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少爺與死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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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外,十裏坡。

    紅花點青草,美色配美人。

    我得承認,敗類說的很對,春天確實是個好季節,看那時不時騎馬而過,鶯鶯燕燕,好不熱鬧的女子,就得感歎一聲,果然沒來錯。

    敗類坐在草地上,嘴裏叼著一支不知在哪裏順手摘來的小花,笑眯眯的看著我。

    “你說,那些江湖大俠,現在應該做什麽?”

    敗類說這話,讓我突然想起了李懷秋,他現在應該陪著徒弟到處找劍吃吧。

    “哎,怎麽不說話?”

    敗類回頭,一臉向往。

    我沒說話,不想告訴他大俠其實很邋遢。

    “我猜應該在行走江湖,打抱不平。”

    敗類說完,一臉哀傷。

    我想身在趙家,他應該是很不情願的吧。

    身後馬蹄聲漸近,我回頭,就見當頭一匹棗紅大媽上女子國色天香,美的不可方物。

    敗類看見來人,臉色煞白,一骨碌爬起來,撒腿就跑。

    那女子見敗類跑,冷笑一聲,手中馬鞭一揚,棗紅大媽跑的更加賣力。

    敗類聽得身後馬蹄聲,跑的愈加飛快,無奈,雙腿終究不及四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氣喘籲籲地看著翻身下馬的女子。

    “怎麽不跑了?”

    女子嗤笑,居高臨下的看著敗類,一臉你再跑試試的樣子。

    “有種你別騎馬!”

    敗類喘著氣,跑的太快,腦子都跑丟了。

    “這樣啊,那你也可以騎馬啊。”

    敗類兩眼一翻,氣的險些暈倒。

    “喲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譽滿京城的趙家公子,叫什麽來著,對了,大家都叫你敗類是吧。”

    與女子隨行的一個年輕公子緩緩走到敗類身邊,一臉譏笑的看著他。

    女子臉色一變,回身就是一鞭,年輕公子沒料到女子會突然變臉,來不及反應被一鞭狠狠抽在臉上,一臉驚訝的看著女子。

    “做狗就安靜點,主人都沒說什麽,誰讓你叫了?“

    女子冷著臉,看也不看年輕公子,隻是蹲下身來,看著敗類輕聲說道:

    “下次別見了我就跑,好嗎?“

    敗類一臉苦笑。

    “你不追我就不跑。“

    “這樣啊,那你還是跑吧。“

    女子咯咯直笑,翻身上馬,看了眼敗類,輕輕一笑,便漸行漸遠。

    敗類回頭看著我,一臉怒氣的吼道:

    “幹嘛不用輕功帶我跑?“

    我哈哈大笑,絲毫不理會哀怨的如同小媳婦般的敗類。

    回到趙家時,敗類氣鼓鼓的跑回小湖喝酒去了,我沒在意,反而心中很暖,太師找我他是知道的,大概也能猜到今夜我又要去殺人吧。

    趙家死士的規模還是超出我的預料,當我被陳伯帶到地下密室時就見五六百人整齊的站在那裏,有些我很熟悉,有些已經模糊。

    太師見到我,看了我一眼,便回身走出了密室,他是不喜歡血腥味吧,畢竟他是那麽的儒雅。

    陳伯站在前頭,冷臉掃過眾人,輕聲道。

    “甲士五十人,兵部尚書方家,雞犬不留。“

    說完,便回身走出。

    甲士的伍長我是認識的,當年便是我的教頭,隻是幾年不見,臉上的傷疤愈加多了幾分。

    兵部尚書的府邸很大,當我們潛入時,才發覺這麽大的宅子要全殺光,是要費一番功夫的,老教頭眉毛皺了皺,舔了舔嘴唇說:“從後院開始。“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從後院開始見誰殺誰,這樣的確省力不少,我點頭。

