裏麵門閂響動,隨著院門開啟同時女孩的聲音響起:“姥爺還未返回,你…”南婷打開門時楞住了,借著昏暗的燈光,仔細辨認了下來人,失聲叫道“爹爹!”哈誌平帶著愧意,哽咽的叫了聲:“南婷!”一時無法說下去。婷驚喜地把父親讓進房間堂屋,招呼坐下後,南婷急不可耐地問候父親這些年的近況。原來八年前,那時南婷才六歲,韃靼一批貴族來到被擄掠的漢人奴隸中挑選懂得詩詞文章的青年男子,趙誌平早年為父親趙希明培養,在鄉試中過秀才,被擄掠的十二年中,始終沒丟棄文字功夫,閑暇用樹枝、土塊寫詩作畫,平時在韃靼軍中也兼做些文書抄寫的活,韃靼貴族找到趙誌平後如獲至寶,而趙誌平自從妻子離世後,在家中即當爹也做娘,吃盡人間苦,難有出頭日,眼看歸還南朝無望,不顧父親的強烈反對,執意隨韃靼貴族遠走都城板升。一晃就是八年,憑著旁人不及的文筆功底,待人做事又穩妥細致,加之碰到貴人巴布紮顏,從一個刀筆小吏提拔到軍中謀士,這次戰敗因禍得福又成為韃靼議和的副使,也是陰差陽錯、造化弄人。而這八年間,趙誌平也時刻心係父親女兒的安危,知道他們生活的艱苦,但父親耿直的秉性,自己也沒勇氣去探望,得知祖孫隨難民逃歸南朝後,心中更是五味雜陳,擔憂無限,本打算借此次和談之機尋訪他二人,沒想到進薊州的第一天就碰到了,心中即高興又忐忑,不知父親能否相認是他最大的隱憂。婷聽完父親這八年的曲折經曆,心中滋味異常複雜,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充滿了矛盾,這對於一個心智尚未成熟的少女來說,該用怎樣的心態去接受這樣一位父親,難度確實太大。但南婷有個優點是理不清想不明的事先不去想,等長大了自然會明白,因此這個難題並沒困擾她多久,見到父親還是高興多於憂愁,在聽完父親的故事後,她也把爺爺和自己這幾年苦盡甘來的經曆一一告訴了父親。

    趙誌平的父親麵對兒子這個問題時,也覺得難以處理。趙希明當日一直在衙門逗留,處理公務同時在思考如何對待趙誌平,今晚這個逆子肯定要來相認,不考慮清楚,如何回去見麵,又如何向南婷交代。如果不認,他一定賴著不走,對南婷也會造成傷害,如果相認,豈不是默許了他認“賊”作父的行徑?以後在南婷麵前如何做長輩,這認也不是,不認也不是,趙希明苦苦思索不得要領,到黃昏時才不得不決定,且先回去,為大明合議著想,先認了這個不肖子,但也要讓他吃些苦頭,答應以後須回歸我大明才罷休。趙希明慢慢踱步回去,到了大門前,猶豫著抬了幾次手才敲響自家的門,南婷在裏間迅速地跑來開門,剛開口說了聲“爺爺,我爹他…”趙希明點點頭表示知曉,但臉色卻是陰沉的,南婷關上門,默默地跟在後麵。

