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爺與死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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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元三年

    那一年我成了太師趙康家的死士,我以為這輩子,或者說能活著的時候都會在趙家,我以為是這樣,但事情的發生總是那麽出乎我的以為

    我到太師府是在一個夜裏,那天下著小雪,雪花飄落的時候我在太師府門口見到了一個微胖麵善的老人,後來我知道那是太師府管家,一個心狠手辣,喜歡男人的雜種。

    作為一名死士,我不該說出自己心裏想法,但有一個人改變了我作為死士應該遵守的原則,那個人死在我麵前,臨死前他對我說,我其實不適合做死士,應該做一個江湖遊俠,我答應了他,但沒做到

    太師府管家姓陳,他們都叫他陳伯陳伯很小的時候便跟著太師,那時候他是殺豬的,比現在胖,他自己說,要不是跟對了主子,隻怕一輩子都會和豬大腸打交道他說完這話,那些和他一起喝酒的人都笑了,他也笑了,然後他殺了那些笑他的人,把他們的腸子扯出來擺了一個好字,就和他當年殺豬時一樣

    見到太師趙康是在一座密室,我不知道這座密室具體位置在哪裏,進來的時候陳伯蒙上了我的眼,故意帶我繞了很多路

    趙康是一個儒雅的人,至少大家都是這麽認為的,滿頭白發梳理的一絲不苟,一身青衣不著半點塵埃趙康站在我麵前,離的很近,我甚至能看到他呼吸時胡須的跳動,他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便轉身離去

    陳伯蒙住了我的眼,把我帶出密室

    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其實,我很怕黑,我還記得很小的時候,娘親帶我走夜路時會緊緊牽著我的手,她怕我會摔倒,我也怕,我怕會有鬼,後來鬼來了,娘親推開了我,自己被鬼帶著掉下了山崖,我怕鬼,所以怕黑

    死士是從小就要培養的,我到趙家做死士是運氣,沒爹沒娘的孩子,兩貫錢就跟著走,那兩貫錢被我大伯買了酒,他說,我太小,不賣了我我也活不下去,賣了還能換酒喝,我沒說話,跟著趙家人到了死士營

    趙家死士營是在一個山穀,一個充滿了機關毒蟲的山穀,剛到那裏時和我一般的孩子差不多有百來號人,後來有中機關的,有被毒蛇咬死的,還有一些是被剩下的人殺死的我也殺了,第一次殺人,吐了半天,後來慢慢就習慣了,覺得和殺那些毒蛇沒什麽區別,一刀砍掉腦袋就好了,簡單,輕鬆

    等到死士年滿十八歲就會從死士營調配到趙家,會有趙家人專門負責死士分配,暗殺、保護、替死這是死士的專長,死士也隻會做這些事

    陳伯帶我站在拐了很多彎,最終停下

    我睜開眼,就見到一個年輕人正微笑的看著我

    他說他是太師府的敗類,他爹趙康就是這麽說他的他說原本他是拒絕死士跟隨的,覺得有傷風月,有礙詩意,但不知道為什麽這次他沒有拒絕,就想見一見家裏的死士,然後我就來了他說,他覺得我不應該做死士,應該做一個江湖遊俠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他會死,隻知道他是一個怪人

    他讓我坐下和他一起喝酒,我沒動,他就站起來把我按在石凳上,掰開我的嘴灌了一杯酒,然後哈哈大笑

    陳伯一把拉起我,一掌便把我打的吐血,說,以後少爺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再敢忤逆,定斬不饒