    大概殺了三十人時,方家的死士便趕到了。

    老教頭依然是皺眉,隻說了一個字“殺!“

    趙家有死士,方家自然也有。圈養死士,就如同養貓養狗一樣,你家裏有了,我家裏自然也要有,不然便會被人看低,關鍵時候也可以讓自家狗去咬別人家狗,這是一種很自然的事情,京城大人們都知道的。

    所以,隻有殺,殺了方家死士,剩下的方家人便都是待宰羔羊。

    一盞茶功夫,方家家主臉色鐵青的站在我們麵前,我猜,他大概沒想到自己家的死士會死的這麽快。

    “好!趙家趙康!“

    手起刀落,大好的頭顱便在空中飛舞,掉在地上時,應該也會感到痛吧。

    撿起頭顱的是個我不認識的死士,本來這件事是老教頭做的,可惜,他就死在我身後一丈處,腸子流了一地。是被人一刀把肚皮挑開的,那個時候我就站在他身後,我看見他笑著看了我一眼,這是我這次見他之後,他第一次對我笑,我看見他一臉輕鬆,倒下去的時候還罵了一句“狗日的趙家。

    老教頭的死對我來說,就如同看見一個自己熟悉的茶杯摔碎了一樣,最多是可惜,過上一時三刻便全無感覺了。

    敗類說這叫冷血,我想大概是有的吧。

    他說完這話,盯著我看了一會,突然笑著說,他也不確定了,因為他看見我有了一絲局促,有了一絲慌張。

    我不知道他從哪裏看出來的,但至少我知道他沒說錯。

    太師看見那顆頭顱時,一臉厭惡,冷著臉轉身離去,陳伯走到慌張無措的新教頭前麵,鬼頭刀隻是一揮,密室中便多了一顆頭顱,兩腳踢開,陳伯聳肩罵道:“兩個蠢貨!”

    第二日京城人心惶惶,都在盛傳兵部尚書不尊天道,被老天收了人頭,隻留下一個軀體,可憐尚書府,一人遭罪全家落難,連個雞犬都不曾留下。

    那幾日,京城道觀佛堂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敗類喝酒喜歡狂飲,之後便大醉,他說人生在世,不盡興無趣的緊。

    我不太明白這話的意思,但總覺得看起來很江湖。

    敗類又醉了,醉的吐了一地,打掃的丫鬟叫小黃梨,估摸著也就十幾歲,皺著眉頭捏著鼻子一臉苦悶的打掃,剛收拾好,正要端出去,就被急匆匆進門的人一下子碰倒,小丫頭眼見如此委屈的都快哭了。

    “哎呀呀,小梨兒,哭了可就不好看了哦~”

    小黃梨抬頭一看,頓時破涕為笑,開心的拉著趙玉苓左瞧右瞧。

    “你個小妮子,再看信不信我打你。”

    趙玉苓揚起粉拳,故意怒氣衝衝。

    小黃梨一聲尖叫,笑著跑到遠處做鬼臉。

    趙玉苓輕笑,彎腰收拾被碰倒的嘔吐物,她臉色平靜,絲毫不現一絲厭惡,有的隻是輕笑。

    小黃梨趕緊跑過來,伸手就要搶過,卻被趙玉苓輕推開,笑著說:“你去忙,我來就好。”

    小黃梨一臉為難,但還是乖乖走開,回頭時,已是淚眼婆娑。

    趙玉苓還是那個樣子,我很難將她和那個哭著抱住太師大腿求饒的她當作一人,我固執的覺得,趙玉苓就應該是現在這樣,輕笑,平靜,偶爾衝我蹬蹬眼。

    趙玉苓收拾好,洗過手,又在香爐上熏了好幾遍,這才坐到敗類身邊。

    敗類是醒得,我看見他眼皮跳動的厲害,好幾次都幾乎睜開眼,但不知為何,還是裝醉。

    “原以為,你還是會見我,我滿心歡喜,誰知你寧願醉倒也不願看我一眼。我料想過的,但總覺得,我是虧欠你的,你願不願見我,我都虧錢你。小時候我說不願嫁人,那是真話,現在我嫁了人,這也是真事,你總躲著我,讓我總是看不見你到底是好是壞。玉清,我是念著你的,就如你念著我一般,你是我看著長大的,我怎會不念著你,但我總想,你終有長大的一天,或許那時候,你便會忘掉我,卻沒想到,最先走出的那人居然是我。