    趙誌平已站在堂屋門口,垂手肅立,趙希明徑直走到裏麵坐下,南婷拉著父親也走進來,出去沏了一壺茶,剛放下,趙希明道:“南婷,你先回屋歇息,我和你爹談些事。”南婷一聽姥爺說了“你爹”,看來情形不是太壞,尚有回旋餘地,於是答應出去,回身掩上房門。趙誌平已在堂屋等了一個時辰,南婷在堂屋中間架上了火盆,點起了兩個大蠟燭,房門關上後,屋裏很快熱起來,但氣氛卻相對較冷,趙希明坐著半響不說話,而趙誌平站著大氣也不敢出,額頭上微微沁出了汗,又過了會,趙希明開口道:“趙誌平,你還想到回來。”趙誌平撲通跪下,“父親大人,不孝兒誌平向您請罪。”說罷,深深磕了三個響頭。趙希明怒容滿麵:“逆子,你也知道錯了。”趙誌平惶恐不敢抬頭。趙希明罵完後,胸口不斷起伏,等氣息稍平,才說道:“你起來說話。”趙誌平頭抬起,眉眼向下,身體卻沒有站起,趙希明心想:“讓他跪著也好,這麽多年在外享樂,不能輕饒了。”也就沒再要求,接著問道:“你把這些年都在韃虜營中幹了哪些辱沒家門的事都給我說清楚了。”趙誌平於是一五一十,將這八年來的艱辛曆程向父親合盤道出。趙希明仔細聽完,推斷出趙誌平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但還不放心,追問道:“除了前次你隨韃靼軍入侵我朝,你可還有對我大明和漢家百姓不利的行事?”趙誌平對天盟誓:“天日昭昭,人神共鑒,我趙誌平如若還有傷害大明和百姓的事,不得善終。”趙希明暗自點頭,他這種毒誓都發了,應該不會誆人。“我再問你,你為何改名叫哈誌平,我趙家祖宗如何容你。”趙誌平臉色通紅,辯解道:“爹爹,正因不孝兒做出此等背叛祖宗的事,因此改換姓氏,不致祖宗蒙羞!”這句解釋讓趙希明心中略平,他接著逼問:”那你須將功補過,此次和談完成後,你再做我大明子民,改回祖姓,你可答應?“看到趙誌平麵有難色,趙希明怒道:”既不情願,你即刻走吧,趙家沒你這種無恥之人。”趙誌平不敢再猶豫,馬上應允:“孩兒願重新歸順我朝,永為大明子民。”趙希明這才轉怒為喜,讓趙誌平站起身來。父子倆又沉默了一陣,以前那種親密無間、毫無阻礙的情感一時難以找回,趙希明決定結束這次會麵,先給他這次機會,以觀後效了,於是說道:“你和南婷道一聲別,先回去吧,等和談結束,再來家裏。”說完疲憊的靠在椅背上。趙誌平略感失望,他很想在家留宿一晚,找回八年來家的感覺,但父親最後一句“再來家裏”又給了自己希望,他還是家庭的一員,下次還可回家,當然前提是要認這個家,要歸順大明。趙誌平給父親再次跪下施禮,懷著沉重的心情給依依不舍的南婷告別後,在深夜的冷月寒風中返回驛館。

    正月底朝廷旨意下達,允許韃靼使者進京議和,即日啟程。總兵府親軍指揮使程振輝再次被戚繼光派往北京,這次任務是護送韃靼議和使者。在哈誌平去往趙家的第二天,婷即告訴程振輝她找到了失散已久的父親,程振輝也替她高興。沒幾天又被派去護送哈誌平一行去京城,心中有種異樣的感覺,這一路該怎樣稱呼這位哈使者,不對,應是趙使者,叫趙伯父還是趙郎中(哈誌平此次的頭銜是議和郎中,韃靼宮廷無明確官職品階,郎中、參議等均是參照前朝元廷設置),還是叫趙郎中為好,他應不知我和他父親及南婷的關係。從薊州到京城一日即到,清晨出發,傍晚到達京城驛館後,朝廷派鴻臚寺官員陪同吃了晚餐,並將第二天的行程安排告知巴布紮顏等人。

    第二天一早,鴻臚寺來人將巴布紮顏等人接到禮部官衙,程振輝陪同,和談事宜由禮部侍郎李敬庭負責。雙方將各自的和談條款交換公布後,相互有衝突和矛盾的地方,李敬庭表示要遞交內閣修改,最後由皇上裁決。主要分歧在於:韃靼要求開放邊境,雙方設立互市,互相進行商貿往來;而明庭則要求韃靼俺答汗歸順,明朝皇帝將冊封俺答為王。這兩條各自的議和條文中都沒明確提及,而又是核心條款,如不加以修正,和議將無法達成一致。巴布紮顏也深知此點,同意各自派人回去請示通過後,再行簽訂。回到驛館後,巴布紮顏決定派一位議和副使回去,勸說俺答接受明朝冊封的要求,哈誌平本是漢人,一直跟隨自己,和俺答並無過深交集,而另一位副使朵顏泰是俺答近臣,隻有他回去最合適,因此程振輝又陪著朵顏泰返回都城板升修改和約。哈誌平則留下陪巴布紮顏在京城去各位高官重臣處走動,為早日促成和約鋪平道路。