    年輕人笑著推開陳伯,拉我起來坐在石凳上,倒了杯酒給我,然後對陳伯說,以後,他就是我的人,除了我誰也別想動

    我看到陳伯臉色難看,轉身便走

    年輕人輕笑,繼而苦笑

    一壺酒罷,年輕人起身麵向小湖,清風吹過,衣袂翩翩,說不出的飄逸出塵,我想大俠應該就是這個樣子

    隻是一思索的功夫,年輕人便縱身跳入小湖,我伸出的手隻能抓住飄落的雪花

    年輕人高興地大喊,胡亂拍打水麵,水漬飛舞,宛若掉入人間的珍珠,隻是冰冷瘮骨

    我隻能縱身拉起他,任他瘋玩,我害怕

    年輕人被凍的臉色發青,卻笑嗬嗬的看著我,不知道為什麽,我忽然覺得他很可憐,比我還可憐

    背起他時,他輕聲說,讓我叫他趙敗類

    我想他是真的瘋了

    趙敗類病倒的消息很快傳遍了趙家,我順便見到了兩個個趙家人敗類的姐姐,一見麵就給了我一巴掌,我沒動,敗類笑著說,不怪他,那女人斜瞪了我一眼,心疼的看著敗類直掉眼淚敗類說了好多好話才讓那女人止住哭聲,之後又怕敗類生病寂寞,特意講了幾個笑話,有一個讓我差點就笑出聲,那女人瞪了我一眼,又說了些安慰的話,這才離去,走時,又瞪了我一眼

    敗類的娘親是個好看的女人,她來說了三句話,怎麽就敢跳進小湖,找大夫了嗎,好好休息,然後轉身離去

    敗類說他頭疼,我讓門口的丫鬟幫他揉腦袋,又說他想如廁,我從床底拿了夜壺,還說,他想吃冰糖葫蘆,我沒動

    敗類哈哈大笑,問我,是不是沒錢

    我點了點頭,他笑得更大聲了

    敗類說,讓我守在他床前,他怕黑,我答應了,我也怕黑,我知道那種恐懼

    敗類說,等他病好了,讓我教他習武,我沒答應,太師不會同意的

    敗類說,讓我給他講一講江湖上的事,他說江湖是一個他沒去過的地方,他想知道,我也沒去過,我不會講

    敗類還要說,卻抵不住襲來的困意,沉沉睡去

    那夜,我站在敗類床頭,聽著屋外雪花飄落的聲音直到他醒

    那夜,他安靜的如同黑夜

    敗類醒來之後,病便好了,來得快去得更快,敗類說這是一個玩笑,老天爺和他開的一個玩笑

    敗類隻穿白衣,他說這樣應景,雪落滿地應該白衣相映,花開滿屋,應該白衣襯花

    我不懂,但覺得他穿白衣很好看

    敗類要出門,他嗬斥了要隨行的奴仆,隻帶了我一人,他悄悄告訴我,隻有我才是他真正的自己人

    他的眼神,一片清澈,我信了他,後來事實告訴我,我沒錯

    敗類喜歡喝酒,他說喝酒之後會詩興大發,看起來也特別像江湖人,所以他帶我到了妓院

    敗類說,妓院裏才子佳人,有人賣詩,有人買詩,他說他的詩一共賣了兩貫錢,他說這話的時候意氣風發,光彩照人,我沒告訴他,當年我就賣了兩貫錢

    敗類到樓上的時候,那裏已經聚了好大一堆人,看到敗類,都是哈哈大笑,敗類也笑

    我想拔劍被敗類伸手擋住了,他回頭看我,輕輕搖頭,做了個鬼臉,讓我不知所措

    “敗類,你怎麽又來了?”

    “敗類,又來賣你的破詩?”

    “回家去吧!破詩簍子”

    ……

    那些喊得最凶的人,我都記住了他的長相,他們活不過今夜的

    敗類微笑,拉過凳子坐下,又回頭招呼我坐在他身邊,說:“托大家宏福,今早又偶得佳句”

    眾人哈哈大笑

    敗類好像沒聽到一般,自顧自輕聲說道:“昨夜一場雪,小湖未結冰,噗通跳下水,濺得滿庭濕,大俠來相救,提脖飛上岸,背我回床上,守夜不曾眠”

    眾人又大笑

    我手緊握,腰間的劍顫動不已,它已感到我的憤怒

    敗類回頭笑著對我說,還沒來得及謝你,這首詩就當我的謝禮吧

    我能感到自己的臉瞬間便漲紅,被氣得還是其他,我也不清楚,隻是突然心裏好暖,好暖

    敗類拉起我,笑著說道:“今天心情好,這首詩白送,不收錢”