    玉清,你娘的事,我對不起,我娘對不起你,爹也對不起你,所以,你恨爹恨我娘,我都明白的,但你卻不恨我,還是把我當做自己最好的姐姐,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嗎。其實我是又高興又怕,我怕有一天你忽然就不把我當作姐姐了,也恨我,那我該怎麽辦?所以爹說讓我嫁人時,我是情願的,即便我知道我嫁的那人是個混蛋。我隻是想走出去,走出趙家,我想離你遠一點,你就算恨我,那恨也會少一點吧。

    嫁了三天,我就忍不住了,我後悔了,我時刻都在念著你,我怕我娘會為難你,我怕爹會……

    玉清,你恨爹,我知道,但別惹他生氣,算我求你,好嗎?爹生氣的話是會真的殺人的,我見過的,就在這小湖。“

    趙玉苓說到這裏的時候臉色煞白,雙手忍不住的顫抖,顯然她很害怕。

    “玉清,我好害怕!玉清!玉清!”

    趙玉苓目光渙散,嚇得縮成一團。

    敗類一骨碌爬起來,緊緊抱住趙玉苓,輕聲安慰:“姐,不怕,玉清在,玉清一直在。”

    趙玉苓漸漸安靜的,敗類眼淚吧嗒吧嗒的滴在趙玉苓臉上,分不清到底是誰的眼淚。

    “玉清,別惹爹,我求你,千萬別惹爹!”

    趙玉苓抓著敗類的手,因為太過用力,指甲都陷進敗類肉裏。

    “答應我!玉清!答應我!”

    “好,我答應你。”

    趙玉苓終於放心,緊繃的神經一旦放鬆困意便襲來,敗類輕輕掖過被子,幫趙玉苓蓋好,這才輕腳走出房間,我緊跟身後,不忍打擾那可憐的姑娘,天知道她有多苦。

    敗類麵向小湖,臉色平靜如水。

    “姐姐的苦,我一直都知道的,但從來不敢提,我怕她會像今天這樣在我麵前突然瘋掉。”

    “這小湖是我娘最喜歡的,她走之後,我便一直呆在這裏。”

    “小時候家裏的奴才們老是欺負我,姐姐總會狠狠的幫我教訓他們,會把那些罵我的人嘴巴撕爛,那時候她才十歲。我一直覺得,娘走了,姐姐便是我娘,她說不嫁人的時候,我是信她的,稍微長大之後,便是害怕,怕她嫁人,怕她食言,現在想想,好自私。”

    “姐姐總說,讓我忘掉那份恨,她說不恨了,那個人便還是我爹,但我怎能不恨,是那個人親手掐死我娘,我怎能不恨他!”

    “小時候我聽人說,有個地方叫江湖,那裏有一群行俠仗義的大俠,他們會幫人做一些事。我便很想去江湖,親口告訴那些大俠,隻要他們幫我殺了那人,要什麽我都給。”

    “趙家,是一個籠子,進來的人便出不去了,我是,你也是,我們都是籠子裏的寵物,那人想殺你了,隻需張口便有好幾百人爭先恐後的殺你。”

    “知道我為什麽當你是朋友嗎?因為我知道,你娘也死在你麵前,我想你總會明白那份痛苦吧,事實證明,我沒想錯。”

    “死士,趙家有很多,你不像他們,倒像一個幽魂,我也是幽魂,你說這是不是緣分?”