    程振輝帶部分親兵陪同朵顏泰及其親隨共十餘人返回板升城,途經薊州告知了都督戚繼光,戚繼光叮囑路上小心護送,又加派了兩百名親兵,由千總李興率領陪同。一路向西北而行,曉行夜宿,沿途路遇不少韃靼牧民,韃靼民眾多以放牧、遊獵為生,逐水草而居,雖然祖上也有成吉思汗、忽必烈等雄主創建了元朝問鼎中原,但自從本朝開國皇帝朱元璋將其滅亡,殘部被驅回漠北草原後,昔日強盛的蒙古帝國輝煌不再,分崩離析,日漸沒落,內部也是勾心鬥角、各懷異誌,現在這個俺答汗也是靠內部爭鬥得來,在迫使祖上達延汗的繼承者小王子東遷到義州後,將統一的韃靼部分成了東西兩部,野心再度膨脹,妄圖染指中原,成就霸業,但在薊州被戚繼光一舉擊敗,雄圖大誌化為泡影,隻有求和偏安一隅。

    一行人走了八天到達韃靼都城板升,板升雖稱為韃靼都城,但隻是用夯土碎石壘建而成的一座簡易城池,和明朝京城北京的宏大雄偉自是相去甚遠,就連薊州城也無法相比,其形製規模不及薊州的一半。

    這天一早,朵顏泰將程振輝等人安置在驛站,自己先去麵見俺答,振輝和李興在驛館安頓好後,至午後還不見朵顏泰來,同李興及兩個親兵牽馬出去閑逛。板升城內格局和中原也差異很大,建築民居參差不齊、各類雜陳,有規整的磚瓦庭院、也有破敗的土房草棚,有考究的木製小樓、也有肮髒的羊皮帳篷,城中居民既有麵白膚細的中原漢人,也有高鼻深目的西域夷人,這是一個混雜了南北地域風情、東西不同人種的融合性城市。大概兩個時辰後,振輝他們把整個城區大致瀏覽了一遍,回到驛館,朵顏泰也剛到,帶回信息說,俺答明天接見並宴請他們,後天可以返回。

    第二天午後俺答汗宮的馬車來到驛館接程振輝、李興二人前往宮殿,朵顏泰騎馬陪同,到達宮殿的朱漆大門前,宮門守衛在驗看令牌後,放行進去。俺答汗宮在城中心,昨日振輝他們已看過外圍,所謂王宮也略顯簡陋,外牆以土石砂漿砌成,再敷層白色顏料,大約長二百丈,寬一百餘丈,內部宮殿有上百間,遠觀多是蒙古帳篷的形狀,近前細看卻是以磚瓦建成的圓形尖頂宮殿。朵顏泰領程、李二人一直走到王宮中心最大的一座宮殿,懸掛的宮殿匾額上書“乾元汗宮”,程振輝心想,這殿名起的不倫不類,有些東施效顰,貽笑大方。

    進入宮殿後,宮殿內部陳設也是富麗堂皇、花團錦繡,地上鋪著紅毯、頂梁吊著宮燈,四周立柱雕龍畫鳳,在大殿北麵三層紅木階梯上是高大威嚴、描金刺繡的王座,在宮殿內等了片刻,後宮有侍衛喊道:“可汗駕到!”不多久,從後麵先進來四個帶刀的侍衛,又進來四個年輕的宮女提著水瓶、盥盆、佛塵、香爐,跟進兩個童子各擎一把棉扇,然後進來一位身穿蟒袍、頭戴金冠,身材高大、麵容冷峻的老者,背後宮女撐著一把金色的華蓋傘,程振輝知道這位即是俺答可汗了。