    在眾人大笑中,敗類帶我走上三樓,敲開了一扇門

    開門的姑娘說不上漂亮,但眉清目秀,看到敗類,眼睛笑的彎成了月牙

    進屋之後,敗類便坐在桌前,一言不發

    那姑娘也不說話,隻是從屋內抱了把琵琶,坐在床頭,還特意放下輕紗

    姑娘低頭,輕撫琵琶,敗類閉眼細聽

    琵琶聲漸起,敗類麵色愈發沉醉

    我聽不懂,便輕腳走出房門,低頭往樓下看去剛才我感到一股殺氣直衝敗類

    果然,三人見我張望,便扭頭向外走去

    我沒追,守在門外,我怕還會有高手偷襲

    琵琶聲戛然而止,敗類滿臉滿足的開門走出,見我麵色不對,楞了一下,便搖頭苦笑

    敗類聽琵琶的滿足很快被突如而至的刺客打擾的支離破碎,剛出妓院,便有五人圍著我們

    五人五把刀,一齊向我們砍來

    我一把推開敗類,拔劍快退,刺客見一擊不成,兩人轉而奔敗類而去,我大急,正要回身去救,剩下三人卻一齊向我攻來

    左邊一人,被我一劍穿胸,右邊之人也被我一計背靠撞得倒地吐血,但那身後一人還是在我背上砍了一刀,我顧不得再和他糾纏,敗類已經被嚇傻了,呆呆的站在那裏任由刺客舉刀砍向腦袋

    想救已經來不及,我隻得把劍擲向刺客,同時自己飛撲向敗類,還好,刺客見我擲劍,動作稍微遲疑了一下,我剛好撲倒敗類,將他死死地護在身下,刺客那一刀砍在了我背上,我一翻身握住刺客手腕,有力一扭,那刺客拿刀的手便折了,而刀也到了我手裏一刀橫掃,一刀輕挑,兩個刺客身死,剩下那個刺客見大勢已去,轉身跑進了一條小巷

    我正要追,卻被敗類一把拉住,他臉色煞白,脫下白衣披在我身上,大聲對看熱鬧的人吼道:“快叫大夫!”

    我想告訴他,其實這些傷真的不礙事,在趙家死士營,這隻能算牙齦出血

    我拉住敗類,把白衣又披在他身上,輕笑,說:“你穿白衣比我好看”

    敗類笑著點頭,沒有在意白衣上我的血漬,拉著我的手說:“走,我們回家”

    趙家的金瘡藥效果很好,剛塗上便止住了血,我趴在床上,敗類坐在桌前喝酒,笑著說:“我以為你不會說話,原來你會說,還說的那麽好,都讓我有些感動”

    我沒理他

    “好,好,好,是我多嘴了,你先休息,有事叫我,我就在門口”

    敗類提著酒,坐在房前台階上,喝的嘖嘖有聲

    我沉睡,一如昨夜的敗類

    提劍走出房門,才發現敗類醉倒在一邊,白衣被他枕在頭下,冷風吹過,敗類縮成一團

    我有些恍惚,想起了死士營一個被我殺死時還笑著說讓我照顧好自己的傻瓜,那人死去已經五年了,是個小胖子,奇怪,為什麽我現在還記的他偷吃東西時猥瑣的表情,我記得他說他叫二柱子,長大最想做的事就是娶七八個媳婦

    把敗類放到床上,正要蓋被子時,他醒了,輕笑著問我,是要去殺人?

    我幫他把被子蓋好,輕輕點了點頭

    “唉,早點回來,我燙壺酒等你”

    敗類起身,沒披白衣就往外走去,我拿著白衣,追上幫他披好,轉身往外走去

    敗類沒動,我沒聽到他的腳步聲,我知道他在看著我,我沒回頭不回頭可能還能見,回頭就永遠見不著了,這是死士營教頭說過的話,我當時沒懂,現在懂了

    我趕到妓院二樓時,那些賣詩的人都已經不見了,老鴇告訴我,那些人在城外飛仙樓

    飛仙樓我知道,臨浣水而建,若飛仙迎霞,故名飛仙樓,還有人說,劍仙李懷秋在樓上觀浣水而得飛仙劍法,便叫飛仙樓這些我不在意,我隻要知道那裏有我要殺的人,這便足夠了

    飛仙樓外,一位稚嫩小童擋住了我,我有心繞過,可他每次都會恰好出現在我麵前,進不得,我隻得停下

    小童也不看我,隻是盯著我手中的劍,一臉癡迷

    “唉,你這小子,又想吃劍了”

    我驚得一下跳出一丈,這才發現身後一個邋遢的中年人正無奈的看著那小童

    “你看你看,都怪你,本來都快到手的好東西,生生被你嚇的跑那麽遠”

    小童稚氣未消,生氣的指著中年人鼻子大罵

    中年人摸了摸鼻子,尷尬的撓頭不已

    “那怎麽辦?我幫你搶回來?”

