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是有鬼的。

    木非能夠看到那些黑漆漆的鬼魂遊蕩在秋山的陰暗處，覺醒了帝流漿之力的他在這些日子裏早就對這個事實了然於心。

    所以對於父親的死去，他心中隱隱還抱著一絲僥幸和希望。

    在這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木非像是變了個人一般——他再也不違抗大人規定好的各項規矩。

    這一年他上了小學一年級，按時起床上學，上課認真聽講，午飯晚飯一言不發地吃完，自己洗碗洗衣服疊被子鋪床，每天在九點之前上床睡覺。

    完完全全就是一個乖巧的三好學生。

    每天的生活都如此重複著，木非執行的絲毫沒有差錯，就如同最精準的齒輪一般。

    在七歲的木非看來，這些機械式的行為是一種神聖的儀式——他堅信隻要自己成為眾人口中說的那個最好的孩子，父親的魂魄就會回來誇讚他。

    每當看到街角暗處的遊魂，木非都會緊張而又興奮地跑過去，隨後失望地離開。

    一定是自己做得還不夠好，爸爸不高興，所以才不回來看自己。

    於是他拚命努力，將這種充滿儀式感的行為持續了一年時間。

    一年級的期末考試結束，他得了小紅花和三好學生。

    那天傍晚，拿著手裏的小紅花，木非呆呆地站在城南花苑的院子裏，很久很久。

    看著那輪血紅的夕陽，小小的木非心中空蕩蕩的，眼角不自覺地落下淚來。

    他忽然明白，不論自己再如何努力當一個好孩子，爸爸都永遠不會回來了。

    爸爸死了，連魂魄都沒有留下，真正的消失了。

    這就是死亡嗎？

    年幼的小男孩開始思考生死這個哲學的終極拷問，他越想越害怕，終於忍不住大哭了出來。

    溫巧聞聲，慌亂地跑了過來，將兒子緊緊抱在懷裏。

    聽著木非邊哭邊斷斷續續地把自己的恐懼說出，溫巧歎了口氣，道：“所有人都會死去，無論是誰。但是每個人活著的時候總會有各種各樣的事情要去做，就像是爸爸為了保護木非而死一樣，所以大家都在拚命活著，就是為了死的時候能夠不留下悔恨啊。”

    ……

    嫦惜和肩吾聽到這裏，不禁歎道：“你的媽媽，真是個了不起的人。”

    “是的。”木非歎了口氣，“媽媽雖然是個普通人，可她真是了不起，比許多修行者還了不起。”

    沉默許久，嫦惜忽地問道：“木非，後來……李晶呢？”

    “李晶姐姐……”木非低聲念著這個名字，道：“她一直陪在我身邊。”

    “自爸爸死後，李晶姐姐特別擔心我，幾乎沒日沒夜都跟我在一起。”木非唇角露出一絲苦澀而又甜蜜的笑容，“她真的很關心我。”

    “我和她上了同一所小學，又上了同一所初中，她比我大一級，但是每天放學都來找我一起回家。”

    木非忽地一頓，笑道：“大概是初一還是初二的某天，我留在學校做值日生……”

    ……

    領家有女初長成，小丫頭已經變成了學校裏男孩子們默默暗戀的那個校花姑娘。

    豆蔻年華的李晶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姑娘漂亮，特別漂亮。

    這天放學，木非留下做值日，學生老師都走了，隻剩下他和一直笑嘻嘻地等著自己的李晶。

    木非幹活她看著，眼看著夕陽的餘暉落在木非身上，李晶忽然眯起了眼睛，指尖撥弄著長發的發絲，接著突然一咬牙，道：“木非，我喜歡你。”

    木非一愣：“啥？”

    李晶兩隻眼睛泛著秋水一般的光芒，期期艾艾地問道：“你、你對我是什麽意思？”

    木非當即搖頭，認真地道：“老師說過，不能早戀！”

    ……

    嫦惜和肩吾用如同看著傻子一樣的同情目光看著自己的主人。

    “不要用這種目光看著我了，我知道自己是個傻逼。”木非無奈地苦笑一聲，“那天李晶姐姐氣炸了，直接就跑了。”

    嫦惜道：“你還笑得出來！換我估計都有殺了你的心了！你知道對於一個少女而言，說出這話需要多大的勇氣嗎！”

    木非微怔，皺眉道：“真的……要很大的勇氣嗎？”

    聽到木非這番認真詢問的語氣，嫦惜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木非道：“好吧，看來我確實是天字第一號的大蠢材。”

    嫦惜和肩吾異口同聲說了聲：“是。”