    “我答應了姐姐,不惹他,我會做到,但他也不要惹我,親手弑父,不知道會不會五雷轟頂,還有點小期待呢。”

    敗類依舊平靜,此刻的平靜更如火山。

    陳伯來的時候,敗類和我都沒動,他說太師找敗類,我在想要不要帶劍去。

    敗類走到我身邊的時候說,趙玉苓拜托我了。

    我那個時候想殺人,殺陳伯,殺太師。

    敗類輕笑,我的殺意便煙消雲散,回身守在門口。

    趙玉苓睡意正酣,絲毫不知屋外人已走,風未停。

    我不清楚敗類的恨有多深,但我知道隻有給他機會,太師隻怕是會死在自己兒子手下的。

    我能理解這種恨,就如同我恨我大伯一般,但我的恨遠遠比不了。

    趙玉苓終究還是驚醒了,光著腳便跑出房門,剛好撞進我懷裏,哀愁若秋。

    “玉清!玉清呢?”

    趙玉苓慌忙退後,四處張望,滿眼焦急。

    我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她。

    “定時爹,我去找他!”

    趙玉苓赤腳急奔,剛走出幾步,就見敗類笑著回來,咬著嘴唇,眼泛淚花。

    “姐,嫁了人就不穿鞋了嗎?你夫家規矩好奇怪。”

    趙玉苓撲哧一聲笑出聲,嗔怪道。

    “要你管。”

    “哈哈,果然還是我姐,這任性倒是好生喜歡。”

    “趙玉清!你耳朵又癢了嗎?”

    “你給撓撓?”

    “好啊,你過來。”

    “我忽然有點事,先走了。”

    敗類撒腿就跑,氣的趙玉苓跺腳,這一跺腳才覺得疼,嘴裏絲絲吸著氣,一瘸一拐的往屋裏走去。

    我看見敗類躲在樹後,眼神溫柔,嘴角含笑。

    趙玉苓待了一天,便被夫家來人接走,走的時候敗類去送她,摸著她的頭,輕聲說:“有人欺負你,就告訴我,我幫你撕爛他的嘴。”

    趙玉苓笑顏如花,轉身離去,那時京城桃花正開,煞是好看。

    敗類又帶我到了妓院,這次他沒去聽琵琶,而是叫了兩個女子陪他喝酒。

    我坐在對麵,看那兩位女子目光曖昧,端酒迎唇,突然就覺得好生無聊。

    安陽公主劉瑩,那個騎馬追著敗類亂竄的女子,不論什麽時候出現,在哪裏出現,都美的傾國傾城。

    敗類愣在那裏,摟著姑娘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尷尬的滿臉漲紅。

    “嗬嗬,有酒喝怎麽不叫我?“

    劉瑩笑著走向敗類,那兩位姑娘愣了一下,趕緊站起來遠遠走開。

    “你怎麽來了?“

    敗類嗬嗬幹笑。

    “喲~還是上好的竹葉青,這麽好的酒就讓兩個賤人糟蹋了,真不值!“

    “劉瑩!你什麽意思?“

    敗類冷著臉,眯眼問道。

    “嗬嗬,寧願找也不找我嗎?“

    劉瑩抬眼,依舊在笑,淒涼如孤魂。

    “為什麽不找我?我哪裏比不上那兩個?“

    劉瑩醉了,還沒喝酒便醉的一塌糊塗,醉了心,更醉了人。

    敗類看著一臉醉意的劉瑩,終而不語,低頭苦笑。

    “趙玉清,我姓劉,我不後悔,喜歡你十幾年,我不後悔,你見我便躲,我不後悔,我隻是…隻是心疼,不是為我,是為你。“

    劉瑩仰頭,竹葉青順著嘴角在白玉般的脖子上輕輕劃過,若刀,若絲。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所以才躲。“

    敗類接過酒壺,一口喝幹,輕輕放下,又拿起狠砸在地上。

    “我等你,你活,我嫁你,你死,我陪你。“

    劉瑩站起來就要往外走,卻被敗類一把拉住。

    “這算什麽?施舍?“

    劉瑩沒回頭,我能聽到她聲音中的顫抖。

    “不,我怕我死的時候才想起沒握過你的手,會後悔。“

    劉瑩回頭,盯著敗類看了好一會,才輕聲說道:“你好自私。”

    “我一直都自私,你知道的。”

    “為了你的自私,好好活著。”

    “我盡力。”