    中年人說完這話,我就覺著手中一輕,跟我幾年的劍已經到了中年人手裏

    那中年人抽出劍,看了看,又聞了聞,伸手遞給小童,說道:“劍是不錯,就是殺了太多人,有點腥氣”

    小童接過劍,一口咬住劍尖,哢嚓一聲,劍斷入嘴,嚼了幾下,便咕咚入腹

    “嗯,腥氣是重了點,但比城裏鐵匠剛打出來的好吃多了”

    小童吃著劍,含糊不清的說道

    “慢點吃,別噎著”

    “要你管!”

    “我不是你師父嗎?”

    “哼,連劍都買不起,每次都搶來給我吃,哪有你這樣的師父”

    “這不是沒錢嘛”

    “哼!”

    小童意猶未盡的看了眼吃剩的劍柄,歎了聲氣,抬手扔換給我

    “給你的劍”

    我接過劍柄,難過的看著小童

    這還怎麽殺人

    中年人咳嗽了兩聲,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對我說道:“對不住了,徒弟餓了,沒辦法”

    我把劍柄扔到一邊,抬腳走向飛仙樓

    沒辦法了,隻能一個個掐脖子

    “你等一下”

    小童推搡著中年人,中年人滿臉漲紅的走到我麵前,說道:“那個,能不能把你袖子裏那把匕首送給我,徒弟沒吃飽”

    我沒說話,隻是盯著中年人

    “放心,你完全可以放心,這次絕對不白要”

    中年人信誓旦旦,小童無語的掩麵看天

    我掏出匕首,被小童一把奪過,哢嚓一聲又給咬斷

    中年人如釋重負的吐了口氣,拉過我就向浣水走去,我有心躲開,但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隻能任由中年人拉著往前走,索性也就放棄了

    浣水似紗,輕淌過腳下,中年人回頭看著我,笑道:“徒弟吃了你的劍,又吃了你的匕首,確實不好,我知道你還要去飛仙樓殺人,那些家夥確實該殺,故地重遊,沒想到碰到這麽些糟心玩意,要不是在徒弟麵前要樹立師父的高大形象,我早就動手了”

    回頭見小童沒跟著過來,中年人這才鬆了口氣,接著說道:“我隻施展一次,能學會多少,看你自己”

    說罷,從浣水邊撿了個枯枝

    我有一種感覺,中年人拿起那個枯枝時,那枯枝便是這世上最鋒利的劍,隻需輕輕一抖,我的腦袋就會掉進浣水,還好,他隻是甩幹了水漬

    中年人動了,我看到天地間光暗交織的一條線,沒有劍;中年人換招,我看到東方染暈,還是沒有劍;中年人變招,我看到飛霞漸起,依然沒有劍;中年人再變招,我看到飛霞漫天,依然沒有劍;中年人一招接一招,我看到飛霞漸沒,紅日乍現,萬點陽光照拂全身,中年人收劍,我看到那劍了,是一段枯枝

    夜,依然是夜,隻是我剛才還站在岸邊,此刻浣水已沒膝,我知道自己沒動過,那便是浣水動了,或者說,我站的地方被削去好幾尺

    我知道這中年人是誰了,劍仙李懷秋,不知敗類知道劍仙其實是個邋裏邋遢的漢子時,會是怎樣的樣子

    “你懂便懂了,不懂就當我沒來過,多謝你的劍和匕首”

    中年人扔掉枯枝,笑著向徒弟走去

    小童一臉驚訝的看著師父,問道:“那人是不是有病,大冬天的站在水裏”