    ……

    林小萌和田蓉蓉也在仔細地看著木非和李晶那些年的故事。

    那一段李晶告白被木非回絕的故事她們也看到了，那之後李晶氣得將一頭長發剪短，換了個可愛十足的蘑菇頭發型，齊耳短發清清爽爽惹人憐愛，也同時宣告著姑娘內心的憤懣。

    木非的表現可謂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林小萌忍不住腹誹道：真不愧是那根木頭啊，要換成我是李晶，估計早被他氣死了！

    隻是……看著李晶這個新的發型，林小萌忽然心中一動，她總覺得似乎在哪裏見過這麽個人——那人絕不是李晶，隻是應該和李晶長相十分相似？

    這心思在林小萌心中一晃而過，隨即便被那接踵而來的畫麵所淹沒而丟到了一旁。

    眼看著他和她從兩小無猜一直到青春年少，林小萌和田蓉蓉的心情不免複雜起來——他和她一起走過秋山的大街小巷，這份感情，曆經七八年時光，哪怕木非這次拒絕了，可從旁觀者的角度看來，這兩人早就已經是一對了。

    蘇畫忽地說道：“這些年我看著這兩個孩子慢慢長大，在我看來，其實木非是個特別被動的人，就算你明說了，他甚至都會害怕逃避，就如剛才那一幕。”

    “他從小失去了父親，這對他的打擊太大了，以至於他內心總是惶恐不安。在感情上尤其是這樣，被告白了第一反應不是喜悅，而是選擇抗拒——他很怕，怕自己在乎的人會如同父親那樣忽然從自己的生活裏徹底消失。這孩子並不愚笨，相反特別聰明，他知道用看似愚蠢的方式來拒絕別人，這樣既不傷害對方，自己也不會受傷。”

    看著林小萌和田蓉蓉露出沉思的神色，蘇畫玩味地說道：“對付這種別扭的男孩子，最簡單的方法是直球出擊——他越是抗拒，就越是給他施加壓力！”

    兩個姑娘聞言同時搖頭道：“這樣不行，我們是要幫他解開心結，不是再給他增加煩惱啊！”

    林小萌道：“蘇畫姐，木非的一個心結——叔叔的死，我們已經知道了。現在還剩下……李晶的死了！”

    蘇畫麵色一肅，認真地說道：“確實如此。不過接下來的回憶就沒有了。”

    “沒有……了？”兩女一怔。

    “是。”蘇畫點頭，道：“李晶死去的那部分故事，不在我的回憶之中。因為當時我有要事需要閉關修行一段時間，加上木非那時候的力量已經成長得足夠強大，所以我便沒有再暗中照看他。”

    “青鸞玉的功效比我預想的要強大，木非的力量雖然成長到了非常可怕的地步，可卻沒有絲毫氣息外泄的跡象，於是我也放心地閉關去了。可哪裏知道，就是這個時候，意外發生了！”

    蘇畫說完揮了揮手，回夢遊仙的幻境破碎，三人回到了聊齋的浴池之中。

    林小萌和田蓉蓉醒來，迷糊地看了看四周，忽聽一個輕柔的聲音說道：“姐姐，林草已經在外麵等候多時了。”

    聞言看去，隻見一個乖巧可愛的姑娘正站在一旁，卻是蘇柳。

    蘇柳紅著臉，偷偷瞟了眼浴池中林小萌和田蓉蓉的玉體，隨即不好意思地扭過頭去。

    蘇畫已經換好衣服，點頭道：“好的，我這就過去。”

    林小萌忙道：“等等！蘇畫姐，還沒說完啊！你這就走了？”

    “後麵的事情，由小柳來告訴二位。”蘇柳低聲說道。

    “你？”

    蘇柳輕輕點了點頭，道：“是的，關於李晶和木非，這之後的故事，跟我有關。”

    “咦？”兩女愕然，“還跟你有關？”

    蘇柳點了點頭，遞過去兩塊浴巾，道：“你們先穿衣服。”

    說完，她轉過頭去。

    林小萌拿浴巾擦著身子，眼神在蘇柳身上停留了片刻。

    等等……齊耳短發？

    林小萌驟然一驚，顧不得穿好衣服，忙將轉過身去的蘇柳掰了過來。

    蘇柳一臉驚訝地看著林小萌湊到跟前的小臉兒，驚呼道：“啊呀！你、你做什麽啊！”

    “你！”林小萌看著那張清麗可人的小臉兒，皺眉問道：“你怎麽和李晶長得那麽像？”

    田蓉蓉聞言看向蘇柳，不由得愣住了——那一頭學生妹短發，加上那張同樣漂亮的臉龐，確實和改變發型之後的李晶有七分相似。

    蘇柳嘴唇緊抿，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