    敗類盯著自己握過劉瑩的右手,眼神溫柔,我猜她的手一定有獨特的溫度,隻是此刻我隻想喝酒,想起要獨飲,才覺得悲從心生。

    初元三年春,北狄犯境。

    敗類和我離開京城時,細雨蒙蒙。

    離城四裏便是望京坡,坡上青草萋萋,坡上一人獨立。

    陳伯,鬼頭刀,不知為何居然在那一片天地宛若美景。

    敗類端坐馬上,平靜異常。

    陳伯越過敗類,眯眼看向我。

    我下馬,腳踩在草地上,柔軟芳香。

    鬼頭刀劈來的時候,我聽到敗類一聲驚呼,這才注意到,不知何時陳伯的鬼頭刀居然一分為二,變為兩手各持一把。

    手中的劍,是敗類在京城最好的鑄劍師那裏用賣詩的兩貫錢買來的,脆弱的如同樹枝。

    我給它起名“寒枝”。

    寒枝左擋一刀,另一刀被我閃身避開,陳伯抽刀肘擊,被我順勢一劍逼退。

    陳伯再揮刀,兩刀便一刀,雙手持握,一記力劈華山當頭劈來,刀未至,刀罡已到眼前,我閃身而過。陳伯一刀又變兩刀,一刀刺我胸口,一刀劈我腰間,兩刀齊出,刀刀致命。

    寒枝出鞘,不見寒枝,單見劍芒,劍芒先破刺胸口那刀,又破另一刀,陳伯抽身退後,寒枝歸鞘。

    我猜陳伯應該退了的,誰知,刀又至。

    寒枝橫握,若天地間那條永不到頭的線,劍芒若線,陳伯想再退已是不可能,刀未斷,隻在地上留下一隻握刀的手,再抬頭時,人已消失。

    敗類始終坐在馬上,等我上馬再起程時,聽到他低聲說道:“真可惜。”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隻有跟在敗類身後,一路向北,身後馬蹄踩碎的泥點點灑落,一路若花。

    清涼山是個好地方,自古好地方不是被和尚占去便是被道士據有,這讓敗類看起來有點沮喪。

    清涼寺,隻有兩個和尚,一個老和尚,一個小和尚。

    小和尚坐在寺門口,我們的到來讓他顯得很高興。

    “師父,快看!有活人來了!”

    小和尚的迎客詞,讓敗類呲牙咧嘴。

    小和尚笑嘻嘻的盯著我們左看右看,如同看待自己喜歡的小玩意。

    “元寶,不得無禮。”

    老和尚站在台階上,樂嗬嗬的看著自己徒弟,感覺不到絲毫無理的歉意。

    “師父,你快看,活人,兩個大活人。”

    敗類咧著嘴,抬手就在小和尚光頭上彈了下,小和尚摸摸腦袋,也不生氣,隻是一個勁拽著敗類的袖口,生怕他逃跑。

    “元寶,忘了為師教你的了?”

    小和尚眨著眼想了下,一把摸向敗類襠裏,口中說道:“猴子偷桃。”

    敗類來不及反應,應該說根本沒想到會有和尚摸自己襠,這一記猴子偷桃,結結實實的偷到了。

    小和尚哈哈大笑,說道:“師父,是男人。”

    “阿彌陀佛,男人就好,男人就好。”

    老和尚鬆了口氣,正要上前,卻被惱羞成怒的敗類一腳踹倒在地。

    “讓你猴子偷桃,讓你男人就好……”

    可憐的老和尚剛要開口解釋就被敗類一拳打在嘴上,牙都打掉好幾顆。

    “施主放心,清涼寺好幾年不曾來人了,廂房空置的很。”

    老和尚右眼被敗類打的睜都睜不開,門牙也被打掉,一說話就漏氣,口水噴了敗類一臉。

    “那就有勞師父了。”

    敗類還在氣頭上,扭著脖子,活像一隻大公雞,沒辦法,我隻得說明來意。

    “哎!把你的桃照看好,我還會去偷的。”

    敗類身子一僵,也不理哈哈大笑的小和尚,逃也似的奔向廂房。

    我到廂房的時候,敗類幽怨的坐在床頭,隻一眼,便讓我渾身僵硬。

    “我了,我居然被和尚摸了,還是毛都沒長齊的小和尚。”

    敗類雙眼泛淚,我見猶憐的樣子讓我回身就跑。

    不行,得再找老和尚要間廂房,我怕我會忍不住揍人。

    “哎!哎!”