    中年人尷尬的嗬嗬笑了幾聲

    師徒很快消失,我轉身走向飛仙樓,該殺人了

    飛仙樓上鶯歌燕舞,賣詩的人最大的樂趣便是用賣詩的錢換來美人一笑,敗類說,這樣會格外有成就感,我不懂什麽是成就感,但我知道他們以後賣不了詩了

    我殺的第一個人,是白天時笑的最厲害的一個小胡子,他的胡子很難看,所以我記得很清楚,殺他的時候,他滿臉驚愕,接著脖子就被我擰斷,隨手丟掉他的屍體,我掃視著那些嚇得臉色蒼白的看客

    果然,那些白天譏笑過敗類的賣詩人都在,他們也認出了我,直往後躲,我大踏步前進,抓住一個就擰斷脖子,剩下的人四散而逃,但能逃到哪裏,我都記住了他們,接下來就簡單多了,找到擰斷脖子而已

    見到敗類時,他正燙酒,見我回來,笑道:“怎麽才回來,酒都熱了好多次了”

    敗類倒了杯酒給我,看著我喝完,輕聲問道:“都殺了?”

    我又倒了杯酒,點了點頭

    “唉,更寂寞了”

    敗類一臉落寞,低頭看著酒杯發呆

    “有我”

    我說完這兩字,便不再看他,隻是一杯一杯的倒酒

    敗類一愣,忽然哈哈大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一把搶過酒壺,對著嘴便是一頓暢飲,白衣染酒,酒漬似朵朵梅花

    陳伯進來時敗類露出了一絲厭惡,但陳伯說,老爺找我,他便沒了辦法,揮手讓我離開

    太師找我,我一點也不奇怪,趙家的眼線遍布京城,殺了那麽多人,他早就知道了

    太師趙康還是一身青衣,儒雅的像不食人間煙火,他輕輕放下茶杯,手指敲著桌麵,輕聲說道:“以後做事幹淨點”說完便讓陳伯帶我出去

    我懂他的意思,他是怪我,怪我沒殺幹淨,應該殺光飛仙樓上所有人我也知道這次隻是敲打,下次便是殺人,隻不過被殺的是我而已

    敗類見我回來,鬆了口氣,他說,他忘記燙酒了,讓我等等

    我坐在桌前,看敗類嫻熟的燙著酒,他給我倒了一杯,趕緊抓住自己耳垂,嘴裏喊著燙死了

    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熱酒暖心

    敗類說,冬日垂釣最有意思,拉著我坐在小湖邊釣魚,他說,小湖裏最多的是鯉魚,而他最喜歡鯽魚,鯽魚湯好喝

    敗類的姐姐來時,我是知道的,她一腳要把我踹進小湖,我沒躲,自己跳了進去,氣得她站在岸邊咬牙切齒

    敗類在一邊哈哈大笑

    敗類說:“上次忘記說了,我姐姐玉苓”

    趙玉苓冷眼看著我,看那樣子似乎想把我吃了

    “喲,還真成朋友了”

    趙玉苓怪笑一聲,蹲在敗類麵前,仔細的看著他

    “他話太少,我想讓他多認識幾個人”

    “趙玉清!你瘋了!”

    “別叫我趙玉清,我叫趙敗類!”

    敗類猛地站起來,一把將魚竿扔進小湖,怒視著趙玉苓

    趙玉苓一臉失魂落魄的站起來,走過敗類時,滿臉淚水的問道:“真的不能原諒他嗎?”

    敗類沒說話

    趙玉苓抹掉淚水,笑著說道:“我要成親了”

    我看到敗類身體一僵,想回頭,但最終沒動

    “禮部侍郎的公子,你見過的”

    趙玉苓走了,敗類依然沒動

    我從小湖中爬上岸,敗類回頭,我才發現他滿臉淚水

    “那是個混蛋,他會害了她的”

    “要我做什麽?”

    我扶住敗類,怕他掉進小湖

    “你會死的”

    “我知道”

    敗類撲進我懷裏,沒在意我滿身水還沒幹,我知道他不在意的

    趙玉苓找我,我是有幾分意外的

    當我趕到時,她背倚在小湖邊的樹上,哀傷的如同那湖水

    “玉清應該很失望吧”

    趙玉苓聲音柔弱,被風一吹便蹤跡全無

    “對的,他不該失望,是恨吧”

    趙玉苓自嘲般的輕笑,走到我麵前,輕聲道:“陪我走走?”

