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嶽海鵬背著裝滿鹵蹄樣品的挎包，情緒低落地從一家大型超市走出來，他又被拒絕了。他拿出自己繪製的超市地圖，標出距離最近的一家大型超市，準備趕過去。

    這時李院長的電話打了過來，李院長還在操著嶽海鵬的心，問他跑超市的進展，嶽海鵬沒有跟李院長訴說這幾天遭到的白眼和冷遇，隻說他正在按計劃一家一家地在聯係。

    “華立超市你去過沒有？”李院長問。

    華立是省城超市行業的龍頭，嶽海鵬早就去過了，可是人家都沒正眼看他，他連鹵蹄的打包盒都沒打開，就被“請”了出來。

    “你再去一趟，找一下姓鄭的一位副總，他剛調過去。小鄭是我的學生，我已經跟他聯係好了。”

    嶽海鵬高興得兩眼放光，“好的，謝謝李院長，我現在就去找鄭總！”

    二十分鍾後，嶽海鵬怯生生地站在鄭總麵麵，“鄭總您好，李院長讓我來找您。”

    鄭總急忙從座位上起身，跟嶽海鵬熱情地握手，“我一直在等你，請坐。”

    嶽海鵬沒有坐，他從挎包裏往外掏打包盒，“鄭總，請您嚐嚐我的鹵蹄。”

    “不用嚐。李院長都認可的東西肯定錯不了！我是李院長的學生，李院長的話對我就是命令。”

    “那我的鹵蹄進超市的事……？”嶽海鵬忐忑不安地問。

    “完全沒問題！接到李院長電話，我就安排了，櫃台已經給你騰好了。”

    嶽海鵬喜出望外，“謝謝鄭總！”

    “營業執照你也不用管，我們替你辦，你提供相關手續就行。”

    “這可太好了！”嶽海鵬激動地說。

    “進場費、節慶費、廣告費、堆垛費、年底返利、毛利補償等等，統統都給你免了。”鄭總說。

    “鄭總，我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我幾天跑下來，知道這些費用不少。謝謝，謝謝！”

    “大家都管我叫鄭總，其實我隻是個副總。上麵說的這些是我說了算的。也有我做不了主的硬條件，不知你能不能接受？”

    “什麽硬條件？”

    “超市的賬期是月結。你能承受嗎？”

    嶽海鵬聽不懂，“月結是什麽意思？”

    “說白了吧，就是超市要始終壓你一個月的營業額。你的流動資金必須跟一個月的營業額相當才行，否則你就運轉不開了。”

    “啊？這要多少錢？”嶽海鵬緊張起來，剛才的高興勁被嚇跑了一大半。

    “根據我們超市熟食部的統計，你至少要有二十萬以上的流動資金才能滾動起來。”

    嶽海鵬愣住了，二十萬以上的流動資金！

    “全市的大型超市都是一樣的規定。”

    “我拿不出二十萬流動資金。”

    “這，這……我就做不了主了。”

    “謝謝鄭總！”嶽海鵬向鄭總掬了一躬，走了。鄭總已經盡力了，怪隻怪他自己沒有實力。

    嶽海鵬知道自己打進大型超市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大型超市條條框框太多。他決定改弦更張，跑一跑中小型超市，可是中小型超市也不是想進就能進的，他連跑了幾天，仍是一無所獲。難道我嶽海鵬就這麽一路倒黴下去，就沒有轉運的時候嗎？嶽海鵬在心裏對自己說。他坐在超市外的馬路牙子上，望著夜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發了一會兒呆。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有些心灰意冷了，他羨慕地看著眼前這些高高興興的人群，不明白老天爺為什麽對他如此不公。他知道自己不能在這裏坐的時間太長，他父親還在家裏等著他去喂飯。對他來說，發呆也是奢侈的享受。

    嶽海鵬想抄近路回家，他推著自行車上了過街天橋。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正在天橋上徘徊，他往前走了兩步，看清楚了，那個人正是喬橋，這家夥又想幹什麽？他急忙停好車，跑過來一把抓住了喬橋，“喬哥，你在幹什麽！不是又想跳橋吧？”

    喬橋嚇了一跳，回頭見是嶽海鵬，咧開嘴笑了，“是你？鬆開，鬆開，我不跳！”

    嶽海鵬鬆開喬橋，關心地問：“你那天真跳下去了？”

    “沒有。”喬橋笑著說，“我又沒病，跳什麽橋啊！”

    “後來怎麽著了？”

    “警察把我拘留了，行政拘留十天。”

    “看看！還是被拘留了吧！你這是何苦呢？”

    喬橋得意地笑笑，“你懂什麽？拘了我十天不假，可是所有欠我的工錢，工地上的，肉聯廠的，連田老根的那一百塊，一分不少全要回來了！嘿嘿！警察替我要工錢，誰敢不給！”