    我正在床上休息,一扭頭就看到小和尚正盯著我的襠發愣,嚇得趕緊坐起來。

    “哼,不好玩。”

    小和尚見我坐起來,一臉失望。

    “哎!你要不要喝酒?”

    小和尚一臉興奮的看著我,一掃剛才的失望。

    “要不要?要不要?”

    小和尚見我發愣,急不可耐的搖著我的胳膊。

    “有酒?”

    “當然有!”

    “和尚也喝酒?”

    “別的和尚我沒見過,不知道,但我和師父都喝酒的,師父說,等酒喝的差不多了,就會帶我到處走走的。”

    小和尚滿臉向往,抓住我的手就往外走,邊走邊說:“我帶你去找酒。”

    一路走過,青鬆古柏遮蔽天空,耳中聽得鳥鳴蟲啼,眼見瀑布小溪若落地銀河,正在我看的高興時,小和尚停下腳步,說道:“到了!”

    我一抬頭,就見不遠處有個小山洞,洞口很小,隻能側著身子通過,一進洞口豁然開朗,就見鍾乳懸吊,晶石如燈。

    再一看,滿滿一個山洞盡是美酒,酒壇上塵土堆積,輕聞一口,滿心酒意。

    “跟我來!”

    小和尚見我不動,沒好氣的踢了我一腳,帶頭向洞中走去。

    我跟在身後,一路走過,美酒更多,看的人口水都快止不住了。

    “你看,就是那個石台。”

    我順著小和尚手指的方向一看,就見一石台,兩丈多高,孤零零的屹立洞中。

    “石台怎麽了?”

    我看著石台,一點也沒看出來有什麽不同,還是石頭,隻不過比較高而已。

    “笨!石台上有東西。“

    小和尚又踢了我一腳,我沒在意,隻要不偷桃就好。

    “那我上去看看?“

    “那你以為我找你來幹什麽?“

    小和尚一臉看傻子的樣子看著我。

    我啞口無言。

    靜心,提氣,這是當初我在趙家學輕身功法時,老教頭教的,腳下輕輕一點,我便直起丈餘,再在石壁上接力一點,我已站在石台之上。

    石台上靜靜的放著放著三壇酒。

    我大失所望,要酒洞中到處都是,何必非讓我上石台呢。

    “哎,把石台上剩下的酒都扔下來。“

    小和尚在石台下大聲喊道。

    “知道了。“

    我拿起酒壇,照著小和尚麵門扔了下去,這小子,太可惡!