    我看見她的眼眸漂亮的如同繁星,點頭答應

    “玉清恨我爹,我懂,我也恨,但我不想他恨,趙家始終是叫太師府”

    我沒說話,亦步亦趨的跟著她

    “我出嫁之後,玉清,幫我照顧好”

    她回頭,眼中含淚,輕咬嘴唇

    我點頭

    “別惹陳伯”

    趙玉苓走了,消失在竹林那片黑暗裏,恍若未曾蒙麵

    我轉身,陳伯笑眯眯的站在我身後,仿佛鬼魅

    “聽說你的劍被人吃了,喏,殤魂,老爺送你的”

    我伸手接住,隻借手感便知道是把好劍

    “劍我不喜歡,雙刃殺人又會傷己,還是刀好,利刃殺人,厚背護己”

    我沒說話,提劍走過

    “千萬別惹事”

    陳伯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沒回頭,我怕會忍不住拔劍

    趙玉苓出嫁那天無風無雪,天幹淨的像被擦過

    敗類一臉嚴肅,拳頭因太用力,骨節發白

    我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頭,他才慢慢鬆開拳頭,我看得出來,他在怕

    轎子進了趙家大門,新郎披紅掛彩,好不喜慶

    敗類深吸口氣,一步擋住新郎

    新郎一愣,見是敗類,笑嗬嗬的從懷裏摸出一個紅包塞到敗類手裏,正要繞過,卻被敗類一把抓住

    “你不該來,回去吧”

    敗類冷眼看著一臉錯愕的新郎,又把紅包塞回他懷裏

    “趙玉清!你的意思還是趙家的意思”

    新郎很快便反應過來,沉著臉說道

    “我的”

    “哈哈……趙玉清,滾開!”

    新郎大手一揮,敗類搖搖晃晃,我一步踏出扶住敗類的同時一手抓住新郎衣領就往門口一扔,新郎啪嘰一聲摔倒在地,疼的齜牙咧嘴

    “趙玉清!你得死!”

    新郎指著敗類,憤怒讓他全身顫抖,雙眼通紅

    “夠了”

    我回頭看去,太師平淡的站在屋前,看了眼敗類,麵無表情

    “趙太師,趙家這是要悔婚嗎?”

    新郎臉色難看,沉聲問道

    “趙家不做後悔之事”

    太師懶洋洋的看了眼新郎,新郎頓時臉色煞白

    “小婿魯莽了”

    新郎低著頭,不敢看太師,但我從他緊握的拳頭,看出他很憤怒

    “菱兒在後廂房”

    “不!姐姐不能嫁給他!”

    敗類痛苦的看著太師背影大聲吼道

    太師回頭看了眼敗類,又見新郎不動,皺眉道:“沒聽到我的話嗎?”

    新郎冷汗直流,急忙奔向後廂房

    敗類絕望的癱在地上

    殤魂劍出,一抹劍光直奔奔跑的新郎,我看見新郎驚訝的回頭看我,他的臉上驚訝慢慢變成了絕望

    “當”一把刀輕鬆的擊潰劍光,那是一把厚背利刃的鬼頭刀

    “我說劍不好,你沒聽進去,我說別惹事,你還是沒聽進去”

    陳伯收刀看著我,一臉失望

    殤魂再出,劍光如朝霞,直奔陳伯麵門,陳伯橫刀一擋,劍光潰散

    殤魂輕鳴,不甘,不敢!

    “斷”

    太師輕言,我手中殤魂大鳴,哢嚓一聲成了斷劍

    “你看看,我說吧,劍不好”

    陳伯搖頭歎氣

    我回頭一看,敗類麵如死灰

    終於要死了嗎?我問自己,怎麽這麽不甘心呢

    陳伯的鬼頭刀慢慢在我眼中放大,我看見刀罡如鬼,看見一片黑暗

    敗類突然以我驚訝的速度站在我麵前,那一刻我居然沒有發現他是如何到我麵前的

    他就那麽站著,刀罡襲來,他的頭發飄到我臉上,酥酥癢癢

    我一把拉過敗類,橫劈,沒有劍光,沒有短劍,一如那夜劍仙李懷秋

    “咦?”