    俺答坐入王座後,朵顏泰上前稟奏:“禦前參議朵顏泰並明朝使者程振輝、李興參見大汗。”說罷跪下磕頭,程振輝、李興二人不情願地跪下叩了頭,俺答開口道:“免禮平身。”三人站起身來。俺答接著問道:“明朝使者請告知名號。”程振輝拱手回答:“大明薊州城指揮使程振輝、千總李興參見可汗。”這次程振輝和李興隻是躬身施禮,並未下跪,俺答也顯得並不在意,抬抬手示意免禮,接著說:“二位將軍一路護送我和議使者,不辭辛苦,朕不甚感謝。”說著命宮女遞上兩托盤銀兩給予他二人賞賜,振輝、李興哪裏肯收,謝絕道:“我等軍旅之人,受朝廷指派,護送兩國使者乃職責所係,何敢要大汗的封賞。”俺答見明朝將領堅辭不受,麵有不愉,這時朵顏泰出來解圍:“二位將軍,雖說護衛之責乃公事,但貴軍數百將士往返兩地之間,辛苦勞頓,這點酬賞就算給下麵將士的補償,大汗一片好意,程將軍就不要推辭了。”程振輝聞言隻好說:“如此本將替眾位將士多謝可汗!”,和李興再次拱手致謝。俺答這才麵色轉緩,繼續詢問:“本次和議我朝和貴朝條款不同之處,如我朝不予修訂,將軍有何高見?”振輝不想俺答會有此一問,此等求和朝議豈是自己能妄談的,但不置一詞又會讓韃靼朝輕視,略一躊躇,謹慎答道:“小將本不敢妄議朝政,但既蒙可汗垂詢,末將認為貴朝前翻一戰精銳盡失,如此次不達成和議,恐日後為他人所乘,非可汗本意了。”俺答雖對前次失敗感到難堪,但明將說的是實情,而且這個“他人所乘”必定指的是東部的小王子,昨日同朵顏泰計議時就有這個顧慮,現在被明將所證實,因此他不得不下決心,即使受封為王,也須接受,不能被小王子搶去頭銜,在韃靼內部,皇帝也好、王爺也罷,都是可汗,其統治權不受影響。俺答略一沉吟,招手命內侍上前,朗聲道:“即刻傳朕旨意,修改和議條款,令朵顏泰同親王巴布紮顏從速同明朝議和,不得有誤。”內侍接旨下去草擬詔書。

    政事處理完畢,俺答請程振輝、李興共同進饗晚餐,朵顏泰等幾個親信大臣作陪,程、李二人隻得聽從安排,享用韃靼王宮的禦膳。宴席在另一個大殿舉行,俺答坐在上首,程、李在左邊下首,朵顏泰等大臣在右邊下首。席間有歌舞樂伎表演助興,西域的牛羊美酒擺滿了桌席,俺答舉過杯後,大臣開始頻頻上前給俺答及程、李二人敬酒,亦不斷有宮女上來添酒,程振輝給俺答敬過酒後,被幾個大臣灌了十多杯,尚還清醒,但李興和朵顏泰已扶桌而臥了,這時俺答已退回後宮,振輝看時辰已不早,再喝下去將和朵、李二人一樣,有失體統,遂起身和眾大臣告辭,將朵、李二人扶上馬車,返回驛館安歇。

    朵顏泰、李興二人直睡到第二日午時才醒,簡單吃完午飯,一行人再次上路,帶著修改後的議和書赴明朝京師開啟第二次和談之旅。

    六

    在朵顏泰返回韃靼請旨的這段時間,哈誌平陪巴布紮顏在北京城拜會達官顯貴,先後拜見了內閣首輔大學士高拱、內閣次輔大學士張居正,吏部、禮部、兵部的尚書、侍郎等,同時也遊覽了整個京城,對他二人可說是大開眼界、流連忘返、樂不思蜀。

    巴布紮顏、哈誌平花了半月多時間將北京城遊曆的差不多時,朵顏泰在程振輝護送下抵達京城,這天到驛館後未見到他二人,等了半響,巴、哈兩人才帶著一身酒氣回來,哈誌平尚好,巴布紮顏已有些迷糊,朵顏泰知曉二人又去接受哪個官員的宴請了,心懷不滿,但巴布紮顏畢竟是親王,不好怪罪,令手下人將親王扶回房間休息,和議之事隻有第二天再議。第二天朵顏泰找到巴布紮顏,轉達了俺答可汗同意修改和約的旨意,並拿出修改後的和約請巴布紮顏過目,親王自然滿心歡喜,同意馬上再次和禮部侍郎李敬庭商談。又過一天,韃靼使團巴布紮顏、朵顏泰、哈誌平三人在程振輝、李興陪護下前往明廷禮部遞交修改後的和約,侍郎李敬庭接到後,即刻呈遞內閣。等了五天,禮部侍郎李敬庭親臨驛館通知巴布紮顏三人,皇上已應允和約,三天後在皇宮“皇極殿”接見來使並昭告天下,程振輝、李興二人隨同陛見。巴布紮顏、朵顏泰大喜,同時高呼萬歲,並千恩萬謝了侍郎李敬庭。