    嶽海鵬吃驚地看著喬橋。

    “你真是個死心眼！你當我真跳？我這是用的一計，苦肉計。”喬橋眨著狡黠的眼睛說。

    “厲害呀喬哥！你真讓我刮目相看了！”嶽海鵬上下打量了一下喬橋，“你又跑這來幹什麽？”

    “看看我一跳成名的地方。”喬橋一本正經地說。

    “一跳成名？”嶽海鵬差點笑出聲來，“喬哥，跳橋可不是什麽體麵事。”

    “我要回工錢就行，還要什麽體麵！”喬橋看見嶽海鵬車後架上的打包盒，“你這是在幹什麽？”

    “我也不在田老根那裏幹了。”嶽海鵬有些難為情地說，“我在聯係超市，給我的鹵蹄找找銷路。”

    “怎麽樣，銷路找到了？”

    嶽海鵬搖搖頭，不想過多說自己的事，“你又找到新工作了吧？”

    喬橋搖搖頭，歎了一口氣，臉上的得意一掃而光，“人怕出名豬怕壯，我上了電視、報紙，這下可好，去哪兒打工，也沒人敢要我了，怕我跳橋！”

    嶽海鵬想笑又不敢笑，他看著喬橋的樣子，甚至對他心生同情，隻是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才好。

    “真他媽的邪門兒了！”喬橋突然罵起來，“他們如果按時給我發工資，我還跳什麽橋啊！”

    嶽海鵬跟喬橋告別，走下過街天橋，他跨上車，準備騎進那條小巷子。

    “海鵬，你等等！”喬橋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手裏還拎著兩瓶啤酒。

    “喬哥，你還有事嗎？”

    “別急著走啊，跟你還沒聊夠呢。來來來，喝瓶啤酒！”

    嶽海鵬拿出手機看看時間，“我最多待十分鍾，我爸還等我喂飯。”

    二人在馬路牙子上坐下來喝啤酒，嶽海鵬打開一盒鹵蹄，遞給喬橋。

    喬橋狼吞虎咽起來，不停地咂巴著嘴巴，“好吃，太他媽好吃了！”

    “你以前在田老根店裏的時候，沒有偷偷地吃過嗎？”嶽海鵬笑著問。

    “我想偷吃來著，可是田老根那老兩口子看得太緊了，我沒得手。”

    嶽海鵬笑了起來，他拍拍包裏的打包盒，“一會兒我送給你兩盒，讓你吃個夠。”

    “海鵬，我追上你，可不光是為了吃你的鹵蹄的。”

    “你找我能有什麽事？”嶽海鵬笑著說，“我可不欠你的錢，你跳橋我也不怕！”

    “我能為你的鹵蹄找到銷路。”喬橋說。

    “才喝了半瓶啤酒你就醉了？”嶽海鵬譏諷地笑笑，“我跑了多少天，一點著落都沒有，你能找到銷路？”

    “我真能！”喬橋說。

    “銷路在哪裏？”

    “我想擺地攤兒賣你的鹵蹄，咱倆一起幹吧！”喬橋認真地說。

    “擺地攤兒？你開什麽玩笑！”

    “我沒開玩笑。”

    嶽海鵬不屑地笑了笑，他從包裏拿出兩盒鹵蹄遞給喬橋，起身騎上車就走。

    嶽海鵬在前麵騎車，喬橋在後麵追。

    “海鵬你別急著走，你聽我慢慢跟你說！”

    “我沒有時間了，我爸還在家裏等我呢。”嶽海鵬扭頭對喬橋說，“擺地攤兒？哼！虧你想得出來！”

    “擺地攤兒怎麽了？我以前擺過地攤兒，照樣掙錢。”

    嶽海鵬明顯加快了速度，“要擺你自己擺去，別跟我扯這個！”

    喬橋仍緊追不舍，大口喘著粗氣，“你騎這麽快幹什麽？咱們這不是好好商量嗎？”

    “沒什麽好商量的，我絕不擺地攤兒！”

    喬橋猛跑幾步，搶到嶽海鵬前麵，擋住了嶽海鵬的去路。嶽海鵬隻好停下車。

    “進超市和擺地攤兒，都是賣鹵蹄。你告訴我，有多大區別？”喬橋問。

    “當然有區別！而且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天壤之別！”

    “你們城裏人，就是要麵子。我跟你說，擺地攤兒掙到錢，照樣有麵子！”

    “你別說了，我不幹！”

    “那咱倆做筆買賣，把你的鹵蹄批發給我，我去擺地攤兒賣。這總行吧？”

    “一個地攤兒，一天能賣幾斤幾兩？沒多大意思。”嶽海鵬不為所動。

    “那也比你天天賠本賺吆喝強！”喬橋臉色一沉，“說句痛快話，行還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