    我聽見太師輕聲驚訝,他也會驚訝?

    就見陳伯臉色大變,刀罡如積雪遇烈日般消融,鬼頭刀斷!陳伯胸前衣衫盡碎,就在我以為他也會如那件衣衫一般時,太師站在陳伯身後輕輕一拉,一手輕揮,趙家院牆坍塌一截

    太師還是一臉平靜的看著我,我扔掉斷劍,扶起敗類,敗類驚訝的看看我,又看看自己家院牆,一臉愕然

    “爹!放過他,我求你放過他”

    趙玉苓穿著嫁衣,跌跌撞撞的奔向太師

    “爹,我嫁,我現在就嫁,隻求你放過他”

    趙玉苓跌坐在地,抱著太師大腿大哭哀求

    太師扶起趙玉苓,擦掉她眼淚,轉身回屋

    “爹,苓兒謝謝您”

    趙玉苓滿臉喜悅,衝著關起門來的屋子連連磕頭

    “別磕了!跟我走!”

    敗類試著拉起趙玉苓,卻被她一把甩開

    “趙玉清!你滾!滾回你的小湖,永遠別出來!”

    趙玉苓指著敗類,怒聲吼道

    敗類輕笑,伸手摸向趙玉苓,卻被她躲開

    “姐,跟我走吧”

    趙玉苓嚎啕大哭

    趙玉苓走了,坐在那頂火紅的轎子裏,隨著喧囂愈行愈遠

    敗類神色哀傷,回到屋子砸碎了一切看到的東西,掩麵輕泣

    我燙好酒,在趙玉苓約我見麵的小湖邊,自酌自飲

    我以為一壺酒我便會醉過去,誰知,竟越喝越清醒,月上枝頭,分外清冷

    太師站在一團陰影裏,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認識李懷秋?”

    我搖頭,正欲倒酒才發現酒已盡,人已遠

    “告訴他,我等他”

    我沒答應他,因為我也不知道我會不會再見到那個邋遢的劍仙,更何況,我不想幫太師帶話,這人,我不喜歡

    陳伯沒有跟著太師離去,一個人站在那裏,臉色模糊不定,我猜他一定想殺我

    “你會死在我手上,我發誓”

    陳伯也走了,留下那麽一句不痛不癢的誓言

    我不喜歡發誓,更不喜歡誓言,所以就談不上對陳伯有絲絲好感,我一直覺得這個人應該早就死掉的,至少應該在我見他之前死掉,這樣我就可以省下殺他的力氣,可惜,他至今還活著

    人這輩子真奇怪,有些人你明明覺得他該死,可他就是賴在這世上,天天在你眼前晃蕩,煩你,惹你不高興,可你卻拿他毫無辦法而有的人,你希望他好好活著,至少不要比你先死,可惜到最後給他一刀,殺死他的,卻是你自己

    我大笑,人生真有意思

    “這麽好的心情,難得”

    敗類笑眯眯的站在我麵前,一掃之前的哀傷

    “到底還是嫁人了,我以為還要再等幾年呢”

    敗類從背後拿出一壇酒,坐在地上,猛灌了一口,嗆得他臉色漲紅

    “小時候她總說這輩子都不嫁人,嫁了人就沒人照顧我這敗類了嗬,女人的話信不得,信不得啊!”

    我搶過酒壇,一口喝掉,狠狠地把酒壇扔進小湖

    “她會很好的,對嗎?”

    敗類仰頭問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說,隻得默不作聲

    “會好的,會好的,不好我就去殺了她”

    敗類說這話時,我感覺得到他是認真的,趙玉苓,你可千萬要過得好好的

    那夜,敗類硬拉著我喝了好幾斤烈酒,醉的不省人事,酒話連篇

    春色漫無聲,一朝京別冬

    敗類說京城的春天會別致異常,那些大家閨秀會結伴遊湖踏春,說不定就會被他碰到心儀的姑娘,然後買他的詩,從此在京城揚名立萬

    我隻能點頭附和,說真話是沒人喜歡,尤其是傻掉的男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