    第四天清晨,巴布紮顏、程振輝等五人沐浴幹淨,換上朝服,帶上貢品,乘坐鴻臚寺的馬車直抵皇城,進南門大明門,過承天門,經過廣場,到達紫禁城外午門處候旨。

    皇極殿平常並不用作皇帝上朝的場所,隻有大典、萬壽、元旦、冬至等重要慶典日才開放,今天皇帝破例專門放在皇極殿接見和議使者,也是為了彰顯天朝大國的威儀。

    巴布紮顏、程振輝等五人進殿後在內侍引導下至皇帝禦座階下跪倒,山呼萬歲。當朝皇帝隆慶帝朱載垕輕聲說道:“眾位請平身,起來說話。”程振輝等站起身,從巴布紮顏後麵看到隆慶帝大約三十五、六歲,細目隆鼻,白麵短須,莊嚴中透著和善。在大殿中按文左武右排列著百官,程振輝看到左首第一個文官圓目大耳、紅麵濃須,旁邊是清瘦的張居正。隆慶帝問巴布紮顏:“貴部可汗俺答對和議無異議了。”巴布恭敬回答:“回稟大明皇帝,我朝可汗完全奉行和議條款,無異議。”隆慶帝滿意地點點頭。隆慶帝又問了朵顏泰、哈誌平的姓名、身份,二人一一作答,然後巴布紮顏呈上俺答汗的貢品,計金銀珠寶五箱、羊毛毯三百張,駿馬五百匹,隆慶帝看過禮單後,對俺答汗表示謝意,接著問巴布身後的程振輝:“朕聞戚總督部下驍勇善戰,這二位將軍可就是了?”程振輝、李興二人立即趨前,拱手朗聲答道:“啟稟皇上,末將乃戚總督帳下指揮使程振輝、千總李興。”隆慶帝微笑著說道:“嗯,青年英才,年少有為,將軍一路辛苦了。內侍,賜三位使者玉璧、玉帶,賜兩位將軍盔甲、短劍。”五人同時躬身謝道:“謝皇上隆恩!”內侍將準備好的碧玉璧三對、白玉帶三條賜予巴布紮顏三人,將一套銀色盔甲及寶劍一柄各賜予程振輝二人。

    這時隆慶帝轉向一旁伺立的內閣宰相高拱、張居正,“高愛卿,可以宣讀詔書了。”那第一個圓麵濃須的文官正是高拱,闊步從禦座階下出列,手持朝笏向皇帝行禮後,以宏亮的嗓音說道:“皇上有旨,宣讀和議詔書。”司禮監展開黃綾詔書,高聲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本朝自太祖建國初,前朝蒙古部族遠遁塞外,自成祖遷都始,雖建長城、修邊防,而先後有瓦剌、韃靼侵擾邊境不止,更有甚者鋒鏑直抵京城,幸有賴忠臣良將護國,不致邊患深入,然民間受害殊多,兵連禍結,淒惶哀鳴,赤地千裏,唯體諒上蒼有好生之德,朕願息幹戈、順民心,同韃靼促成和約,共創大業,永享太平。特賜封韃靼可汗俺答為順義王,定期朝貢,韃靼都城板升更名為歸化城,其下各部均有封賞,於邊境建立互市,恢複通商。欽此!”宣讀完畢後,隆慶帝再次點頭,開口道:“高、張二位愛卿,今日已昭告天下,內閣按和議條款署理即可,今日朝議就到此可好。”高拱、張居正兩人當即拱手道:“謹遵皇上聖諭!”隆慶帝抬手示意退朝,司禮監大聲宣告:“今日早朝完畢,百官退朝。”文武百官隨即跪倒同聲齊呼萬歲,隆慶帝起身下了禦座,在侍衛、內監的簇擁下緩步走出大殿。至此,隆慶五年(1571年)三月,明朝和蒙古韃靼部正式締結和約,結束了北部邊境延續近兩百年的戰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