    “輕點!好東西。“

    我下了石台,就見小和尚樂嗬嗬的盯著三壇酒嘴都咧到後腦勺了。

    “呐,賞你一壇。“

    “不行,我要兩壇。“

    小和尚不可置信的看著我,沒想到我會獅子大開口,絲毫不給他麵子。

    “不行,就一壇。“

    “那我放回去了。“

    “你別動!“

    小和尚咬著嘴唇,氣的臉都紅了,我心裏樂開了花。

    “好,給你兩壇。“

    我正要拿,就被小和尚一把拉住。

    “嘿嘿,要是你送我一壇,我就不偷你的桃了,要不然,嘿嘿。“

    我看著一臉奸笑的小和尚,頓時覺得襠下涼風徐徐。

    我拿著一壇酒回到廂房時,敗類正在那裏搖頭晃腦。

    “哎!哪裏來的?“

    敗類見了酒,雙眼放光,一把就搶了過去。

    我沒說話,不想讓他知道,其實本來可以有兩壇,隻不過為了保身,被我送走了一壇。

    泥封一開,滿屋飄香,敗類聞了一口,差點跳起來。

    “哈哈,百年老酒!百年汾酒!“

    我一愣,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道就讓小和尚把我的桃偷走吧。

    喝酒,我很早就學會了。

    起初喝酒隻是覺得殺人太多,想借酒壓壓身上的血腥味,後來,便習慣了。

    敗類說,喝酒不積極,腦殼有問題,尤其是好酒。

    老酒入杯,敗類眉開眼笑。

    舉杯,入口,過喉,潤胃,滋腸,養腎,每一步都是恰到好處,流連忘返之間,一壇酒很快見底。

    正暗自神傷時,卻見老和尚一手拎著小和尚,滿臉痛苦的看著空酒壇。

    “我不活了!”

    老和尚鬆開小和尚,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的傷心欲絕。

    小和尚規規矩矩的站在老和尚邊上,低著頭不敢看我。

    “大師,這是做什麽?”

    敗類喝了好酒,心情大好。

    “我就剩這麽三壇寶貝了,你們兩個糟蹋了一壇,寶貝徒弟糟蹋了兩壇,以後可讓我怎麽活啊?”

    老和尚越說越傷心,索性扯過袈裟,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亂抹。

    “他娘的!你一個人就喝了兩壇?”

    敗類手指顫抖的小和尚,怒發衝冠。

    小和尚吐吐舌頭,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腦袋,嘿嘿直笑。

    “我……我打死你個小酒鬼!”

    敗類說著話,滿屋子找趁手的東西,卻悲哀的發現,除了床,桌子,凳子,根本就沒其他東西,正要動手,發現小和尚盯著自己胯下,嚇得趕緊收手。

    “你……你這樣是不對的,你得改!”

    敗類撓了撓腦袋,冒出這麽一句軟綿綿的氣話,我被逗得哈哈大笑。

    “大和尚一骨碌爬起來,拽住敗類就不撒手了。

    “你得賠我!“

    敗類驚愕的看著老和尚,半天沒反應過來。

    “大師,你找錯人了吧?“

    “沒錯!就是你,你必須賠我!“

    “我就喝了一壇,找你徒弟去。“

    “不!徒弟喝的我願意,你喝的我不同意!“

    敗類啞口無言,回身看向我,我一看老和尚倔強的眼神,撒腿就往外跑。

    “啊!你這個叛徒!“

    敗類聲嘶力竭的呼喊無法阻擋此刻的我,老話說的好,寧惹寡婦,不惹和尚,古人誠不我欺。

    跑到大殿,一回頭才發現小和尚也跟在我身後。

    “你真的喝了兩壇?“

    我看這小和尚,臉不紅心不跳的樣子實在不敢相信。

    “哪能啊,我喝了一壇,留了一壇給師傅的。“

    “那你師父還帶你來興師問罪?“

    “師父年紀大了,脾氣也大了,撒撒氣就好了。“

    小和尚恍若大人般背過手,走到廟門口坐下。

    “師父說等酒喝的差不多了就會帶我出去走走,可山洞中那麽多酒,何時才能差不多。清涼寺自我記事起,總共來過四人,兩個死的,兩個活的,你兩是活著的那兩個。

    師父很寶貝那幾壇老酒的,隻有遇到喜事了,才會喝上一壇,師父說他總共喝了三壇,一壇是撿我的時候,一壇是老友來訪,還有一壇是我練功小成時喝的,我以為三壇酒喝完了,師父無牽無掛了,就會帶我走出清涼山,卻被想到,師父的心中那個差不多到底是說什麽。

    師父總說,出家人該有出家人的樣子,我很不習慣,我都沒見過其他和尚,哪裏知道出家人該是什麽樣子,但我也猜得到,外邊的出家人應該是不喝酒的。這老家夥,還教我猴子偷桃,說偷到了不吃虧,沒偷到除過失手,那便是占了大大的便宜,我總覺得他在框我。

    你說,外邊是不是還有沒桃的人?“

    小和尚扭頭看向我,一臉疑惑。

    我坐在他旁邊,摸了摸他的腦袋,一個發茬也沒有,剃的時候應該不疼吧。

    “外邊的人,有兩種,一種是男人,一種是女人。“

    我鬆開小和尚腦袋,笑著說道。

    “女人?噢!我就知道!“

    小和尚恍然大悟。

    “你見過?“

    “當然,呐,那不就是了。“

    我指向迎麵走來的劉瑩,笑著說道。

    劉瑩淺笑,走到我麵前時,我有一絲恍惚,總覺得像在做夢。

    小和尚張大嘴巴看著劉瑩,口水流出來都渾然不知,呢喃道:“好漂亮!“

    劉瑩伸手摸了摸小和尚腦袋,輕聲說道。

    “他在裏麵?“

    “那個好看的男人嗎?在的在的,和我師父探討佛法呢。我帶你去!“

    小和尚的表現,讓他剛剛在我麵前樹立起來的形象瞬間崩塌。

    劉瑩依舊淺笑,點頭應允。

    老和尚出來時天色已晚,那夜月明星稀,老和尚坐在門口打坐,小和尚靠著老和尚睡覺,而我,獨坐天明。

    我看見東方染暈,霞光由衰轉盛,又由盛轉衰,看見陽光迸出時那一刹那的震撼,後來遍灑大地,暖洋洋中我笑著睡著了,夢中就是那夜劍仙李懷秋的劍,我看見了他的劍,終而看懂了。

    劍仙,好一個劍仙,不虧劍仙!

    他的劍就是一個字,快!快的讓人看不見!劍快,劍氣更快!

    睜眼時,日上三杆。

    敗類是扶著牆走出來的,身後劉瑩美的不食人間煙火。

    老和尚看見敗類,輕輕一笑,低吟佛號:“阿彌陀佛。”

    劉瑩臉微紅,看得小和尚更癡了,沒來由的就踢了敗類一腳,憤恨道:“早知道就把你的桃摘了!”

    劉瑩捂嘴輕笑,連脖子都紅了。

    清涼寺有酒卻無肉,老和尚說,喝酒已經是佛祖大恩,再吃肉,佛祖隻怕就要打屁股了,所以寺中無肉。

    小和尚不知從何處抓了兩條魚,當著老和尚麵開膛破肚,架在火上烤,把老和尚氣的險些把桌子掀了,小和尚卻不以為然,拿著烤好的魚樂嗬嗬的請劉瑩先嚐。

    敗類也要伸手,就被小和尚瞪了回去,隻好拉著我上山打兔子。

    敗類腿軟,隻能走一段休息一會,我笑他,他就撿石頭扔我,還說我根本就不懂,我一邊躲一邊大聲說是,他更氣了。

    敗類丟石頭上癮,撿起一塊就甩手扔出去,不是驚起幾隻鳥兒,就是嚇得兔子亂竄,敗類哈哈大笑,對著山林喊道:“飛吧!跑吧!別回來了!”

    我看著他側臉,那半張臉有一絲解脫的暢快。

    另外半張臉我看不見。

    敗類的胡鬧讓我們毫無所獲,但我看他似乎不在意,一路叼著根不知名的野草走的瀟灑輕鬆。

    劉瑩看見我們回來,笑著放開小和尚的光頭,她似乎很喜歡那個光禿禿,一毛不剩的圓腦袋。

    小和尚氣鼓鼓的瞪了敗類一眼,扭頭去找自己師父。

    “我想多呆幾天,你覺得如何?”

    敗類拉起劉瑩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笑著問道。

    “好。”

    劉瑩淺笑。

    “你也多呆幾天?”

    “好。”

    “要和我一起北上嗎?”

    “好。”

    ……

    劉瑩笑的很輕,聲音清脆,若珠落玉盤,敗類一臉滿足,兩人相望,似離別千年的回眸一瞥。我轉身離開,不忍打擾。

    老和尚對著吃剩的魚骨默念佛經,小和尚揉著光腦袋默然無語。

    (本章完)